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十一月份中旬, 離國慶假期後開學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陸珏坐在沙發上, 眼睛卻盯著桌面上放著的手機, 陸丹青已經很久沒有打電話給他了, 頭一個星期還會發微信, 到後來直接音訊全無,要不是陸珏忍不住了偶爾會主動發消息給他, 估計陸丹青能直接消失到一月底春節了才出現。

他看著手機,螢幕依舊是暗的,陸丹青已經半個多月沒有給他發消息了。

陸珏有些焦躁, 他低垂著頭,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牽扯和羈絆,所以他才討厭所謂的感情,更拒絕去面對。

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多, 夜深人靜, 陸宅空空蕩蕩的, 陸丹青不在使得這間屋子寂靜得嚇人。陸珏一個人坐在黑暗裡,窗外的月光稀稀落落地照進來, 夜晚的空氣很涼, 他腿上蓋了件毛毯,兩手交握著置之其上。

似乎黑夜就是有這種令人胡思亂想的力量, 他腦子亂糟糟的,唯一清晰的只有陸丹青。

他在想小孩兒過得好不好, 外面的食物到底不如家裡做的乾淨, 他會不會吃壞肚子;現在天氣涼了, 他晚上睡覺要是踢被子感冒了怎麼辦……

當然,最讓他感到煩躁的還是季臣。他不知道小孩兒是不是真的聽他的話,乖乖的不和季臣聯絡。雖然與那人不和,但陸珏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張誘惑力十足的麵皮,英俊多金,嘴巴又會說話,他很擔心,擔心涉世未深的小孩兒會被他花言巧語地拐走。

想到這兒,陸珏壓抑地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地抿緊唇。

他告訴自己,陸丹青雖然單純,但是也非常執著,他說了喜歡自己那就是喜歡,不會因為季臣的外在就移情別戀。

小孩兒的依戀和討好讓他感到滿足,陸珏微微闔眼,他喜歡和陸丹青在一起,但又不太願意接受那種形式的‘在一起’。

從養子到戀人的跨越太嚇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陸珏總覺得陸丹青太過敏銳,他總是能清楚地知道他渴求什麼,抗拒什麼。陸丹青就像個精心佈置著陷阱的獵人,用小孩子天真單純的依賴和傾慕編制出一張細密堅韌的捕獸網,就等著他被蠱惑後一頭栽倒進去。

他討好他,說愛他,親吻他,以一種令人無法拒絕的強勢態度與他親近,不顧他的拒絕和冷漠,狀似深情不悔地對他表達愛意。而這一切犧牲,不過是為了之後享受獵物的垂死掙扎,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他低入塵埃的醜態罷了。

這樣的猜測令陸珏暗自心驚,更何況這些天已經夠糟的了,他總是想著他,有時候連做事都無法專心;甚至是在去公司的路上看見街邊甜品店推出的新品芒果班戟時都會想到陸丹青。

陸珏討厭這樣,換做平常,他可以用路上短暫的時間瀏覽財經新聞,或是看看股市;他會在開會的時候專心聆聽,偶爾做下筆記,而不是忍不住就把思緒牽扯到了陸丹青身上,偶爾窗戶開得大些了吹到了冷風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陸丹青一個人住在公寓,知不知道天冷了要多加衣服,要穿棉拖,被子要是薄了要換上厚棉被的,床單也要換做羊絨的才會足夠暖和。

對於這樣的自己陸珏並不喜歡,他厭惡,抗拒,同時卻又無能為力。每當想到小孩兒的時候,心底泛上的甜意卻又讓陸珏忍不住微笑,然後更加地思念他。

窗外有冷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黑雲掩住了月光,放在客廳角落裡的大鐘敲了兩聲,陸珏依舊靜靜地坐在客廳裡,雕塑一般一動不動。晚風很涼,但他心裡卻始終躁動難平。他覺得這樣不對,更不能就此放縱下去。

他想,也許是自己荷爾蒙旺盛的時期來的晚了些,也許——也許他對陸丹青的感覺不是喜歡,只是因為追求新鮮,追逐年輕的身體和靈魂罷了,畢竟人到了一定年紀總會更喜歡回顧自己年輕的時候,從而產生移情心理。

更何況他和陸丹青朝夕相處十餘年,要動情早就動了,何必等到現在?

陸珏越想越有道理,他努力把陸丹青的身影從腦海裡摘出去,拿過手杖起身上樓。

******

隔天早上起來,陸丹青還頂著一頭呆毛打哈欠時就聽見小茶向他彙報:【大人,陸珏約了陳繪明晚七點一起吃晚飯,地點在紅石法國餐廳。】

陸丹青睡眼迷濛:【陳繪是誰?】

【陸珏一個表弟的朋友,是個小明星,想搭上陸珏很久了。】

【哦……】

陸丹青若有所思,他給陸珏打了個電話。

“是我,陸丹青。”

陸珏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阿青?”

陸丹青笑,軟聲問:“嗯,你起床了沒有?”

“起了,在去公司的路上。有事嗎?”

“我們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明天剛好我考完試,要不要晚上一起出去吃頓好的,再看場電影?”

“唔……”

陸珏那邊有些遲疑,陸丹青沒給他太多思考時間,又緊接著說:“是公司有事嗎?月底了確實很忙,沒空也沒關係,我這邊沒什麼,也不急。”

陸珏不自覺地捏緊手機,這是陸丹青許久之後第一次打電話給他,而且還是約他吃飯。陸珏幾乎就要當場答應下來,至於之前約的那個人更是無關緊要,推了也沒什麼要緊。

可最後陸丹青因他的遲疑而說出的體貼的開脫之詞卻使他驟然清醒,陸珏閉了閉眼,低聲說:“是……公司有個會要開,還有一堆報表等著看。實在是對不起……要不後天?還是你另外挑個時間?”

陸珏本來打算說完藉口就算了的,可是想起小孩兒在另一頭指不定怎麼失落,便忍不住心疼起來,想要另約時間,他也很久沒見陸丹青了。

“啊……”陸丹青放低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難過,“那就再說吧,我看看過幾天有沒有空。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陸珏有些不忍,他幾乎想要反悔了,想說那些報表其實可以等,然而就在他要開口的前一秒陸丹青卻說了聲再見就掛了電話。

聽筒裡傳來一陣忙音,陸珏怔怔地放下手機,他心理空落落的,覺得小孩兒肯定是難過了。他又拿出手機看了下日程安排,發了條資訊給秘書讓她重新安排工作表,把之後一個星期的中午和晚上都空出來;然後再讓助理整理了一份餐廳美食攻略,特意標註了口味要帶點辣的,還要有甜點,冰淇淋是最好,布丁也湊合。

然而另一邊,陸怪物打了個哈欠,在床上睏倦地滾了一圈,然後接著給季臣發了條微信:【金主爸爸,明晚一起吃飯?】

金主大人麼麼啪:【想吃什麼?】

金主的陸大人:【法國菜,聽說柳泉路那裡開了一家法國餐廳,味道不錯,一起去吃?】

金主大人麼麼啪:【遵命,陸大人。你幾點下課,我去接你。】

金主的陸大人:【我明天下午有考試,在崇德樓402,四點半結束,我們去逛逛再去吃。】

金主大人麼麼啪:【好,明天下午四點半我在崇德樓樓下等你。】

陸丹青詫異:【你還知道崇德樓在哪裡?】

金主大人麼麼啪:【當然知道,你上過課的教學樓我都知道。】

金主的陸大人:【嘻嘻,是不是等著我約你等很久了?】

金主大人麼麼啪:【哪裡敢,你還記得我這個金主我就很高興了】

陸丹青從裡面聽出了酸味,他說:【安慰一下你。】然後發了個紅包。

金主大人麼麼啪:【……】

【你用我的錢給我發紅包叫做安慰我?】

陸丹青忍不住笑起來,打字道:【不算?你敢說不算?】

季臣在另一頭笑得跟個傻子一樣,不用見面他就想象得出小孩兒現在臉上該是怎樣一副惡狠狠的神情。

【算,可是我想要個更好一點的。】

金主的陸大人:【好吧,滿足你。】

金主的陸大人:【[語音]】

語音裡是一個親吻的聲音,陸丹青發過去後還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太黏膩了。

可是就在他要撤回的時候,季臣回覆了。

金主大人麼麼啪:【石更了。】

金主的陸大人:【……無恥。】

陸丹青和他聊天其實很自在,也不拘著,兩個大男人,明面又是金主關係,偶爾調侃一下,開黃/腔互相調/戲是難免的事。

金主的陸大人:【趕緊掐掉。】配圖了一個表情包。

陸丹青以為季臣是在開玩笑,然而金主大大卻是苦笑著搖頭,無奈地盯著某個已經精神起來的不可描述的位置。

他該說其實自己已經習慣了麼?有時候晚上也會做夢,夢見他們……在做一些易於身心健康的運動,然後每次醒來都是溼黏一片。

季臣覺得要糟,他喜歡上陸丹青了,可對方卻滿心滿眼都是陸珏,現在能跟他這樣親近恐怕也是因為站在同一陣線上,因為是朋友關係所以才能這樣毫無顧忌地和他插科打諢。

若是他真的告白……估計陸丹青會嚇跑吧,不然就是把他拉黑。畢竟他們一開始說好了的,陸丹青只會以為這是一場你情我願的交易,他用來給陸珏添堵,而小孩兒則以這次小小的‘叛逆’來引起陸珏的注意,再多的調/情於陸丹青看來不過只是劇本罷了。

只有季臣,只有他獨自一人如同吸/毒/上/癮一般地沉溺其中,將這場角色扮演當做現實來過,甚至還滿心的歡喜。

金主大人麼麼啪:【掐掉的話弄壞了怎麼辦,你賠得起嗎?】

金主的陸大人:【幹嘛賠不起!我把我自己賠給你不行嗎,反正到時候你也用不到那根了。】

陸丹青顯然是在耍無賴,然而季臣卻忍不住想要把這話當真,腦子裡念頭一起之後那勢頭更是不可抵擋,他差點連手機都握不住。

金主大人麼麼啪:【你不要陸珏了?】

金主的陸大人:【emmm……這樣吧,那咱們再定個合約以外的附加條件,你就做他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好了,等哪天我不喜歡他了一定和你在一起,嗯,如果你還要我的話。】

季臣看著螢幕,他微微一笑,低垂著的眉眼顯得平靜而溫柔,他慢慢地打下一個字。

【好。】

……

隔天考試結束後陸丹青走出考場,發現祝晰在外面等著,連忙大步走過去:“怎麼在這兒,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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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節,三點三十五下課。”他說,和陸丹青並肩往外走去。

“有安排怎麼不提前告訴我,外面這麼冷,傻站著等做什麼。”

“沒有,沒什麼特別的事情。”

“沒什麼特別的事,那就還是有事咯?”

“唔……就是看你考完試了,想說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一頓。”

祝晰把事先排練過多遍的邀請說出口,垂在身體一側的右手緊張地痙攣了一下,他輕咳一聲,劇烈跳動著的心臟隆隆作響,讓他感覺有些耳鳴,甚至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太清楚。

“今天麼?”陸丹青轉頭看他,歉意地笑笑,“今天不行呢,我約了人,要不明天?”

祝晰渾身僵住,耳邊的轟響逐漸遠去,周圍世界的聲音又回來了,卻清晰得過分,讓他感到吵嚷而厭煩。

祝晰扯開一個笑,生音發澀:“好,明天也可以。”

約了人……?陸丹青自從開學後就天天和他在一塊兒,沒見他有什麼別的朋友,怎麼會突然約了別人?

他們這會兒已經走到了一樓,陸丹青一跨出去就看到了季臣,他穿著一貫的黑色西裝褲和藏藍色襯衫,外套是一件煙灰色的呢大衣,肩膀和袖子的線條十分乾脆利落,修身的和體剪裁愈發襯得他身形挺拔,高大英俊。

陸丹青和祝晰道別後就快步走了過去,季臣為他開啟車門,右手虛虛地護著他的頭頂,見他坐好後才關上門,繞到駕駛室開門坐進去。

他的動作卻是細心體貼,然而氣勢卻是冷峻,沒有給祝晰哪怕一個眼神,彷彿他是街邊一隻無關緊要的螻蟻。

車裡坐墊很軟,陸丹青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問他:“我們要去哪兒?”

“買衣服。”

陸丹青一呆:“買衣服?”

“嗯。”季臣說,偏頭看了他一眼,“感覺你衣服都舊了。”

陸丹青可有可無地聳聳肩:“行吧。”

兩個男人逛商場其實有點奇怪,但季臣彷彿絲毫不覺得,十分專心地給陸丹青挑衣服。

雖然他們去的是高檔的專櫃,導購小姐不會追著你推銷,但是試穿後一頓誇讚總是難免的,比如——

“這件外套很符合您的氣質,收腰的修身設計很時尚,褲子不是緊身的小腳褲,也不會寬鬆到顯得邋遢,而且您腿這麼長,穿起來就更好看了。不過說起來,先生您長得俊俏,穿什麼都是好看的,還有這件藏青色的也很不錯——”

結果導購小姐話還沒說完季臣就鐵青著臉把他拽走了,陸丹青一臉莫名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我……”季臣憋氣,努力讓自己的神色嚴肅起來,“她老是盯著你看,還誇你,我們不要在這裡買,去別家看。”

“……”陸丹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這不是廢話!做銷售的不看客人不夸人怎麼出業績?”

季臣不忿地反駁:“她還一直衝你笑!”

“……”

陸丹青已經懶得搭理他了,走回店裡讓小姐把他剛才看中的幾件衣服包起來,季臣踟躕了一下,又巴巴地跟回去刷卡付錢。

最後他們提了大包小包走進地下停車場,一股腦地全放在後備箱裡。

陸丹青也換上了一身新衣服,牛仔褲配一件淺駝色的針織毛衣,腳上是一雙小白鞋,簡單清新的搭配讓他看起來更加顯得年輕朝氣,白淨的面容斂去了過於咄咄逼人的豔麗,柔軟的黑髮讓他顯得俊秀清雅,光是看著就讓人生出歲月靜好之感。

季臣看著他,忽然有些悵然,他大了他九歲。

其實要認真說起來,季臣是願意的,他可以為他開路,為他斬去荊棘,所有的苦痛都先於他品嚐,所有的人生經驗都能及時地與他分享。

可是當看著陸丹青的臉,季臣又難掩苦澀。他比他大九歲,意味著他會先於他老去,臉也好身體也好,外面的世界是陸丹青現在想象不到的壯闊美麗,有大把更好的選擇等著他。

而他,一個大了陸丹青九歲的老男人,又何德何能值得讓他駐足?

陸丹青坐在副駕駛上,等了半天也不見季臣把鑰匙插/進去,轉頭卻見他愣愣地盯著自己發呆,便推了他一把,“你幹嘛,怎麼突然發呆了,不會是我剛才把你卡刷爆了吧?”

季臣原本還沉重的表情在聽到這話都頓時放鬆了不少,他笑著揉了揉陸丹青的頭髮,說:“又不是把整座商場買下來,怎麼會刷爆。”

“那你在想什麼?”

季臣頓了頓,他有些羞於把剛才的話說出口。現在他們還什麼都不是,想那麼多做什麼,痴人說夢似的,說出來反而惹人笑話。

他搖頭,“沒有,沒什麼。”

陸丹青也不追問,兩人去到餐廳,下車時他看了看時間,七點四十五分,差不多了。

季臣提前訂好了位置,在二樓,陸丹青與他走上去,剛上樓梯口就看見陸珏和另一個男生在吃飯。

那男生長得白白淨淨,粗略一看時和陸丹青有幾分相似,都是精緻柔和的長相。露出來的手腕纖細,五指修長,他穿著普通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看起來就像個乖巧的鄰家弟弟,很是討喜。

但即使是面對這樣一張臉陸珏都看不下去,單獨相處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他吃了幾口後就忍不住冷臉,連一開始聊天時敷衍的‘嗯’‘哦’之類的語氣詞都沒有了。

小明星保持形象和身材地小口小口吃著菜,怎麼看怎麼矯揉造作,陸珏愈發不耐,剛要招手叫服務員結賬走人,結果一轉頭卻看見陸丹青和季臣站在不遠處。

小孩兒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深琥珀色的桃花眼裡空白一片。

陸珏呼吸一窒,臉上的表情滑稽的定格住,如墜冰窟般地渾身僵硬得發冷,手腳俱是冰涼。

陸珏慌忙想要起身,走出位子時腿卻不小心撞到桌腳,絆得他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他扶住隔壁桌客人的椅子勉強穩住身形,眼神始終不離陸丹青,像是一不見他他就會消失一樣。

陸丹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拉著季臣轉身離開。

“阿青!”

陸珏在身後喊他的名字,聲音嘶啞,仿若即將墮入地獄的靈魂最後一次的哭泣和哀求。

季臣順勢握住陸丹青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小孩兒顯然在走神,倔強地緊抿著嘴唇,眼眶憋得通紅,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季臣心疼的同時又有些不合時宜的小雀躍——他這個第一順位繼承人貌似可以上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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