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急匆匆地下山, 到靜禪宗時正是翌日的傍晚。一覺禪師正同幾個小和尚在山門口打掃臺階,見商沉和藍英風塵僕僕而到, 雙手合十:“幾日不見,道長別來無恙。”

商沉小心道:“這次來,是為了求看靜禪宗裡的幾套藏書,不知大師能否行個方便?”

“請。”

商沉不料他如此乾脆, 不問緣由,也不問要看什麼藏書, 就這麼大開山門讓他隨意出入, 不禁與藍英互望一眼:“多謝大師,我們看了就走, 不會耽擱大師清修。”

“平時無事,也耽擱不了什麼。” 說著吩咐身邊幾個小和尚, “帶這兩位道長先去休息。”

商沉隨著那小和尚走了幾步,轉過身來問:“大師與木常塢主熟麼?”

一覺閉口不答, 白眉垂著,許久, 他慢慢地說道:“木塢主平素不苟言笑, 心事也不外傳, 老衲只知他平時寫下的東西不少, 不會只是歆公子找出的那些。”

“……禪師在疑心什麼?”

一覺垂下眼:“道長在疑心什麼, 老衲便在疑心什麼。”

“即使如此,禪師又為何不——”

“道長為何不說,老衲便也為何不說。憑著道長的聰明才智, 遲早要尋根究底,老衲已經年老無用,只需給道長方便就是了。”

“既是如此,禪師能否賜教,靜禪宗的附近因何有陰山的陣法?”

一覺禪師聞言許久不動,對身邊的小和尚吩咐了幾句,轉過身來:“道長可曾見過七八歲的孩子中了屍毒之後是何種模樣?”

商沉咬牙不語。

“二十多年前的一夜,老衲親眼見到四個不到八歲的小和尚被腐屍所咬,在寺中四處流竄。老衲親手將這幾個孩童砍去頭顱,將他們埋在老衲的院中。自此,老衲二十幾年來入夢時仍時不時見到他們的面孔,每次路過院中的石碑,當年之慘狀歷歷在目。” 一覺禪師望著遠處群山,“之後木塢主登門造訪,替老衲在靜禪宗附近的山上設下了一個古陣,不求能解救宗中所有的弟子,但求再有此事之時,先將寺中的孩子送入其中,藏起來。”

商沉不知不覺地心頭沉重。

“木塢主自小博學多才,天文地理、陣法草藥,無一不通無一不曉,這古陣本快已經失傳,除去他,想必知道的人也並不多。”

“禪師能否帶我去陣裡看看?”

“隨我來。”

藍英跟在商沉和一覺的後面飛去山林間,彎過幾條小道,又入了林子的深處,前後走了十幾裡路,終於來到一處衰敗的庭院前。商沉望一眼四周熟悉的景色,說道:“這便是當日我看到老神醫的地方,他離開柳葉塢之後便避難住在這裡。”

“這陣法二十幾年來一直無用武之地,時不時有避禍之人在這裡借住,我們便也沒有管。”

一覺帶著商沉和藍英走進去,庭院裡如先前般荒廢,蒙了一層厚厚塵土,沒有半絲人氣。一覺禪師引著他們入了後院,地上的巨大青石有被人翻過又填好的痕跡,卻與尋常的院子沒有半點不同。商沉道:“這裡是我們當日來翻過的。”

“不錯。”

”……禪師當日為什麼沒有出聲?”

“這裡的陣法只有老衲與木塢主知道,若不是老衲,還有誰?”

商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只覺得當頭一棒。

他當日急於找出真兇,倘若知道了這陣法,是要疑心一覺,還是疑心木塢主?他只知道此人當日以假亂真,為的是冤枉自己,可此人的真正用心,有誰能清楚?

“老神醫後來被木塢主帶上山,便是因為禪師?”

“道長走後,老衲當夜開啟陣法,卻找不到道長口中的老神醫。那時聽說木塢主路過,老衲將他請來靜禪宗,秉燭夜談。老衲親自送木塢主下山,不想幾日之後,便聽說御虛道被腐屍洗了門。”

“老神醫……”

“木塢主上山之時並不曾見過老神醫,可見是離開靜禪宗之後才遇著的。”

商沉只覺得喉中苦澀:“禪師知道這麼多,為何不早說……”

“……阿彌陀佛。”

“禪師自始至終從未疑心於木塢主?”

“此嫁禍之策,與當年陷害素容公子如出一轍。道長心如明鏡,當日眾門派如何要置素容於死地,今日便如何容不得木塢主。老衲已經盡力,卻已晚矣,依舊救不得木塢主的性命。”

“禪師如今最懷疑誰?”

一覺輕聲一嘆:“老衲心中最疑心的是老神醫,只是他卻已經死了。”

商沉許久不出聲,站在窗邊:“……倘若死的是真的老神醫呢?”

“道長此話何意?”

商沉低著頭。

“道長?”

“當日第一個對我說木塢主忌恨素容的人,便是老神醫。那時素容被木常打傷關在水牢裡,我悲痛難耐,老神醫的話自然相信。可如今想來……此話究竟是真是假?”

“老衲記得,老神醫便是當日救了素容公子的人。他既然要陷害素容公子,又為何要救他?”

商沉站著沒有出聲。

他緩聲道:“禪師不知,晚輩多年來揣摩此人的心思,近來越發覺得,此人對素容……並無什麼恨意,反倒是……”

“什麼?”

“傳授他傀儡絲,在他走投無路之時引他入陰山,僵局難以打破之際將木塢主推上斷頭臺,洗清他的罪名。晚輩覺得此人對素容並無、並無……”

說到這裡,院子裡一片寂靜。藍英只覺得自己的聲音也有些顫:“宗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商沉微微咬緊了牙。

“晚輩此來,為的是查當年一個銷聲匿跡的門派,許氏。史中記載許氏滅門之後,強盜橫行,當時靜禪宗的長老不忍許氏屍體被人糟蹋,親自帶人將強盜趕走,將險些毀於一旦的書籍帶回了靜禪宗。晚輩懇請禪師,讓我去藏書閣看看當年的書中都寫了什麼。”

一覺側身讓路:“……道長請。”

“禪師可知道當年的許氏麼?”

“許氏也算當年的大家,善醫藥,在江北聞名遐邇。只是許氏一夜之間被人滅了門,其中的慘烈,道長在正史中想必也已經讀過了。”

“……是。”

一覺禪師引著他們上了山,蜿蜒而上,停在一座恢弘的寶塔之前。一覺禪師將大門開啟了,點上燈燭,將他們帶上第四層樓,在四處堆積的書中慢慢地找尋:“道長要找什麼書?”

“隨便……但凡是許氏留下的書便好。”

“許氏的書雖不多,存下來的也有幾百冊……怕是要讀上十天半月。” 一覺禪師將一本滿是塵土的舊冊取出,輕輕一吹,“這裡隔壁是弟子的休息之處,道長看累了,在那房裡休息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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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禪師。”

商沉在書堆前坐下來,仿若扎進了書中:“禪師自去忙,晚輩自己看。”

他自也不知道在找什麼,當年老禪師帶回來的書雜,從菜譜到種花養草,從修行到修身,無所不容應有盡有。商沉讀完了當年的家規,又去重讀許家的家譜,藍英專找草藥之類的醫藥雜書看著,一晃便是好幾日。

這日清晨,商沉從書堆裡抬起頭來:“藍英,這是我讀過的第十二本家譜。許氏的家譜十年一編定,前後有五個不一樣的定本,你看這裡……”

商沉將手中的書遞給他,只見正中一行豎排的字。

【傳承第十八代傳人,許清溪】

“許清溪出生後第九年,家譜中有他的名字……可是到了下一個定本,許清溪十九歲時,他們的名字卻不在了。”

“……那是誰得了傳承?”

“無人。”

商沉的眸子暗沉:“無人得傳承,要麼是沒有人能受傳承,要麼傳承根本不在許家。”

“宗主的意思……”

“就算許清溪犯了大錯被人奪去傳承,為何將他從家譜中除名,連他是許氏的子孫也不認?世家之中就算子孫犯了大錯,但凡他不是十惡不赦之人,也總准許他認祖歸宗。”

“……”

“藍英……” 商沉輕輕捂著自己的頭,皺眉道,“我得去睡個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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