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長得慢, 但十多歲年紀的少年的成長速度卻是嗖嗖的, 方霽白個子長得快, 原本還有些嬰兒肥的臉蛋也瘦了下去,顯出清晰利落的輪廓線條來。

陸丹青每回見他都覺得他長高了, 尤其是在冬天,被曲舒景裹成球的陸怪物看著面前一溜白衣白袍,身姿輕盈的師兄師姐們,只覺得自己更矮了。

曌山的冬天總是很冷,並不是大風大雪的冷, 而是足以刺進骨頭縫裡的凍意。陸丹青吸吸鼻子,他披著狐裘大衣,臉埋在一圈柔軟的毛裡, 手上捧著暖爐, 被方霽白抱到一個高些的石柱上坐著,面前的雪地上站了一圈的師兄師姐, 正嘰嘰喳喳,滿臉揶揄地說著些什麼。

前些天曲舒景的朋友帶著女兒來看他, 雖說飛昇成仙應該是每個修真人士的願望, 但生活中卻總有這樣那樣的小意外——或者說是小驚喜出現, 那位朋友喜歡上了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便義無反顧地斷了修行, 與那位女子成婚生子, 如今已經有兩個寶寶了, 女兒是姐姐, 今年剛十一歲。

陸丹青見過那個男人,應該是和曲舒景差不多年歲,但對比之下那相貌卻是顯老得很,然而他顯然是樂在其中,臉上的紋路裡蘊含著的滿滿都是幸福的笑意。

陸丹青吸吸鼻子,聽得一個師兄說:“小師弟,你喜不喜歡那姑娘呀?”

“以後娶她作妻子可好?”

“就是就是,那丫頭對你可是殷切得很。”

這話一出,除了方霽白以外的所有人都笑起來,那十一歲的小姑娘是個顏控,一見著陸丹青就盯著他猛瞧,吃什麼都問一句“丹青弟弟不吃嗎”,讓見識過她野蠻姿態的友人連連稱奇。

陸丹青還沒回答,方霽白便搶先瞪了他們一眼,低斥道:“別胡鬧!”

眾人不理他,一個勁兒地問著陸丹青。

陸怪物挨個看了他們一眼,慢吞吞地說:“不要,我以後不娶她。”

“為什麼?”

“那姑娘挺好看的,你不喜歡她?”

“那你喜歡誰?嘿,小師弟口味還挺刁鑽。”

一群人嘰嘰喳喳地追問,陸丹青看向板著臉的方霽白,忽然便笑眯了眼,說:“我喜歡師兄,我以後就娶他。”

一群人鬨堂大笑,有幾個好事地還去撞方霽白的肩,叫他“新娘子”。

方霽白微微抿唇,耳根通紅,卻依然是面無表情的大家長模樣,上前把陸丹青抱下來。

陸丹青在他耳邊笑。

“師兄,我以後娶你呀。”

******

歲月並未對曲舒景帶去什麼,他依舊是那副淡然平靜的姿態,陸丹青卻是長大了許多,十四歲的他已經褪去了孩童的幼稚氣,精緻漂亮的五官漸漸顯出些少年的雌雄莫辨的美麗,襯著初春的桃花林只更顯明麗俊秀。

陸丹青躺在樹下,嘴裡叼著一片嬌豔柔嫩的花瓣,曲舒景坐在他旁邊,伸手撩起陸丹青被風吹亂的額髮,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陸丹青抬眼看他,曲舒景微微一笑,又要去捻那花瓣,卻被他先一步用舌頭捲進了嘴裡。

柔軟幼嫩的舌尖自曲舒景指腹掃過,引得他微微一頓,而後收回手。

“連花瓣都吃,要傳出去非得說曌山虧待了你不可。”

桃夭的香氣混雜著花瓣汁液的苦澀在唇齒間蔓延開,陸丹青笑嘻嘻地去抱他的腰:“師父自是不曾虧待我的。”

曲舒景攬過他,離陸丹青上山已經五年了,他原以為照看一個小孩兒會是個艱鉅的任務,但事實上卻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艱難。

日月輪轉,陸丹青一天天長大,他搬出了曲舒景的房間,和方霽白住在一起,對他也不再像以往那樣依賴,儘管親密依舊,卻依然令曲舒景感到心中空落。

陸丹青挪了挪身子,躺到他腿上,曲舒景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還是瘦了些。”

小孩兒好養胖,長大就不同了,雖然吃的喝的一樣沒落下,陸丹青的身高也長得快,但這肉卻是怎麼也長不起來。

陸丹青說:“瘦什麼,現在剛剛好呢。”

曲舒景垂眸望著他,纖長的手指細細地描摹著陸丹青的臉側,過了一會兒,忽而問道:“阿青,我讓霽白下山去練練,你說怎麼樣?”

“師兄麼?”陸丹青瞪圓了眼,一下子坐起來,“可是他才——”話未說完,陸丹青就想起來了,方霽白今年二十歲,放普通人身上早就該成婚了;而對於曌山的弟子來說,也是個足夠下山歷練的年紀了。

“可——可是……”

陸丹青作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然後又眼巴巴地去看曲舒景,“真的要下山嗎?不下行不行?行不行嘛師父?”

曲舒景慢慢斂了笑,用手指梳理著他的發,一言不發。

在他們回程的時候,有弟子來報告說莫林師伯帶著他的幾個徒弟們順道來看望曲舒景。曌山上不常有客人,但因位置偏僻難尋,加之高山跋涉對於普通人或是修為差些的人來說也不是易事,所以一旦有了便是貴客。

陸丹青抬頭看他:“師伯?”

“嗯,是我的師兄。”

“噢。”

莫林的長相年輕,不及曲舒景清秀俊美,卻自有一番儒雅風流的味道。當初曲舒景當了掌門後他便下山自立門戶,創立明鐺派,也有了不小的成就,這回是要和弟子們去京城除妖,途徑曌山,便過來看看,住個兩三天。

與莫林隨行的有五個弟子,正是意氣風發,年輕氣盛的時候。

他們和曌山的弟子不太合得來,不過門派之間大多如此,莫林和曲舒景又是一脈同出,兩人之間,包括兩人的學生之間都難免想要爭個高下。

曌山弟子中數方霽白資質最好能力最高,雖然年紀不是最大,但已然是領頭人的架勢。明鐺的弟子第一天來的態度就算不上友好,第二天更是直接一對一上前挑釁,方霽白素來沉穩,不為所動,拉了陸丹青就要走。

陸丹青瞥了那人一眼,記得初見時介紹說叫盧靖還是什麼來著,不想卻被拉住了手腕,力氣大得拽得他一個趔趄,緊接著就是一聲輕佻散漫的笑:“喲,這是哪兒來的公子,漂亮得跟個姑娘似的。”

簡簡單單幾個字便惹得方霽白瞬間怒火高漲,轉身冷瞪著盧靖:“鬆手,道歉。”

“憑什麼?”

盧靖挑眉一笑,不但沒鬆手,反而變本加厲地在陸丹青手背上摸了一把。

陸怪物眯眼。

衣服太寬鬆,看不到屁股,腰倒是挺勁瘦,臉……嗯,長得還成,五官和他師父倒挺像,氣質也像,笑面虎一掛的,就是閱歷不夠,沒學來儒雅反而有些心高氣傲的樣子,看著就欠揍。

方霽白腦袋嗡一聲響,反手就要拔劍,結果卻聽陸丹青問道:“你說我好看?”

陸怪物對著盧靖笑成一朵花,硬生生把人笑愣了,呃呃嗯嗯地應了一聲。

陸丹青歪頭:“知道我是誰嗎?”

明鐺派不似曌山這樣偏僻避世,年紀稍長的弟子們該知道的該經歷的都有了,對著陸丹青的臉,盧靖當下便喉間一緊,扣著他手腕的手不自覺地緊了幾分。

“你——”

“我是你大爺!”

陸丹青反手一拳揍了上去。

古代沒有‘媽’這個稱呼,不然他一句“□□媽”都能問候出口,陸怪物平生最討厭有人說他長得像女孩兒。

陸丹青清新脫俗地打法顯然把盧靖整蒙了,畢竟修真位面不興拳拳到肉,他們更擅用武器和法訣,但陸丹青就是使不管刀劍這種東西,所以這時候也只是揹著曲舒景給的劍撲上前打人。

方霽白握著劍打也不是攔也不是,最後到底是怕陸丹青受傷,趕緊上前把兩人分開。

盧靖被陸丹青騎著往臉上揍了好幾圈,對著那張臉他怎麼也下不去手把人掀翻在地上,只能用手擋臉,莫林教的都被他丟到九霄雲外了。

方霽白把陸丹青拉開的時候陸怪物還不解氣地踹了一腳,還是把那句話問候出了口:“去你媽的!”

盧靖狼狽地趴在地上,卻是笑出了聲。

但稍晚一些的時候,莫林卻帶著一身傷的盧靖上門興師問罪了。

陸丹青瞪他,盧靖微微抿唇,避開了他的視線。

莫林沒說盧靖先挑釁的事情,只說二人起了口角,陸丹青便直接動手打人。

曲舒景神色淡淡,“阿青是我看大的孩子,五年來從來沒和曌山上的誰動手過,如果只是口角,絕不至於發展到這個程度。”

盧靖的年紀甚至不及方霽白大,一聽莫林顛倒黑白的話便坐不住了,忍不住開口:“曲師伯——”

莫林瞥了他一眼,輕飄飄的一個眼神愣是讓盧靖閉了口,低頭盯著腳面,可想而知他平日在弟子中有多大的威嚴。

莫林望向上首的曲舒景,說道:“那師弟的意思,是我這徒弟做了什麼欺負人的事了?”

曲舒景不答,看向陸丹青,問:“阿青,你說呢?”

那句話要說挑釁其實也犯不上,撐死也就是句孩子間的口角,只是方霽白對陸丹青格外在意所以較真了而已。要真說出來反而丟了曲舒景的顏面,畢竟不是什麼上升到人格或是長輩的辱罵。

陸丹青看著盧靖,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聲,“是,只是些口角。”

雖說先撩者賤,但動手打人便是錯的,尤其是拳腳之下盧靖的樣子確實有些悽慘。陸丹青認了下來,有意袒護的曲舒景反而沒話說了,頓了頓,才說道:“好吧,那你去關禁閉。”

莫林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曲舒景:“師弟就是這樣教育犯了錯的弟子的麼?”

曲舒景:“嗯。”

莫林:“……”

師父在生氣,盧靖反而松了口氣,他還以為曌山的懲罰和明鐺派一樣呢,正想著陸丹青的小身板怎麼受得住那些,還是得自己攬下來才好。現在既然曲舒景偏心,他便也把解釋的話咽了回去。

陸丹青被領下去關小黑屋了,路過盧靖的時候他看都不看他一眼,倒是盧靖主動去扯他的袖子:“喂——”

陸丹青甩開他的手。

來到禁閉室,陸丹青目瞪口呆地看著裡面舒服的軟墊和幾盤吃食,以為自己來了個假的小黑屋。

後面領路的琴鳶師姐衝他擠擠眼:“快進去吧,關禁閉要一天呢。”

陸丹青噗嗤一笑,走了進去,師姐關上門。

陸怪物吸吸鼻子,好香的烤雞翅和雞腿。他坐到軟墊上,感覺屁股有些硌,翻起來一看才發現墊子底下還有幾本話本。

陸丹青伸了個懶腰,躺在地上抓起雞翅就開啃,一手拿著小人書翻著。

前殿,莫林帶著盧靖氣呼呼地走了。

曲舒景摩挲著青翠色的骨瓷茶杯,一旁的方霽白早已按捺不住上前:“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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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霽白,阿青心無城府,難道你也是?”

方霽白張了張口,懊惱道:“是弟子考慮不周。”

曲舒景掀開杯蓋,幾片茶葉沉沉浮浮地晃盪著,嫋嫋熱氣升騰而起。

“一天禁閉,三十遍加託普羅心經,明天的這個時候交給我。”

“是。”

空空蕩蕩的禁閉室裡只有一張小方桌和紙筆,方霽白在桌子前跪下,拿起毛筆開始默寫心經。

低矮的桌子和冰涼的地面怎麼跪都是難受,但方霽白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他現在只慶幸好在是在曌山,曲舒景尚做得了主,就算有意徇私別人也拿他不得,不會讓小師弟受苦。

方霽白凝神默寫,然而寫到最後要換紙時卻發現竟然滿紙都寫了陸丹青的名字,不由愣住。

他放下筆,手指在陸丹青三個字上輕輕拂過,忍不住一笑。

陸丹青在冒牌禁閉室吃完了一盤雞腿,正愁沒茶水喝,曲舒景就端著茶杯走了進來。

“師父!”

曲舒景走到他旁邊坐下,“渴了吧,喝點水。”

陸丹青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曲舒景理了理他的頭髮,問道:“今天是怎麼回事?”

陸丹青氣鼓鼓地說:“盧靖說我長得像女孩兒,我就打他了。”

“嗯,挺好。”曲舒景說,“但是下次要打得沒有痕跡,我上回不是教你一個鎖身的法訣?先把他定在那兒,眼睛蒙上,其他想做什麼隨你。”

陸丹青眨巴眨巴眼,這師父……

“師父,書上說你要為人師表。”

曲舒景被逗笑了,“師父只要你不受委屈。”

他拿過布巾幫陸丹青擦乾淨手,“師伯他們後天早上啟程,你明天再從禁閉室出來,知道麼?”

“知道啦。”

“還想吃什麼?”

“水果,炸雞翅。”

“好,回頭讓琴鳶師姐給你送來。”

陸丹青歪歪地靠著曲舒景,問道:“師父,師兄在哪裡?”

曲舒景面不改色:“回房間看書了。”看了眼陸丹青的姿勢,又說,“是不是坐得不舒服?我再拿幾個墊子來。”

“嗯嗯。”

陸丹青直起身子跪坐著。

“還有雞翅,雞翅!”

乖巧.jpg

曲舒景捏捏他的臉,心裡柔軟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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