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他不能同素容說。

“什麼都沒聽到, 不過是一些私房事。” 商沉微微轉過臉來,笑了笑, “你睡覺去吧,有事明天再說。”

“……師尊。”

“去吧。”

他現在心裡根本一團亂。素容當年被素道長留在御虛道,可並沒留下隻字片語,也沒說清楚這孩子是誰。御虛道將他當成素道長的親生子, 不過是沒辦法的事,可如果他不是呢, 如果他只是素道長當年救下的孩子呢?

素容一睡十幾年不能動, 這其中的蹊蹺誰解釋不了,只知道或許是生了什麼病, 又或者中了什麼毒,但他當年如果是被人所害呢?

素道長多年不歸, 哪裡都沒有音訊,這又是怎麼回事?

假設當年素容的親生父母被人殺害, 卻遇上路過的素道長,素道長不知這孩子是誰, 或者有什麼原因不能說, 將孩子放在御虛道之後再下山調查他父母的死因, 結果有去無回, 這難道沒有可能?

事關素容的身世, 他現在只覺得走哪步都是錯。

以前不是想過這些,可素容在自己身邊好好的,想這許多做什麼, 他想的也不過是如何能讓素容修煉幻術。如今卻是要怎麼辦,素容不是柳葉塢的子弟,怎麼會有柳葉塢的真傳?

一宿未眠,清晨的眼窩子自然是青了。

早飯是清粥鹹菜,商沉望著狼吞虎嚥的素容,笑了笑:“素容,如果有個地方,能讓你安心修習幻術,一輩子錦衣玉食,你想不想去?”

“……不去。”

“每天都有好吃的,也有名師指點,教你如何修習幻術。” 柳葉塢的門風比一般世家好些,素容在那裡就算沒有父母,至少有族中的兄弟姐妹,想必過得要比這裡要好……

“我近來又記起了幾段口訣,不必名師指點。”

有些世家的口訣,是在三四歲便全部傳授了的,只是要你的修為高了,才能記起後面的口訣來。他怎麼以前沒有想到?抑或是其實已經想到了,卻不敢深究?

商沉低著頭:“如果那地方有你的親人、兄弟……”

“師尊是在趕我走麼?”

“哪有?” 商沉即刻看著他笑,“我哪有這個意思,只是想問問你在御虛道高興還是不高興。”

“……高興。” 有你日夜在身邊,自然是高興。

商沉的頭在桌上趴下來,爪子伸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眉毛:“真是個好看的小公子。”

素容的喉頭一動,對著他的手就是一咬,商沉來不及抽手,當即疼得眉毛倒豎,氣急敗壞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牙印道:“我又犯什麼錯了,又犯什麼錯了?”

“讓你以後別再生出把我送走的念頭。” 素容摸摸他手上的傷,“弟子給師尊吹吹。”

商沉把手一抽,冷冷道:“用不著。”

不送走了,死也不送走了,柳葉塢是素容的親人,自己就不是素容的親人麼?況且世家裡是什麼境況難說得很,萬一把他送去是讓他受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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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對素容好不好他不知道,自己是定會對他好的。

死也不送走了,這徒弟就是自己的,誰想奪走也要跟他們拼命。

這想法自然是自私,假如素容的父母健在,那便無論如何也要還給柳葉塢,但如果不是,把他多留在自己身邊幾年有何不可?此事暫時不能同素容說,等他先查清楚當年的事,一切壓著,等他先查清楚當年的事。

怎麼也把他留到十八,不行麼?

對柳葉塢知道的最多的,是御虛道中的一位雲道長。雲道長是柳葉塢僕役的家生子,十四歲時轉投御虛道,三十一歲入瑤山,最近剛出關不久,正是結交的好時機。

商沉與他不熟,平時只在朝會時見面,直接登門問柳葉塢的事自然有些莽撞。正好遇上雲道長出關,商沉備了兩枚丹以作慶賀,以此開始,偶爾碰上時也寒暄幾句,慢慢熟絡起來。

這日朝會過後,扶錚想起一事,問道:“你徒弟後個月便是十八了,你打算帶他去哪裡慶生辰?”

御虛道中,男子滿十八是大事一件,長輩們多有禮物相贈,同輩們更是不必說。仙家子們拘束些,只不過是幾個朋友聚聚,把酒言歡。外門弟子中便有些不同了,雖不至於進窯子,卻也送幾本上不得檯面的書,以作取笑。

“我帶他去山下走走。” 素容的生辰他早有打算,反正就一個徒弟,寵死也不償命,“既然你提到這事,過幾日你陪我去削雲山一趟。”

“做什麼?”

“借你的劍一用。”

削雲山中有千年古木,味道甚好,且容易使人入定,對修習幻術者有增進修為之功效。這木罕見,且一般的刀劍動不了,非要劍修以精湛劍法砍之,方能削下半寸枝子來。柳葉塢的世家子弟全都用這木做的簪子,他想來想去,也要給素容做個簪子出來。

扶錚道:“便是要我拔劍亂砍是麼?”

“正是。”

說話時雲道長自他們身邊走過,商沉趕緊叫住他:“雲師叔最近可好?”

雲道長多少歲的人了,知道商沉突然要同他結交,自然是有事有求於他,笑著說:“我要去後山坐坐,邊看雪景邊喝茶,你有沒有空,一起?”

“有空,謝雲道長。”

扶錚不知他最近為什麼突然間對這幾十歲的雲道長來了興致,卻也懶得理他,說道:“哪天去削雲山?”

“後日,你來我院裡找我。”

商沉趕緊跟上那雲道長。兩人在後山的巨巖上坐下,望著眼前的雪景,雲道長不知他究竟是想問什麼,天南地北地說了幾句,道:“最近天冷,我老母親病重,只怕要回家看看。”

這話竟扯上了柳葉塢,商沉趕緊順著他的話頭:“雲道長的母親高壽?”

“九十三。十幾年前就想接她過來,可我弟弟一家都在柳葉塢,她又自小在柳葉塢長大,不想走。” 雲道長嘆口氣,“一輩子就是做僕役的命。”

“柳葉塢在世家當中,也算是名氣頗好。”

雲道長看他一眼,這才明白原來是要問柳葉塢的事,不敢透露得太多,斟酌著說:“外面看著都差不多,僕役之間也就別說了,世家公子之間的事也只有他們世家公子知道。”

這話不褒不貶,其實便是貶。說外面看著差不多,裡面的事只有裡面的人才能知道,那不是說裡面不如外面好麼?心裡將柳葉塢踩幾下,他家容容還是在自己身邊好。

雲道長又問:“你可去過柳葉塢?”

“去過兩次,只覺得那裡美不勝收。” 其實也還好,以前看了覺得美得不想回來,一天到晚想在湖中划船,現在想想又覺得做作了些,他家容容未必喜歡。

雲道長笑道:“去看看便好,住著不怎麼樣。”

說完兩人一起大笑。

商沉只覺得心情放寬了些,又問:“有件事情其實想問問雲道長,十幾年前,柳葉塢中可曾丟失過什麼小公子?”

“有。” 雲道長的眉毛微微一動,“你怎知此事?”

商沉見他竟然想都不想就能記起來,只覺得心頭咯噔一下:“前些日子追查屍門之事,想將近二十年來失蹤、死去的世家公子全都列出來,看看有無線索,因此才查到這件事。”

“哦,原來如此。” 雲道長淡淡一笑,“也是十好幾年的事了,那時我早已經離開柳葉塢,還是聽我娘隨口提起,才知道柳葉塢裡丟失了已經啟蒙的孩子。”

“誰的孩子?” 商沉的手心冒汗。

“父母在家中也算不上起眼,帶孩子出門時遭了橫禍,只找到他們的屍體,孩子卻不見了,之所以要緊……” 雲道長的聲音凝重了些,“是因為這孩子的根骨奇佳,於是啟蒙時不但傳授了柳葉塢的家傳心法,連家門絕學也一併傳授了。”

商沉忍不住輕咽口水。家門絕學?

“孩子丟失之後柳葉塢苦苦追查了許久,終於告棄。” 雲道長看著他,笑了笑,“這孩子的父母在家中地位不高,他叔叔卻是柳葉塢的塢主……我離開柳葉塢多年,自然不會再管他們的事,他們一旦知道這孩子在哪,無論如何也會讓他回家,只是這都好多年了,就只怕人已經……”

商沉默然片刻:“多謝雲道長。”

一路踏雪回家,腳底盡溼,路上一條樹枝子纏住他的腳,登了幾下登不掉,商沉真氣一放,將那樹枝子燒了一半。素容見他一隻鞋子燒得烏黑回家,又臉色陰沉好似被什麼人得罪了,在他的面前蹲下來,不緊不慢地幫他脫鞋。

“素容,你還記不記得你的父母是誰?” 商沉問。

“不記得。” 素容把他的鞋襪脫下,揉了揉他凍得冰冷的腳丫子,“我只記得你是誰。”

商沉忍不住心裡一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素容用手幫他暖著腳丫,在他細白的肌膚上摩挲片刻:“要不要沐浴?我給你準備好了熱水。”

商沉笑著:“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話在嘴邊轉了轉,還是沒說完,硬生生地又咽下去。這是要找死麼,同素容一個水池子裡洗澡?

素容自從聽他說“一起”的時候便咬著牙垂下了眸,見他最後沒能說完,抬起頭來:“師尊真慫。”

慫?他怎麼慫了?

“素容——”

“怎麼了?”

“最近好像又高了點。” 商沉看著他不知何時又長了一截的身高,將外衫脫下來放在筐裡,微微笑道,“你的生辰要到了,十八歲,人生大事。那幾天我帶你下山,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有什麼想要的儘管說。”

素容低著頭,淡淡地說:“弟子是有件東西想要,師尊給麼?”

“給。要什麼都給。” 商沉摸一把他的頭,笑著低聲問道,“要什麼?”

“那天才跟師尊說。”

“這麼神神秘秘的……”

“嗯。”

“現在跟我說……”

“快去洗,水都涼了。”

他想要的東西,只有商沉才能給。

他十八歲生辰想要的東西,不是什麼稀罕物,卻又是最稀罕的東西。

他想要的,是師尊的一個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後一定會加緊更新,三章留評的發紅包~抱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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