周氏的子弟遇難, 商沉自然也見到了,在城門下無人注意的角落裡站了許久。

只聽說當年周氏慘烈, 如今身在其中,才能覺出人心的恐慌和顫抖。那屍身上的肌膚殘缺不全,衣料在寒風中輕輕搖晃,昨日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公子, 今日變成了可怖的死屍。

掛在城門,自然是為了說一句話。

我回來了, 周氏, 怕了麼?

商沉從御虛道出來已經有兩三天,又偏偏趕上周氏的事, 再不回去怕是要讓人擔心。因周氏四處盤查,青氏的幾個弟子也沒能離開, 在客棧中打尖住下來。現在是周氏逢難,他們多少有點事不關己看熱鬧的心思, 就在青樓斜對面的小酒館中喝酒。

他們本就是沒什麼人注意的小嘍囉,商沉等到入夜, 來到他們睡覺的客棧門前。

商沉將昨夜青樓的面具戴在臉上, 臉色在夜色中慘慘發青, 像一隻唇紅齒白的女鬼。藍英給他的瓶子開啟, 屏住呼吸, 將那瓶子中的香自門縫中散入。須臾,裡面呼吸沉重,零星幾點鼾聲, 青氏的弟子睡得熟了。

他輕輕推門而入,將放在床頭的包裹開啟,藥香撲鼻。

就是這些了,商沉背起包裹出了門。

就在關上門的時候,隔壁的房間開啟,有個陌生的聲音在他身後道:“誰?”

商沉這時候自然不會回頭,更不會站住,躍出視窗便飛,卻聽見那人急急地追了出來,低喊:“香宗。”

商沉心頭一動。身後那人的修為比幾個青氏弟子不知高多少,又認得出香宗的夜香,必定是青門中了不得的人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周氏逢難,青氏也派人過來了?

一道凌厲的真氣自身後而來,商沉不能用暴露身份的玉簫抗衡,危急之間避開,登時便落了下風。

身後那人有些瘋了:“等了你幾十年,你果然出現。傳承在你身上?”

聽這意思,竟然是青氏中的要緊人物。

追趕著來到城外,商沉轉身,後面是年紀看起來三十上下的男子,細皮嫩肉如書生一般,眼睛細長,森森地看著他:“是誰?”

商沉不語,嘴唇殷紅如血,面具像是可怖的女鬼。那男人一動不動地望著,忽然道:“我算著你才修煉不過一年,你過來,我有法子不傷你,又把傳承取出來。”

騙誰呢,當他三歲?

男人又笑:“你不信?我看你資質不差,不捨得殺你,留你在身邊差使也沒什麼不好。” 說著他慢慢地逼近:“不信麼,不信也沒用。你現在已經逃不掉。”

商沉看著這男子的面容,便知道他為了修煉媚術,煉得不男不女。這類陰柔之術不是香宗正統,將人的面容變得如妖怪般,難怪要尋傳承來頂替,只怕早已經急得不行。

用御虛道的術法不行,所以究竟要怎麼辦!

罷了,死馬當成活馬醫,他現在能有什麼辦法!

他飛到一株樹後,袖中的玉簫滑落在手中,那人冷笑一聲,如同貓捉老鼠般緊緊跟在他身後,眼看就要來到他的面前。

靜夜裡一聲長長簫吟。

身後那人忽然間耳鳴不止,捂著雙耳,停在樹後幾丈遠處。

商沉自從得了這香宗的傳承之後,就一直不停的修煉,只是為了控制媚氣,從來沒想過有用上的一天。這一聲簫聲如龍吟般在林中迴盪,婉轉、動聽,攝人心魄,他本就通音律,身上又有天生的媚氣,以前只知道壓制,今天才完全釋放出來,一時間揪住人心,叫人心疼不已,隨著簫聲的起伏心緒動盪,忽而大笑,忽而大哭,絲毫不能控制情緒。

商沉回頭,只見那男子跪在地上淚流滿面,揪著衣服,簫聲倏然一停,那男子瘋了似的站起來,雙眼發紅:“你給我出來!”

樹後沒有聲音。

“你究竟修煉了多久?” 那男子陰森森地道,卻不敢再往前,緩聲說道,“剛才是我不好,你出來我們好好說,你的資質不凡,青氏必定待你不薄,說說看,你想要什麼?”

簫聲又起,這次卻蕭索陰森,叫人心中生寒。男子捂著雙耳也擋不住簫聲,閉上眼,只覺得四周湧出無數的鬼來,臉色慘白:“夠了,夠了!”

商沉愣了好半天,半晌才罵道:“滾。”

男人頭也不回地急急飛馳而去。

藍英曾經說這傳承能控制人心,他沒想過是什麼意思,想不到竟能控制到如此。此術邪魅,動輒就能釀成大禍,難怪香宗千百年來小心藏著,怕的是招致殺身之禍。

今晚得了青氏蒐羅的藥,一年之內該是不用愁了。

商沉將背上的包裹換了錦布,撤下面具來,一身尋常趕路人的衣服,往御虛的方向而行。

一路上遇上不少周氏的子弟到處巡查,商沉不想讓人看見,專挑僻靜小路而行。夜裡荒山野嶺到處都是冷意,時而傳來幾聲狼嚎,行著行著,忽得聽到林中傳出一聲驚慌的慘叫。

商沉在小路上停下,微一嘆氣,朝著慘叫聲而去。

越是接近便越覺得奇怪,慘叫聲早已經停止,可前方的聲音卻停不下來,不像是人,也不像魂魄和野獸。穿過樹林,只見前方一個背對著他的男子,長髮,斗篷披在身上,看不清身形和容貌,垂首望著地上的一具腐屍,正跪在地上咬一個將死的男子。

商沉屏住呼吸,只見那男子輕輕頷首,腐屍聽話地站起來,擦擦嘴跪在他的面前。

商沉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在倒流。不,腐屍沒有意識,那麼聽話的根本不可能是腐屍,那是屍門才能制出來的僕屍!

將已死之人移除內臟和腦,灌以毒藥,一絲一發都能將人毒死,叫做毒屍。若以剛烈藥物填塞,短時間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叫做武屍。若以藥物填塞,施以術法,屍體幾個月甚至幾年也不腐化,能聽主人的吩咐,叫做僕屍。

僕屍沒什麼用處,聽話而已。

這男子將這僕屍做成腐屍的模樣,是何用意?

這男子又是誰!

須臾,地上那被咬死的屍體也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面容商沉認識,正是前晚見過的周氏公子。他朝著那男子而去,似是想要咬他,被身後的僕屍拉住,掙扎扭動。

男子輕輕揮手,僕屍拉著那剛死不久的腐屍,跳進不遠處的一個枯井之中。

不是……這究竟是要做什麼?

商沉的臉色隱隱變青。周氏正在大肆尋找其餘的腐屍,一旦找到,必得帶回周氏。

一般的僕屍不能言語,且身上有縫合的針痕,最容易叫人發現端倪,可這具僕屍長成腐屍的模樣,尋常的鎖鏈便能將其制住,扔在一邊誰還會多想?

他究竟是要做什麼?

遠處那男子的頭忽然輕輕一偏。

商沉屏住呼吸,慢慢後退。

一轉身,那披著斗篷的男子卻已經站在他的身後。

他輕輕咽著口水。鬼魅之身,周圍的氣靜止不動,連怎麼來到他身後都沒有聲音,這人的修為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男子的臉上是一張青色的面具,身材修長,一聲也不出。

“周衡?” 商沉道。

男子不語。

“你若是周衡,又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要戴著面具?” 商沉的手指緊緊攥住身後的樹,以話激他,“你不是周衡,周衡當年的屍身早已經成了一堆白骨。”

真的麼,周衡已死?這話連他都不能肯定!

那男子仍舊沒有出聲,商沉卻隱隱覺出他的殘忍和冰冷。倏然間,他的身體像被術法封住似的不能動,一隻冰涼的手緩緩地掐上他的頸項。

眼前越來越黑,商沉失去意識,接下來的事全然不知。

木華發現他的時候,他全身是血躺在溪流邊,意識渙散,控制不了身體的媚氣。木華急急跑到他的跟前蹲下來,剛要喚他,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身體突然間不能再動。

五官是好看,可柳葉塢裡美男子眾多,木華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

只是這男子的樣貌卻不知怎的,儘管臉上帶血,卻極是動人。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藍色小瓶,放在商沉的鼻尖,讓他嗅了。這男子渾身是水,只怕要烤火,他輕聲叫:“這位公子。”

沒有醒。

傷藥都在木歆的身上,木華不得不對著那不清醒的男子道:“我去找藥。”

說著站起來,在夜色裡急匆匆飛奔而去。臨走時又看了那男子一眼,不知勾人心魄是何意,只覺得身不由己。

過了片刻,商沉突然間坐起,像是溺水時咳水般,將嘴裡的血一口噴出來。

他爬到溪邊洗臉,水中果然映出個媚色橫生的妖怪模樣,一臉慘白地將水面打散,以真氣拼命壓著。須臾,臉色終於如常,恢復平常的冷淡。

這模樣他死也不想讓人看,尤其是素容。他這模樣要人動心有何難,只是誰將他當人看呢?不過是被媚氣引誘之下的身不由己罷了。

身上的傷都處都是,似乎是以凌厲的真氣傷了數次。為什麼,竟然沒讓他死?

他捂住傷沿著溪水飛行,那扮成腐屍的僕屍生前是周氏子弟,如果被人打撈到,只怕也要帶回去周氏,這裡面究竟有何意圖?

更要緊的,素容還在周氏!

胸口劇痛,一口血又噴出來,商沉在草地上坐下,神智又逐漸變得不清晰。

恍惚間,四周有鈴鐺作響,商沉竭力抬頭,只見遠處一頭小毛驢不緊不慢地騎了過來,一個年長的老者跟身邊的少年說著話:“你說我年紀大,我也不過才七八十,你今年十七八,怎如此老氣橫秋……”

那身邊的少年打斷他:“有人受傷。”

“哪裡?”

商沉躺著不能動,身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只聽見那少年半跪在他身邊:“師尊,全身都是血,是被真氣所傷!”

商沉勉力用真氣壓著體內的媚氣,竭力不再暈過去,口中輕聲道:“周氏……僕屍……”

那少年道:“師父,他說周氏腐屍。”

那老者道:“周氏最近剛死人,腐屍所為。”

商沉的嘴唇輕輕動著。那少年趴在他耳邊聽了聽:“師父,他又說腐屍。”

不是腐屍……是僕屍……別聽錯啊……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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