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怔了怔,隨即笑開了。人吶,就是不能服輸,不能認命。當年他在鄉間屢試不第,多少人勸他放棄?當年他一心讀書,不願去做幕僚,多少人又笑他狂妄?一同讀書的同窗都另尋他路,只有他堅持到底,最終進士及第,官居一品。世人終究只認功成名就,一舉成名天下知之前,在世人眼裡你不過是個蠢貨罷了。待到真的掙出頭,眾人又紛紛挖出許多舊日的不同尋常當做談資。

三歲看老,老太爺對家中子孫不報太大的希望蓋因確實沒有天賦卓絕之人。為官做宰,運氣固然重要,然而對他們這樣根基薄弱的人家來說,天賦比運氣還要重要。或許子孫們會因基礎好,按部就班的混在朝堂,但再有他的高度,就得看天看命了。沒有不泯滅的家族,他所希望的,不過是能保本就好。能藉著他的力氣,在朝堂上扎個小根,家裡代代能出一二個舉人進士,也做個地方名門就行了。不管怎樣,好歹是閣老之後。這個希望並不託大,甚至可以說有些卑微。

從來就喜歡庭芳,今日尤甚。誠然小丫頭還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性子也太衝動。可是那身傲骨,像他!老太爺喜滋滋的想著,日後要怎樣調.教呢?

方才老太爺的第一段總結,庭芳就知道她家爺爺能夠身居高位絕非偶然。不是說規矩不好,對於庸人而言,守規矩比作死顯然來的更安全。可是規矩從來不約束有才之人,這個有才,甚至不是天才。只要能承擔得起打破規矩的後果,便可無視規矩。說到底,所謂規矩,不過是道德,亦不過是庸人心中判定事實的標準而非法律。在人治的時代,強權即規矩,實力即王法。庭芳開始並不想做出頭鳥,她再聰明,也未必承擔得起風險。可現在已經出頭了,就不能縮回去。好比戰場上,死的最快的從來就是最怕死的。端著槍往前衝,沒準還能撈個將軍噹噹。不怕死就不會死,既然上了前線,就硬抗到底。我憑什麼就不如男孩子?武則天還篡位當女皇呢!

祖孫兩個你看我,我看你,而後一齊仰天大笑!

三位老爺都不明白怎麼回事,越氏隱隱有些感覺,卻又抓不住。陳氏只看到老太爺替她閨女撐腰,萬事足以。在場諸人中,只有楊安琴看懂了。色藝雙馨,好一個色藝雙馨!從來能做禍水的,都不僅僅只有紅顏,那是薄命相,不是禍水人。我命由我不由天,她幼年習騎射耍大刀,三姑六婆皆說她嫁不出去。很長時間裡確實沒人提親,父母都絕望的準備養她一輩子了。可是陳家來提親了,陳家上下都喜歡她。回望過去,當初閨中認識的嬌小姐全陷入了妻妾之爭,唯有她治的丈夫不敢起歪心。被人笑話算什麼?她得了好!那起子小人笑話完了她,背地裡還要酸溜溜的說“若非命好,豈有今日”。呵呵,就命好了,你怎樣?

庭芳心裡特別高興,最近日子很不錯,哪怕被福王嚇了一晚上,可她認識了兩個能和她玩數學的人,發現了老太爺如大海般寬闊的心胸。至於她爹那種傻.逼,就讓他浮雲掉吧。

天黑透了,小陰風陣陣的吹。老太太道:“都散了吧,該吃飯的吃飯,該睡覺的睡覺,明兒還都要早起上學呢。”

“咳,”老太爺被庭芳一句色藝雙馨打了岔,差點忘了正事,“四丫頭,你最近先別上學了,把你所知的數術寫出來,到我書房裡寫,我派人與你謄抄排序。寫完刊印出版,我坐實了你才女的名頭,看誰還敢說閒話!”

二老爺激動道:“我來做序!”出書啊!他最愛了。

越氏抽抽嘴角,讀書人臭毛病真多。

庭芳為難的道:“一時寫不完那麼多。”

老太爺喜不自禁:“你有多少?”

就古代的排版……那麼大一個的字……還是精裝版的話……庭芳比了個自己身高的高度:“大概要這麼厚!”

老太爺下巴掉地,太牛逼!

庭芳補充道:“有些書裡都有,我就不寫了,得先整理出書裡沒有的。此事急不得,且有多少出多少吧。我也還想上學,說好了請假一個月的。如今還剩二十來天,夠我整理一本了。次後我還讀書,叫康先生講慢點兒,講少點兒,再把繡花丟開,一日騰一個半時辰,差不多了。”

老太爺點頭:“你有想法就好。”摸.摸庭芳的頭,“會做計劃麼?要我幫你做麼?”

學習計劃都不會做,那她白混公司了。當初她不單自己要做,還得給全組人員做,習慣成自然了都。忙對水仙道:“把我桌上的帶格子的那個計劃表拿來。”

水仙進屋抱出來個大冊子,老太爺翻開來看,裡頭密密麻麻寫的全是按著時間卡死,某時做某事,某時專管複習,複習哪日的內容。末了用硃砂批示“已完成”“完成八成”和“順延至明日”等字樣。瞪著孫兒,道:“要不你女扮男裝好了。”

庭芳:“……”別介……她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新中國拿帝王心術當初中義務教育的教材,她享受的是全民強制性精英教育並帝王學,管理個自己的時間,簡直是高射炮打蚊子。不是姐天才,是給姐出教材的那幫人太逆天哇!

老太爺翻啊翻,對著庭芳的計劃表越看越愛,直接就抱走了:“後兒還你!”

庭芳:“……”

眾人三三兩兩的散去,大老爺一甩袖子,賭氣去了夏波光房裡。夏波光躲在屋裡沒出來,但聽了個全場,扒在窗戶縫裡看著庭芳英姿颯爽,眼裡閃著崇拜的光芒!要不要去交個朋友?去呢?還是去呢?還是去呢?跳下炕,準備摸去庭芳房裡,迎頭撞上大老爺,差點就沒繃住臉色。擦,這貨怎麼又來了!好在多年訓練,職業素養槓槓滴,立刻切換成嬌羞小白花,低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軟倒在大老爺懷裡,能滴出.水般的嬌嗔:“老爺……奴等你好久了,你怎麼才回來。我一個人在屋裡好怕……”嘔!

大老爺就吃這一套,笑著圈緊了懷裡的人:“日後不會了,都是你太太縱的四丫頭。”

臥.槽!這麼說老孃偶像,老孃會忍不住的好嗎?夏波光深吸一口氣,把庭芳相關的事甩出腦海,專心哄夫主開心。唉,小老婆真不是人幹的活啊!太苦逼了。

庭芳早起預備進宮,回來跟調戲福王,最後跟親爹幹仗,一整天粒米未進,餓的兩眼發暈。見礙眼的親爹滾了,推著陳氏進屋:“快快擺飯,我餓的不行了。”

胡媽媽聽不懂什麼數啊算的,她只能掛著衣食住行,早就估摸著庭芳餓了,忙道:“小廚房裡熬著粥,姑娘先墊墊。”

楊安琴見無事了,折回自己屋裡看兒子。陳謙坐在陳恭的床邊點著燈看書,楊安琴問:“你不出去看熱鬧?”

陳謙道:“沒什麼好看的,跟我不是一路人。”

“嗯?”

陳謙笑道:“我弄不明白那些,打牌都算不利索。何況咱們家還是讀書要緊。”

楊安琴看著懂事的大兒子心中酸楚:“都是為娘的不好。”

“又扯到哪裡去了?”陳謙道,“我看書又不是為了留在葉家。要是住的不高興,咱們便回家吧。”

楊安琴道:“一時請不到先生,罷了,我的臉皮又不值錢。年輕時丟的更多,老了難道還看重起來?你繼續跟著康先生吧。便是要走,也得等咱們尋著先生再走。”

陳謙朝床.上指了指:“他怎麼辦?”

楊安琴笑道:“四丫頭連福王都治得住,還治不住他?待他好了,送去四丫頭那裡叫她打一頓得了。實在該打。”

陳謙嘆氣:“你兒媳婦飛了!”

楊安琴也跟著嘆氣:“別提了,你姑母差點跟我翻臉。我是再不敢提了。你沒出去看,總聽到一句兩句的,恭哥兒實在配不上她。便是沒有他調皮搗蛋的事兒,那樣大才的姑娘,我也沒臉再說。”

“我配不上誰了?”陳恭忽然開口。

楊安琴嚇了一跳:“你醒了?”

“你在說我什麼?”

楊安琴岔開話題道:“沒什麼,你餓不餓?”

陳恭才不上當:“你方才說我配不上誰?你把我配了誰?”

陳謙深知弟弟歪纏的本事,索性告訴他道:“娘看上了四妹妹,想她做兒媳婦,奈何你不爭氣,沒好意思提。”

“哦!”陳恭又道,“我才不要娶她,她凶死了。”

“兇你還跟著她耍?”

“耍是耍啊,”陳恭有氣無力的道,“可是她太兇了,娶了她要被打一輩子。”

楊安琴翻個白眼:“你少嫌人家,放心吧,他們且看不上你。我說你這回吃了教訓了沒?”

陳恭嗯了一聲。

楊安琴伸手重重的點了下他的腦袋:“把你四姐姐害慘了,以後去了姑母家給我閉嘴,不許亂說話不許出聲。姑母快給你氣死了。”

陳恭對此疑惑好久了,終於忍不住問出口:“四姐姐到底是不是姑母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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