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公子,西屋裡青棉公子的東西都要清理出去?” 站在門口的僕役問。

“嗯。” 素容站在院中的樹下,手裡一條青色的細長帶子,低垂著眸,許久不出聲。

僕役抱著雜物出來,一個不小心,一個玉質的盒子落在地上。素容的目光掃過那盒子,不知不覺地目光停頓,走上前彎下腰,將地上的盒子撿起來。

盒子裡是一綹青絲。

盒子裡散出淡淡的香氣,素容的睫毛一動,將那綹頭髮從盒子裡取出來。那天在山洞裡之後他曾四處找過幾年前時常握著的青絲,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想不到竟然在青棉的房間裡。

素容將玉盒關上,飛出前門,幾起幾落停在湖邊。青棉正在湖邊打坐修行,見到素容飛過來,起身道:“素容,你來了。”

素容將手裡的盒子開啟:“……這盒子在你的房裡,是誰的?”

青棉看了一眼:“是我年少時候送你的,忘了?” 他將頭髮取出來,放在自己的發邊比了比:“是不是我的?”

素容緊緊地握著手裡的玉盒,垂下眼,心中不知怎的只覺得抑鬱難耐。青棉的手探過來,素容迅速擋開,一聲不響地飛走了。

青棉只覺得心頭全都是氣。幾天不肯見他,一見他就是問商沉的事,全天下為什麼都圍著遙溪轉!他把那綹頭髮扔在地上。移情施用之後,最要緊的便是之前那人的東西替換乾淨,玉盒裡本來是商沉的頭髮,早早已經被他扔掉了。

不要緊,商沉現在在他的手裡,要讓他怎麼不痛快還是自己說了算。

身後似乎有冷冷的寒氣散來,青棉不知怎的心頭有些不安頓,他拍拍膝上的土回身,心頭一跳,只見一個鬼魂般的面孔出現他的身後,一身的素白,衣襬上沾著泥垢和血汙,眸底清冷,沒有半絲的暖意。

他一時間驚懼到出不了聲。遙、遙溪?

素容回到院中,忽聽見遠處隱隱傳來嘈雜之聲,柳葉塢的子弟自院外飛過。素容叫住一人:“何事?”

那人慌慌張張地道:“聽說遙溪道長深夜潛入柳葉塢,抓著青棉公子出了門,歆公子已經帶著人趕過去了,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都跑過去看呢。”

話音未落,身邊一道風,素容自他的身邊飛了過去。

他越過穿行的弟子,在屋頂和過道裡疾飛。路過溪水邊,四處都是人,素容的腳尖輕點橋邊的石頭,旋轉而過出了山門。他遠遠地看著山頭上模糊不清的人影,落到懸崖邊的巨石之上,只聽見簫聲悠悠,四周樹枝亂飛,山風不斷。

木歆急聲喊著:“商沉,有什麼話好說,先把他放下來!”

商沉立在懸崖上吹著玉簫,青棉的咽喉被一道真氣牢牢鎖住,身體懸在空中,喉嚨發不出聲音來,腳下是懸崖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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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商沉轉過身來,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他的臉,睫毛若有似無地微微一動,即刻又撇開臉。

“師尊。” 素容此刻不曉得想說什麼,也不知道應該勸阻什麼,只是看著他。

緊接著,簫聲忽得止住,空中傳來一聲慘叫,青棉的身體墜落下去。眾人急忙追到懸崖邊,只見青棉重重地跌落在半山腰上凸起的一塊岩石上,骨頭斷裂,口中吐血,昏迷不醒,不知死活。

四周一片寂靜。

他們從未見過商沉吹動玉簫,也從未見過他殺人,木歆飛落在青棉的身邊低頭看著,喚人道:“幫我把他抱回去……”

混亂中商沉不語,玉簫收在袖中,足尖點地,起身便要飛走。

素容突然間追出去十幾丈:“師尊!”

商沉默然側過臉,許久不語,低聲道:“你自己說的,我早已經不是你的師尊,也同你沒有什麼牽連。今天我傷了你心愛的人,你若想為他報仇,悉聽尊便。”

素容不出聲。

“若是不想報仇,我走了。”

素容飛落到他的跟前,拉住商沉的袖子,商沉後退,袖中一道真氣飛過來。素容無處可躲,運起真氣也朝他而去,本是虛晃阻隔,卻聞周圍一道劍氣不知從誰人手中飛出,攪亂兩人的陣勢,素容的真氣收不及,硬生生地打在商沉的胸口上。

商沉後退兩步,低頭捂住前胸,輕輕喘氣。

素容轉頭望著那突然發劍的柳葉塢子弟,那子弟見狀,慌張道:“他傷了青棉公子,我見他、見他又偷襲公子……”

素容咬著牙,商沉臉色蒼白的模樣讓他心疼得要命:“你……疼不疼?”

商沉站直身體一抹嘴角,低聲道:“後會有期。”

素容見他又是不留情地轉身,忍不住追上去:“你說走就走,根本不管別人心裡究竟是……我在你心裡算……” 他的眼裡不知怎的有些溼,默默低著頭:“師、師尊……我根本放不下你,你就算……”

“容公子!” 有人在身後大聲呼喚,“青棉公子醒了!”

素容側過臉,再回過頭時商沉已然轉過身,朝著密林疾飛出去,身形如風,快得叫人看不清,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容公子……” 身後的弟子追上來,“青棉公子醒了。”

素容沒有出聲,低著頭:“以後青棉公子的事不用再告訴我……木歆自會照顧他。”

“是。”

那人看著素容的臉色,不敢再多說什麼,明明是商沉無緣無故地打得青棉重傷,怎麼現在素容卻好像根本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連看也不多看幾眼麼?

他趕緊與眾人抬著青棉回房,將他輕輕放在床上,青棉意識不清地躺著,只聽見木歆不甚清晰的聲音道:“沒有大礙了,骨頭斷了十幾根,頭顱也有裂痕,卻沒有傷及根本,用了藥休息兩個月便能恢復……”

他輕輕捏著拳頭,思緒難以平復,說不清究竟是恨,還是怕。自從見到商沉開始便是一片混亂,他以前不知道商沉的修為有多高,如今也不知道,卻隱隱曉得他似乎已經與先前不同。

到底是誰放他出來的,不成,他得告訴素道長……他身上有香宗的傳承,絕不能放他走……不能放他走……

身邊的人漸漸地散去了,燭火熄滅,房間裡一片黑暗。恍惚中有個人站在自己的身邊,將他的身體緩緩托起來,背在身上。青棉只覺得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身體有些寒冷,他艱難地睜開眼,只見自己被人放下來,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山風叫人冷得打顫。

他的手肘輕輕晃了晃,幾粒小石子自身邊跌落下去,青棉恍惚地往下看,忽得發覺自己身體的一半懸在懸崖邊上,搖搖欲墜。

他清醒過來,身體輕輕地打顫,看著面前極是熟悉的中年人。

“素道長……” 他艱難地開口,“商沉他……他跑出來了。”

“我知道。” 素道長看著他,“是我將他放出來的。”

話音剛落,他飛起一腳,青棉的身體被踢出懸崖之外。他面帶恐懼地張著嘴,至死也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身體在空中極快地墜落。

他不知自己究竟落在了什麼之上,身體彷彿碎成了幾段,輕輕動著手指。

緊接著,有人從山崖上飛落,找了許久,終於在一片雜草亂石中找到了他,在他的身邊蹲下來,翻著他的眼皮:“找到了,還沒死透。”

那是個年輕的面孔,他認得出,正是當日送他入柳葉塢的人,之後便再沒有見過。

素道長的聲音傳過來:“不必把他打死,就讓他自生自滅,不到一個時辰就能死透了。”

青棉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發不出聲音,眼睛裡有什麼鹹澀的東西溢開,身體不能動,意識卻無比清晰。

那年輕人又道:“商沉呢,會來麼?”

“我手上有藍英,不怕他不來。” 素道長在不遠處盤膝坐下,目光掠過地上的青棉,“倒是多虧了他,否則商沉也不會絕望成那般模樣。”

那年輕人笑著:“尊主知人善用,料事如神。”

一陣風而過,有人落在地上,素道長站了起來:“遙溪道長,來了。”

商沉的目光掃過地上不能動的青棉,一聲不吭。

素道長笑了笑:“用不著擔心,此事怪不到你身上,青棉心切想要報仇,夜裡獨自出門,不小心墜落懸崖而死。”

商沉不語。

“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殺了他?”

商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做事不留活口,青棉自從頭開始,就是死路一條。”

青棉無聲地聽著,眸子裡溢位淚水來。

素道長忍不住笑了笑:“猜得不錯,你還猜到了什麼?”

“把藍英給我。”

“藍英自然會給你,說說看,你還猜到了什麼?”

商沉頓了頓,聲音裡似乎有了些忍耐:“青棉剛愎自用,容易嫉恨人。你從頭到尾都在挑撥他,說他什麼地方也比不上我,他中了你的計策,自然對我心存怨恨,恨不得將我置於死地。”

“還有呢?”

“你不許他傷我,他滿心怨憤無處發洩,只能在藍英身上出氣。” 商沉低頭看著死不瞑目的青棉,“你讓他從青氏過來,為的不過是他的移情,從頭到尾,你都沒打算讓他活下去。”

“本來還有些期待,希望移情真能一勞永逸,只可惜素容見到你的當日,我便知道自己是痴人說夢。” 素道長笑了笑,“怪道你剛才不想殺了他,只是讓他斷幾根骨頭,原來是在可憐他。”

“我從不可憐他,以前不,以後也不。”

“就是個愚蠢無用之輩罷了,香宗的傳承,只有你配得上。我的兒子,也只有你配得上。”

商沉深吸一口氣:“把藍英給我。”

“藍英自然會給你,只是我們說的事,你想通了麼?”

商沉咽著口水:“素道長做了這麼多,無非是想告訴我,我若是不聽話,我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會有如此的下場。若以前我還有什麼反抗的心,如今我也應該明白,我就算用了力氣,也不過是讓身邊的人送命。”

“你捨棄素容,你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若對素容有什麼心思,將來你身邊那些人的血和人命,便都在你的身上。” 素道長望著他,“我年紀大了,不想再喪失素容這個兒子,用素容來換取扶錚、藍英、還有你身邊那些人的性命,其實划算得很。”

是,捨棄素容,讓他一輩子認賊作父,來換取其他人的性命。

商沉抬起頭:“把藍英給我。”

素道長輕輕點頭,那年輕人將一口棺木從草叢中推出來,素道長將棺木的頂蓋開啟:“他吃了我的藥,一個時辰後就能醒過來。膝蓋上的傷已經治好,不到半個月就能行動如常,小指也已經接好,雖不如以前平順,卻也過得去。”

商沉低頭看著棺材裡藍英蒼白的臉,抬起頭,目光又落在素道長的臉上:“我想問你一件事。”

“何事?”

“御虛道裡老神醫的屍體,究竟是誰的?”

素道長笑了笑:“你猜。”

商沉咽了咽口水:“你把真正的老神醫關了多少年?”

“十六七年。” 素道長掐指算著,笑了笑,“你在靜禪宗裡見到的老神醫,你猜是誰?”

“……那是真正的老神醫。”

“不錯,連裝都不用裝,手腕和腳腕上鎖鏈的傷痕都是真的,喂了啞藥不能出聲,骨瘦如柴,就算你去看也看不出什麼。” 素道長笑了笑,“留著他本就是如此的用意,讓他死了,正是解脫。”

商沉的肩膀微微發抖。

“你放心,你只要聽話,回去御虛道日子如常,什麼都當作沒有發生過,便什麼事也不會有。”

商沉看著地上的青棉:“他呢?”

“區區青氏,什麼都不會敢做,既不敢惹柳葉塢,也不敢找御虛道,至多不過是再選一個家主。“ 素道長笑了笑,“知人善用……就算是蠢不可及的人也自會有他的用處。”

那年輕人蹲在地上,用手指探他的鼻息:“尊主,死得差不多了。”

“走吧,莫要叫人看出痕跡來。”

青棉不知道那幾人是何時走的,如何走的,只是覺得山中的風越來越冷,身體逐漸地寒下去。他的身體已經沒了知覺,嘴唇青紫,血流遍地。

突然間,一個人爬到他的身邊來,聲音裡帶著哭腔,滿面淚痕,輕輕搖著他的衣領:“家主,家主,你還在麼?”

青棉氣息微弱地睜開眼,嘴唇動了動:“青、青樺?”

那少年低低地哭起來:“素老賊把商沉放了,又、又把青蓮和青寒殺了,殺得遍地都是血,我回去的時候全都、全都……家主,青氏裡誰也不知道我們出門為的是什麼,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我們全都給他騙了……”

青棉眸子裡的淚水流下來。

“家主,我們、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我的暗袋裡有斂、斂息丹。”

少年在他的胸前摸著,摸出來一個小小口袋,掏出一個藥丸放在他的口裡,紅著眼:“家主,好些了麼?”

青棉咬著牙:“……我要他、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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