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恭呵著手,等著看笑話。滿心想的是我打不哭你,看先生打你哭不哭!看你還敢在學堂裡鬧事。陳恭其實是有些新仇舊恨,明明昨日庭芳先動手,偏偏回到家中他捱打了,庭芳沒有。更可恨的是庭芳還得了他家幾塊布料,好似他錯了一般。所以今天才再尋是非,企圖找回場子。庭瑤同情的看了陳恭一眼,庭芳五歲就把《論語》倒背如流了,康先生能不知道?他哪捨得打他的心尖子。然而也不能說康先生有錯,自古以來學霸就有無窮多的特權,何況後來打的那麼重,實在是陳恭太不爭氣。不給掰過來,將來做紈絝麼?誰愛養著他一輩子,哥哥肯,嫂嫂還不肯呢。

庭芳不愧是葉府第一學霸,陳恭原文還磕磕碰碰,她卻是連文帶基礎註解一起背。聲音清脆,語言流暢,抑揚頓挫。康先生聽著聽著,面部表情開始放鬆,次後竟露出微笑。中間還喊停:“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方才背了,不語為不談論,還有呢?”

庭芳道:“不談論,不代表沒有。只因反常的事使人迷惑、勇力的事使人忘德,悖亂的事使人不安,神異的事使人妄想。故不談。”

此乃超大綱的註解,上大課的時候提過,然庭芳還不曾學到,竟就那麼一說便記住了。康先生老懷大慰,當眾誇起庭芳來:“瞧瞧你們四姑娘,我偶或提的一言半句她再不忘的,爾等也該如此用心。”啊~啊~怎麼就不是個哥兒啊!生的又好,腦瓜子又好,妥妥的少年探花郎,冠絕京城的。做先生的,幾個不想教出大才?不說旁的好處,至少臉上有光。如今只得指著庭芳的存在,激勵著其它人的努力。

果然庭玬有些羞愧,他方才真忘了還有深刻註解。暗暗記在心裡,絕不能被四妹妹比下去,日後上大課也要認真聽講才是,萬不能與自己無關便不聽了。陳謙亦是訝然,先前他就覺得康先生特別偏愛庭芳,好學生人人都愛,又想庭芳調皮歸調皮,竟是沒落下過正經課業,怪道葉家都喜歡縱著她,以至於毫無庶出的小家子氣。原來如此!

而陳恭,整個人都懵逼了!後背一層一層的冷汗直往下落。若是葉庭芳去他娘跟前背上一番,他還有命在麼?

更懵逼的還在後頭!上完了課,例行練字。所有參與者,統統掛字於牆上。陳謙兄弟的內心遭到了慘無人道的摧殘。陳謙的字當然比庭芳好,年齡擺在那兒麼。可是庭芳的字也僅次於他,完全凌駕於所有兄弟之上。庭樹近來心神不寧,止步不前,就被庭芳無情的甩下了。陳謙的臉色變了又變,在一群表親裡掃來掃去,庭芳確實是中間那個,比庭樹矮一個頭。再看看比庭芳小不到一歲的陳恭,那狗刨體……丟人丟到姑姑家,打死!絕對要打死!

庭珮覺得壓力山大,為什麼?為什麼?他家四妹妹越來越兇殘?他每日勤學苦練,怎麼就追不上妹妹了?是姐姐他也認了,偏偏是妹妹,比他整整小了三歲的妹妹!甩開紛亂的心思,凝神寫字,並發誓放了學再也不撒歡了,不然真沒臉見人了。日後要加緊學習!

其餘的人早被庭芳輪成習慣,庭樹最近則是渾渾噩噩,萬事不過心。唯有陳恭,剛收回去的眼淚又快出來了。她她她的字……吾命休矣!

庭蕪今天也跟著留下,既然要做馬仔,當然是老大做什麼她跟著做什麼。可是她年紀小又沒練過,站的腿直打哆嗦。康先生見了,忙道:“罷了,你還小,先歇著吧。”

庭蕪抬頭看庭芳:“四姐姐……”

可庭芳沒理她,頓時覺得有些委屈。

康先生笑道:“你姐姐練字入神了,聽不到你說話。你且隨我來。”

庭蕪倔強的道:“姐姐在我這麼大的時候,就這麼練麼?”

康先生想了想,那時候庭芳是在家站著練吧?在學堂裡還是坐著的。便道:“她小時候也練,只時間短。萬事循序漸進,不可急躁。欲速則不達,知道麼?”

庭蕪想昨夜庭芳還告訴她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康先生,可見康先生是有本事的。便點點頭。

康先生見她小小年紀願意用功,心裡喜歡,拉著她到長椅上坐下:“先歇一會兒再接著練。站慣了就好了。你們是該練練站功,將來要好好站著的日子多呢。”男人出外應酬,遇著位高權重的,難免一站到底;女人在內宅伺候公婆,頭一年亦是整日整日的站著。打小練練童子功也是極好的。

庭蕪坐在康先生身邊,見他和顏悅色,便問:“先生,昨日我姐姐為了護著我打架了,我卻不明白,她為何如此。”

康先生溫言道:“你可去問她。”

庭蕪道:“我問了,沒聽明白。”

“她如何說的?”

庭蕪便把昨夜的話學了個七八成,康先生聽完笑了:“她怕你聽不懂,故解釋了許多。實則只一句話。”

“嗯?”

“待上以敬,待下以慈。”康先生笑道,“凡事講道理就對了。”

“可是什麼是道理?”

康先生一噎,從來十萬個為什麼最難對付,只得祭出殺招:“你長大就知道了。”

庭蕪:“……”先生你比我姐還能糊弄!太過分了!

陳恭自幼嬌生慣養,很不習慣站著練字。在庭蕪陣亡沒多久,他也開始抖腿。然而康先生對他遠遠不如庭蕪和氣,看見了也裝沒看見。男人頂天立地,怎可與小女子一概而論?要不是庭芳確實逆天,康先生對她根本不會有任何要求。就如庭瑤庭珊,別欠作業就成。做的好不好完全不關心。說白了,做不做是態度問題,做不做的好是水平問題。換言之,女孩子只要態度好即可。

就在陳恭實在站不穩的時候,庭蕪又慢悠悠的挪到牆壁前,執筆開拔!陳恭快瘋了!葉家全特麼是瘋子!瘋子!你個蘿蔔頭要不要那麼拼?你要考科舉嗎?不考你站著練個屁的字啊?扭頭看陳謙,只見他雖有薄汗,卻全神貫注,一筆一劃的寫著,只得咬牙再堅持。陳謙也累,只是心裡單想著怎麼寫好,便忽略了累。陳恭相反,他單想著怎麼熬過去,越寫越累,字逐漸從楷書變為草書,再變成鬼畫符。把康先生氣的倒仰。

終於聽到幾下清脆的敲擊聲,葉府眾人紛紛松了口氣,陳謙醒過神來道:“結束了?”

庭玬滿臉劫後餘生的表情道:“嗯,整一個時辰。這是站著練的,歇會子還得坐著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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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謙暗自點頭,葉府教學確實嚴格,在這裡上學比外頭強。

陳恭扭著身體,無趣的看著陳謙與庭玬說話,又扭頭看庭芳,正在教庭蕪:“這裡不對,寫急了。寫字別只顧寫,落筆之前得想。想明白了再動手,寧可慢些,也別錯了。好好寫一個字,比胡亂寫十個還強。磨刀不誤砍柴工,咱們把時間用在刀刃上,才事半功倍。”

庭珮豎著耳朵聽著。

只聽庭芳又指著一個字道:“這個字,你覺得容易寫吧?”

庭蕪點頭:“四平八穩,筆畫不多不少,最容易寫。”

“所以僵了。”庭芳道,“琴棋書畫總連在一起說,那並非胡亂湊做堆。書畫同源,四平八穩的字想寫出味道,光下死力氣練也不是不行,只太耗時。我方才說了,事半功倍。你問先生去學幾筆畫兒再寫,又有不同的想法了。”她的畫乃陳氏親傳,在庭蕪沒有完全捨棄周姨娘之前,不宜引薦給陳氏。陳氏雖然單純,但不愚蠢。替人做嫁衣的事是決計不會幹的。唯有人心能換人心,庭蕪不用心去換,註定竹籃打水一場空。還不如去找康先生,他是家裡重金請來的先生,教的天經地義。何況庭蕪乃庶出,將來的婚事會比她艱難,抱好康先生的大腿也是一條出路。畢竟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女徒弟跟女兒差不了多遠。康先生正經的兩榜進士,只在同年同事裡搭個話,就夠庭蕪受益無窮了。

庭珮卻在想:要練畫麼?要練麼?要練麼?三秒過後,舉手道:“七妹妹,算上我,咱們一塊兒學!”

庭芳有點尷尬,庭珮真的挺認真的。在同齡人裡絕對是個中翹楚。只是他乃真孩子,集中力不如她,所以吃虧。不過多個技能點是好事,死讀書的人或許能憑藉運氣中秀才,但一定走不遠。想考進士眼界開闊是基本素養。便沒出聲打破,只笑著看他們兄妹去磨康先生去了。

庭芳還有才藝要學,與康先生告辭。康先生囑咐道:“路上仔細些,今兒下雨了,路滑。”言語裡滿滿都是慈愛,陳恭從來沒被任何先生好聲好氣過,簡直羨慕嫉妒恨!

然陳恭實在不想呆在悶死人的學堂,看庭芳撤了,他也跟著撤。陳謙見他今日學了大半天已是難得,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見他往外溜。

葉府對陳恭而言是生地方,他出了學堂便無處可去。在東跨院晃了一大圈,發現楊安琴不在,問了丫頭才知道,又去找姑姑了。只得往陳氏屋裡去,果然姑嫂兩個對著料子比劃什麼。

“姑姑日安,娘日安。”陳恭出聲打招呼。

楊安琴見兒子回來,笑道:“累了麼?累了就去睡一覺,醒來再用功。”

陳恭挨著楊安琴坐下:“累的很了,不想睡。”

“那去東屋找你四姐姐玩,”陳氏不知不覺的插了一刀,“她正練琴,不是什麼要緊事,你們下棋吧。”

陳恭呆了半晌,才喏喏的道:“她還沒學夠!?不午睡的?”

陳氏又不知不覺補了一刀:“哪有這個點兒午睡的?她從來不午睡,我們睡覺時她都在學裡練字。回來了便練琴練畫,再趁著天沒黑做些針線。休沐日了才約著姊妹下下棋。若不是常常鬧出些頑皮搗蛋的事,我都怕她悶出病來。”

陳恭暗道不好!只覺後腦勺陰風陣陣。果然楊安琴的神色已十分不善。

陳恭終於在心中吶喊:葉庭芳你就是我的剋星!!!掃把星!我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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