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虛道自從發現腐屍的那天,已經過了半個多月。

商隱有令,不論山頭是大是小,不論院落是新是舊,旮旯角落,山岩石塊,灌木草叢,無一不要徹底清查。可御虛道的道長不過幾十,白天盤查,夜裡輪番巡山,還要下山去打探訊息,難堪重荷,於是外門弟子中修為高些的也都選了出來,由道長們帶著,或者巡山,或者盤查,以盡綿薄之力。

幾個月前素容的事發生時,甄斂已經叫人在各個山頭院落裡檢查了一番,果真翻出來幾件藏著掖著的事,責罰杖打了幾個弟子,如今時隔不久又要查,自然又掀起一陣不安。

弟子們私底下議論起來,都道,今年真是御虛道的多事之秋。

過了不幾日,那腐屍是如何來的,也有了結果。

腐屍是屍門之中最低等的屍。一撮藥粉便能致人於死地,死後身體能動,卻再沒有之前的本事,也不能想東西,只知道四處遊蕩。

那三具腐屍,兩老一小,都是住在附近山裡的獵戶,商沉扶錚發現他們時,已經死了兩三個月。屋子裡桌上的碗中有殘留之物,藥房的道長帶回去試了試,正是不知被什麼人下了屍毒。它們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吃下混入飯菜之中的屍毒,化作腐屍,在自己那院落裡無知無覺地遊遊蕩蕩。本來也撞不上什麼人,想是那天聽到了商沉三個人的動靜,這才循聲而來。

一隻腐屍咬人之後,能使活人也中毒,只是那藥物的威力有限,傳了兩三次之後便效力大減,因此只要將最初中毒的那幾隻殺死,便成不了大患。這腐屍在人間或可毀了一個村莊,可在修真界中卻還算不得什麼,只要有些修為,便可將它們殺死。

因此這三具腐屍為何出現,無人能知,只知道一件事,當年屍門並沒有死得乾乾淨淨。

此事猶如澄清的藍天之中現出一朵烏雲,半個月之後,春眠山淨禪宗、江北柳葉塢、封山周氏等七八個門派也都收到了訊息。

商沉自從這事發生之後便話少了些,夜裡等素容睡下了,時不時又悄悄起身,挑燈夜讀讀屍門的典籍。素容在暗中看著,深知此事勾起了商沉的心事,又不知怎麼幫他分憂解愁,於是絞盡腦汁,日夜想辦法哄他開心。

商沉發覺,他清晨剛把衣服換下來,一轉眼,素容便撿起來去洗了,沐浴回屋,桌上已經擺著他愛吃的糕點。他喜歡聞山中一種長在懸崖峭壁上的草藥,素容時不時在山間走一遭,將新鮮的草藥勤換著,只為讓他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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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沉自然知道素容為什麼對他如此好,嘴上不說,心中卻感動。這日已到八月底,商沉清晨打坐之後走到房間門口,一抬頭,只見素容一身粗布衣服,頭髮挽著,背對著他在院裡打理葡萄架子。

他看著看著,不知怎的心頭髮暖,舒心一笑:“素容。”

素容回頭。

“你下午有課?”

“沒有,連師叔昨天下了山,要停課兩天。”

商沉笑了笑:“今晚想不想吃蒸魚?”

“嗯?好。”

“等著。”

商沉聞言進了柴房,不知在做些什麼,只聽到裡面響起刀器碰撞之聲。過不多久他走出來,手裡拿著一根半丈的竹棍,三根指頭粗細,一頭削得尖尖的,看似極是鋒利。

素容問道:“師尊要做什麼?”

“捉魚。”

“用這個捉?”

商沉笑了笑:“你道用什麼捉?” 他一道真氣可以激起三丈的水簾,溪水裡的魚只怕全要翻著肚皮猝死,況且他今天是帶著素容出去玩,用真氣豈非無趣?

“跟著我。” 商沉道。

素容把手中的東西放下便出了門,走在他的身邊,見他今天的心情如此之好,心裡一陣難以言說的喜悅,拉著他的袖子道:“師尊慢點走,弟子要跟不上了。”

他的手慢慢移向商沉的手腕,商沉反手一抓:“爪子洗乾淨了麼,就抓我的袖子。”

“師尊!”

兩人說話間已經飛落懸崖來到溪水邊,商沉抓著他的手往水裡一浸:“以後再用髒爪子抓我的袖子,就給我洗衣服。”

“師尊的衣服本來就是我在洗。”

“還敢回嘴。”

素容的手被他壓在水裡出不來,用另外的手拉他的領子,力道一大,登時將商沉的衣領拉散。商沉將他壓進淺淺的溪水裡,混亂中素容的手探進商沉的衣領之中,忽然間意識到掌下是頸項上沒有遮擋的肌膚,身體輕輕一顫,不知怎的,體內古怪的感覺又起。

商沉將他的手從自己衣服里拉出,站起來打理自己的領口:“……不用捉魚,你我就已經是落湯雞了。”

素容兀自低著頭,不出聲。

“怎麼了,受了傷?”

商沉見他不說話,伸手想把他拉起,素容忽然間輕微地躲了躲,避開他的手站起來:“天不早了,師尊教我抓魚吧。”

商沉撿起扔到水裡的竹棍,盯著水中游過的一尾魚,足尖點水,輕輕飛起,手中的竹棍一晃,徑直插在水裡。

“讓你看看我御虛道的獨門絕技。”

一句話說得素容只是笑。

商沉落在水中,將那被叉住尾巴亂撲騰的魚撈出來,放進帶來的木桶之中:“素容,你來?”

素容從他手裡接過竹棍,卻不像他那麼多事,也沒有那許多話,對準水中游過的魚輕輕一戳。魚身滑膩,從上面往水裡看又不準,竹棍在它身上一斜,就此錯過。

“這竹棍你用著不順。” 商沉笑著說,“乾脆撲進水裡快些。”

“師尊!”

話音剛落,商沉卻倏然轉頭,對著不遠處的一塊巨石看了半天:“扶錚?”

那巨石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這算什麼師尊,我從遠遠的就聽見你在欺負徒弟。”

說話間一道藍光落在臨近的樹枝上,扶錚嘴角一掛笑,看著商沉和素容滿身的水。

“有事?” 扶錚無事不會找他,今天不知又要做什麼。

“今天本該謝道長下山去鎮裡探聽訊息,可他有點事不能去,甄師叔讓我同你去。” 扶錚從樹枝上跳下來,“來了不多時,剛才看你們師徒捉魚捉得高興,便識趣沒打攪。”

商沉上了岸,將那岸邊的木桶交給素容:“我現在下山,你先回家把魚弄乾淨,內臟挖出來,魚鱗刮掉,不會的話也不用急,等我晚上回來再弄。”

“是。” 素容自是遺憾,卻不能耽誤商沉的正事,“燒上水?”

“燒水,切好姜蒜。”

扶錚看他們師徒兩人議論煮魚,本不想管的,卻又出聲道:“你們兩個人吃,一尾不夠,要兩尾。”

素容看著商沉:“…………”

扶錚長劍一亮:“你們太墨跡,我來。”

話未說完,只聽見石破天驚的一道巨響,溪水上驚起幾丈高的水簾,幾塊岩石崩裂,四五尾魚撲騰著翻上來,又隨之落在水中,四處都是啪啪之聲。

水面平靜下來,翻著肚皮的魚躺在岸上。

扶錚轉頭,卻見素容沒有動靜,只是捂著自己的左眼,一聲不吭的,指縫裡慢慢流出血來。商沉早已經朝他飛了過去,神色冷峻,拉開他的手。

“沒事,就是左眼下面――”

拉開一看,原來是一塊爆裂的石子碎片劃過左眼之下,劃出一道半寸的血痕,正在不停地冒血。商沉用手指抹著他傷口流下來的血,回頭冷冰冰地看了扶錚一眼,又安撫道:“皮外傷,回去上點藥就好了。”

“嗯。”

商沉的手指在他的臉上輕抹,素容看一眼旁邊等著的扶錚,強壓著,把他的手拉下來:“師尊下山辦正事去吧,我回家塗藥。”

“傷藥知不知道放在哪裡?”

“知道。”

扶錚在一旁站著沒有出聲,不言不語地將那幾尾魚撿起來放在木桶裡。素容拎起那木桶:“師尊小心,我先回去了。” 說著兩三步登上山岩,動作輕巧,飛上回山的懸崖峭壁。

商沉看著他走遠,身姿動作與平時無異,淡淡道:“好在沒有傷了眼。”

“嗯。”

商沉沉默半天:“你就沒――”

話未說完,扶錚已經飛出半丈開外,落在懸崖邊一株古樹的樹枝上:“你別跟我打架。”

商沉一時沒出聲。

扶錚又往前竄了幾丈:“今天的事算我不對,你別跟我打架。”

商沉望了扶錚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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