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幾場秋雨,天氣轉寒,麗的秋葉漸漸褪去顏色,顯出幾分初冬乍到的蕭索來。

早讀過後,蕭長寧穿了一身淺妃色的襖裙,綰著家常的圓髻,斜插點翠簪,配步搖流蘇,雖說已然出嫁,但妝扮仍保留著少女的清透,雅而不淡,豔而不俗。

此時她指尖還殘留著墨香,正懶懶地坐在廊下長椅上,一手拿著雉羽,一手託著下巴,饒有興致地逗貓玩。

玳瑁貓伸出柔軟的爪墊,撲上撲下地追著雉羽玩,不多久便餓了,蹭著蕭長寧的小腿喵喵直叫。

“你這饞貓,方才才吃過糧,這就餓了?”蕭長寧彎腰抱起貓,朝身後立侍的宮婢道,“夏綠,琥珀餓了,你去看屋裡還有吃剩的醉魚沒?”

“回殿下,吃剩的東西都倒掉了。”想了想,夏綠觀摩著蕭長寧的神色,小聲試探道,“不過,今早東廠的膳房倒是採辦了幾筐活魚……”

蕭長寧自然明白夏綠的意思。她既已嫁來東廠,拿沈t幾條魚也不算什麼,可她偏偏拉不下這個臉面,總覺得有些膈應。

“太后既已歸還本宮食邑,每月錢銀不缺,就沒必要去向沈t討要東西了,須知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一提起沈t,蕭長寧總會不自覺擰起眉頭。

雖說前兩日遇刺之時受到了沈t的照料,蕭長寧對他的憎惡消散了些許,但依舊喜歡不起來。她能感覺得到,沈t大約也是不喜歡她這般‘無用’之人的,既是相看兩生厭,又何必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牽扯不清?

而且沈t救過她。即便只是順手一救,她也仍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他什麼似的,矛盾得很。

夏綠見她心意已決,垂首道:“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上街去採辦。”

蕭長寧捋著貓背,喚住她,“等等,本宮的胭脂水粉樣式太陳舊了,你採辦完後,和秋紅進宮一趟,讓內廷呈貢些新的過來。”

夏綠領命,福了一福退下。

蕭長寧撓了撓貓下巴,笑道:“忍忍吧,很快就有小魚幹吃了。”

“喵嗚!”秋風襲過,懷裡的玳瑁貓卻忽的躁動起來,脊背弓起,喉中發出含糊的嗚嗚聲。

這貓主子一向氣定神閒,上一次見它如此驚懼,還是在成親那天遇見沈t……

……沈、沈t?!

眼角餘光瞥見有熟悉的人影靠近,蕭長寧心中一緊,倏地起身,抱著貓轉身就走。

“長公主殿下。”低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語氣雖輕,但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

蕭長寧只好停住腳步,抱著貓緩緩回頭。

門口那人高大挺拔,氣質凜冽,恍若金刀戰神。他約莫是剛下早朝回來,穿一身杏白色繡金蟒袍,頭戴黑□□巾官帽,腳踏皂靴,步履生風,長眉鷹目,英姿勃發,可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沈提督麼!

懷中的玳瑁貓不安地嗚嗚低吼,蕭長寧生怕它冒犯沈t而招惹殺身之禍,乾脆躬身將貓兒放在地上,任它逃入院中假山的石洞中,這才緩緩回身,朝沈t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來,細聲細語道:“沈提督公務繁忙,怎的有時間來本宮的南閣了?”

沈t一手提著兩柄木刀,一手負在身後,朝蕭長寧抬抬下頜,說:“過來。”

蕭長寧望著他,沒有動。

沈t長眉一挑,隨即明白了什麼,微微躬身抱拳,放軟了語調道:“請長公主殿下移步過來,臣有話要說。”

難得禮數周全,算是給足了她面子。

蕭長寧滿意了,籠著袖子緩步走下石階,站在庭院之中,與沈t相隔五步,保持著些許戒備道:“何事?請說罷。”

沈t沒說話,只是向前兩步,將一柄木劍遞到蕭長寧面前。

蕭長寧下意識抱住那柄木劍。劍身被打磨得很光滑,綴了金色的劍穗,她疑惑道:“給我辟邪?”

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是桃木劍。

“拿劍。”沈t認真地審視她,“我教你兩招。”

蕭長寧費了一點力氣,才想明白這個‘教你兩招’是何意思,不禁悚然一驚,瞪眼問道:“你認真的?”

“本督看起來,像是有時間玩笑的人麼?”沈t手挽了個劍花,負劍而立,俊顏張揚而清冷,“長公主殿下太過嬌弱,若不學兩招防身,再遭兇險,可就沒那麼容易脫身了。”

什麼?蕭長寧簡直弄不明白沈t的想法!

教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公主習武?沒弄錯罷?

“本宮不學。”蕭長寧想也不想地拒絕。

“因何不學?”

“本宮的手,從來都是用來書畫撫琴的,何須像個莽夫一樣舞刀弄劍?何況,本宮出行,自當有侍從保護,足以應對危機。”

聞言,沈t淡淡道,“上次遇刺,可有侍從保護殿下?”

蕭長寧一噎,隨即反駁道,“還不是受你牽連!刺客本就是衝著你去的,本宮只是恰巧倒黴,和你同坐一車罷了。”

“殿下既已下嫁東廠,便是廠中一員,刺客可不會給你分什麼親疏彼此。想殺本督的人,又何曾會放過你?”

說這話的時候,沈t的眼睛和這十月的天空一樣,深邃,淡漠。

“本督見過太多看似忠誠的僕侍臨場反水,也見過潛伏多年的細作刺殺主人,奉勸殿下,莫要將所有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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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長寧無言。

沈t平日話少,但一出口,絕對直戳要害,字字見血,鋒利無比,和他這個人一樣不討喜。

見蕭長寧不說話,沈t催促道,“拿起劍,攻擊我。”

蕭長寧雙手握住劍柄,劍穗輕顫。她咬了咬唇,為難道,“本宮不會。”

沈t道,“隨便刺或砍,先看看你的力道和敏捷度。”

沈t這閹人,竟是把她也當做是手底下的番子來訓練了!

蕭長寧心中頗為不滿,又不好發作,尤其是這個討嫌之人曾救過她一命……心中委屈難平,全化作了手中的力道,蕭長寧心一橫,舉著木劍便砍了過去。

沈t,這可是你自找的!本宮等守寡這一天等了許久了!

然而,沈t依舊執劍挺立,一手負在身後,端的是悠閒自在,只有在那木劍劈向面門的一瞬,他才微微側身避開,隨即手中木劍出手,哐當一聲格擋住了那毫無殺傷力的一擊。

蕭長寧甚至還沒來得及看他是如何出手的,手中的木劍便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墜落在地,劍身咔嚓裂開一條縫,碎成兩截。

蕭長寧捂著發麻的手腕和虎口,又驚又痛,後退一步道:“你……你竟是使了全力來打本宮!”

沈t收劍,蹙眉道:“本督只使了三成力,是長公主太過柔弱,力量不足,身形遲鈍,滿是破綻。”

對於習武之事,沈t分外嚴格,評價雖不帶任何貶損,可蕭長寧仍是羞得玉面緋紅,揉著手腕氣道:“本宮又不是番子,不練了。”

她轉身要走,沈t卻是一把攥住她纖瘦的手腕,將她拉入自己懷中禁錮住。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親暱姿勢,強勢又危險。

蕭長寧的後背緊貼著沈t硬實的身軀,蓬勃的熱度透過衣料傳來,沿著脊背一路攀爬,燙紅了她的臉。她掙了掙,又羞又怒道:“你做什麼!放開本宮!”

“若是長公主被人如此挾持,”沈t對她微弱的掙扎恍若不聞,一手攥著她的手腕扭至身後,一手執著木劍橫在她幼嫩的脖頸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側,低沉而清冷道,“該如何處之?”

沈t語調深沉而認真,不像是故意冒犯。

蕭長寧心跳如鼓,使盡全身力氣掙扎,但力量實在太過懸殊,非但沒能掙開沈t的桎梏,反而被攥得更緊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整齊有力的心跳。

“錯了。”沈t的聲音從頭頂穩穩傳來,“若是被刺客如此挾持,長公主這般扭動,只會激怒對方,必死無疑。”

“疼!本宮不玩了!”蕭長寧耳尖通紅,聲音顫抖,帶著哭腔道,“沈t,你快放手!”

她肩膀微顫,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雀。

沈t的視線下移,落在蕭長寧雪白乾淨的脖頸上:兩片衣襟嚴絲合縫地包裹著這脆弱的頸項,柔嫩,美麗,彷彿霜雪凝成。

他不自覺的放鬆了力道,鬆開攥著蕭長寧手腕的手掌,改為握著她的指尖,指引她向上摸索,停在自己持劍挾持她頸項的右手虎口處。

“若長公主被人以利刃挾持,可用力攀住他的右臂,一來,可隔開劍刃與你肌膚的距離;二來,人的指節關節最為脆弱,殿下可從此處下手。”說著,沈t提點她,“右手扳住我的拇指。”

蕭長寧努力嘗試照做,指尖顫巍巍地摸上他修長而帶有薄繭的指節,用力一扳。

哐當,沈t吃痛一鬆,手中的木劍墜地。

“不錯,正是如此。”沈t聲音緩和了不少,繼續指點道,“人的肋下三寸有根麻筋,用力一擊,可以使其半身酥麻乏力。請長公主屈起左肘,朝後撞擊我肋下三寸。”

蕭長寧試了試,但因為身體被桎梏,力道使得不太準,試了幾次都沒撞到正確的地方。

話說,沈t的身軀也太硬實了!她手肘都撞麻了,他卻跟著沒事人一樣。

“往下一點,左邊……還是不對。”弄了許久,沈t也有些不耐了,“若本督真是刺客,長公主只有一次反擊脫險的機會。一擊不中,你已喪命了。”

蕭長寧臉色緋紅,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惱道:“本宮看不見身後,找不到你說的那個位置!”

聞言,身後的沈t沉吟片刻,方緩緩抬手,寬大炙熱的掌心覆在她腰上,指節在她酥-胸以下三寸的位置點了點,說,“在這裡。”

說完,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忙收回了那只輕浮的手,掌心彷彿還殘留著她溫軟的觸感,令人遐想。

秋風微涼,葉落無聲,蕭長寧的臉燙的幾乎能烙餅。她又氣又怒,反肘一頂,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氣撞向沈t肋下三寸。

這下位置找準了。

沈t後退一步,悶哼一聲,笑道:“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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