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睜開眼,依然是繁複華麗的絲綢幔帳,眼神一黯,心中湧起了無限失望,沒有回去麼?眼裡泛出水光,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還是過去的美好回憶僅僅是她的幻想?

一雙大手,撫上了她的眼睛。庭芳扭頭一看,是徐景昌。徐景昌嘶啞著嗓子喊:“四妹妹?”

庭芳怔了怔,不知是夢是醒,伸手去拽徐景昌的袖子。沒有推開,所以是夢麼?定定的看著徐景昌,是夢也好。日後也不知能有多少回這般近距離想見。然而溫暖的帶著繭子的大手扶住了她的後背,輕輕抱起。庭芳立刻醒過神來,不是夢!登時原地復活,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縮在徐景昌的肩窩處,蹭臉。

徐景昌心都碎了,僅僅一個擁抱,就讓她開懷至此:“四妹妹,我……”道歉的話似太輕薄,全然說不出口。

庭芳卻是笑起來:“早知道你這麼心軟,我就先用苦肉計了。”

徐景昌沒笑,把庭芳圈入懷中。她越是不生氣,他便越愧疚。他其實也很想念庭芳,想親親她的額頭,卻是看著她瘦削的模樣,生出了一絲膽怯。他們夫妻,從此真能毫無芥蒂麼?

庭芳沒想那麼多,歡樂的蹭著徐景昌,把徐景昌的衣裳揉的跟抹布一般。徐景昌見狀心酸不已:“你可真是……”

庭芳渾身乏力,也就只能調戲到這個地步了,意猶未盡的嘆:“我是病了麼?”

徐景昌道:“你懷孕了。”

“啥!?”臥槽!說好的不孕不育呢!老天你不帶這麼玩我的啊!尼瑪!庸醫!絕對的庸醫!

徐景昌見庭芳沒有生氣,鼓起勇氣親親她的額頭:“想吃東西麼?”

又懷孕!庭芳簡直生無可戀的道:“沒胃口。”

徐景昌溫言勸道:“稍微吃點?”

庭芳皺眉,然後又舒展開來,耍賴道:“你喂!”

徐景昌揉揉庭芳的頭髮:“好。”

在一旁當佈景板的丫頭火速端了碗粥來,徐景昌把庭芳放在迎枕上,才接過粥碗,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喂著吃。庭芳心中比了個ok的手勢,她的美人回心轉意,病的挺值得的嘛!要是單純的生病而不是懷孕就更好了。想著生育那道關卡,心事成灰……老天,她不想回去了,麻煩快遞一箱避孕套過來好嗎?

本是沒甚胃口,就著好顏,不知不覺就吃了一碗。徐景昌又端了藥碗來,然後拿起一個勺子。

庭芳立刻炸毛:“慢著!”

徐景昌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庭芳淚流滿面,美人溫柔是溫柔,就是嚴重缺乏常識,吃藥這種事,是能用勺子喂的嗎?用勺子喂粥是秀恩愛,喂藥是虐待啊好嗎!自己接過藥碗,一口氣灌了下去。強忍著想吐的衝動,臉皺成一團。徐景昌手忙腳亂翻荷包找糖。庭芳擺手道:“陳皮丹。”

丫頭捧了幾個瓷盒子來一一揭開,裡頭是各色送藥的乾果。庭芳撿了個順眼的丟在嘴裡,好半晌才緩過神。中藥真心恐怖!糖衣炮彈何在?

吃完藥,庭芳回了一半的血,膩在徐景昌懷裡撒嬌。徐景昌任由她掰著自己的手指玩。良久才道:“四妹妹……”

“嗯?”

“我懂你的選擇。”徐景昌認真解釋道,“我沒有更在意陛下。我只是……覺得你一句解釋都沒有,太過分了。”

庭芳心中生出疑竇:“我不是叫你先撤出京城,再做打算麼?”

“什麼時候!?”

庭芳愕然:“你沒收到信?”

徐景昌臉色一變,他們之間的通訊,依託昔日東湖商路,都是信的過的人,期間不知傳了多少訊息,包括與昭寧帝的謀劃,從未曾斷過線!何以突生意外?

徐景昌的腦子飛快運轉,昭寧帝不願為庭芳爭取,若是他當初不落入錦衣衛手中,陳兵京畿,只怕朝中那起子軟弱文臣立刻就轉了風向,全不用發展到最後的境地!那麼,誰想讓他真反?庭芳反了,又是誰得利?

庭芳道:“我現身上不好,你休管我,速去徹查。不把那人揪出來,我心不安。”

徐景昌道:“可惜我還未曾真正掌管錦衣衛!”

庭芳道:“無需錦衣衛,咱們自己就可以查。一站一站的擼過去。做賊心虛,我們一動,他定然知曉,立刻就要逃跑。”

徐景昌道:“萬一抓不著呢?”

庭芳果決的道:“我們要的不是真相,先剔除可疑之人。那人既敢在此事上算計,必有後招。橫豎做了天子近臣,日常便是防賊,多他一個也不算什麼。不過見招拆招罷了。”

庭芳就是思慮太過,才差點流產。此刻又操心了一回,精神便有些扛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沉重,又想睡了。徐景昌輕輕的將人放下,柔聲道:“累了就歇著,我陪你。”

庭芳看了看窗戶,隔著厚重的窗紙都能見明亮,便道:“你去忙吧,我不用你守著。橫豎也是睡覺。”

徐景昌搖頭:“不急一時。”

庭芳笑著推他:“去吧,不然陛下要哭的。順道兒替我問問大姐姐的病情,再則我家只有三房在京,你替我走一趟,拜見一下苗家姨母,謝她替我照看弟妹。還有,問陛下討幾個可靠的人,去山東接我母親,老住在旁人家裡不是事兒。”

徐景昌道:“一回京就那多雞毛蒜皮。”

庭芳嘆道:“沒法子,京城人多官多事兒多。對了,有個事兒你要替我同陛下討。”

徐景昌道:“什麼事?”

庭芳指著自己鼻子道:“我是太傅是吧?按規矩,太傅有四軸誥命。我嫡母,我生母皆可封一品太夫人。嫡母自不必說,魏家雖窮,待我卻真心,替他們掙份榮光也是應有之義。”

徐景昌道:“且得寫摺子去禮部。”

庭芳搖頭:“你家的十一哥……”丫頭皆不是心腹,把那蠢貨的評價咽回肚裡,道,“慣被那起子讀腐了書的酸人哄騙,正不待見我,禮部一準扣我摺子。”

徐景昌點頭:“知道了,你別操心,先睡。我看著你睡了再出門。”

庭芳看了一眼徐景昌,喏喏的道:“師兄,我對不起你。只我求你,倘或日後我再做錯什麼,打罵隨意,別不理我。”

徐景昌拂過庭芳的臉:“是師兄不好,以後再不這樣了。”

庭芳笑的見牙不見眼:“我最喜歡師兄。”

徐景昌笑道:“師兄也最喜歡你。睡吧。”

還有許多事沒做……庭芳實累的狠了,被徐景昌哄的兩下,更是睏意擋不住,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庭芳昏睡了一日兩夜,徐景昌昨日便沒來衙門。朝代初立,事務繁雜。今日又耽誤了半上午,桌上的檔案堆疊如山。才看了兩頁,就有個小太監跑了進來道:“國公爺,陛下立等您說話。”

徐景昌放下檔案,隨小太監走到乾清宮,頓時感受到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嚴鴻信微微皺了下眉,又快速放開。見了徐景昌,幾個閣臣都有些不喜。朝中議事,左都督來作甚?

昭寧帝有些暴躁的問徐景昌:“立太子一事,你怎麼看?”

徐景昌跟昭寧帝一條褲子穿大的,一個眼神便知昭寧帝並不想立太子,便道:“陛下春秋鼎盛,天下百廢待興。春耕在即,天下水利未疏通者十之**;海運暴利,船隊殘破不堪;國事千頭萬緒,百姓食不果腹,懇請陛下分清主次輕重,切莫糾纏於細節瑣碎之中。”

韋鵬雲暗罵一聲佞幸!拱手道:“陛下,太子,國之儲貳,怎能說是細節瑣碎?”

徐景昌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爾等文臣,還須得我個赳赳武夫來教導聖人言麼?”

韋鵬雲一噎!

曹俊朗打圓場道:“二者並不衝突。”

徐景昌冷冷道:“國庫還有幾錢?可是要請我來替諸位算算引流民回籍要多少銀子?省下一分一釐,或可救一人命。五皇子年僅兩歲,閣老們何必急的上火。”

此言誅心!五皇子乃嚴鴻信的外孫,他反倒不好說話。先前昭寧帝已被鬧的無法,不料徐景昌竟也伶牙俐齒。幸而間隔了庭芳,不然更難纏。昭寧帝不喜皇后,待嫡子更是平平。膝下最得寵的皇子乃成妃蘇氏所出之長子,現年六歲,活潑健康。其年齡佔長,怎怨的皇后一系不憂?昭寧帝骨子裡就是個混不吝的,現憋著能聽幾句文臣勸說,時日長了,必然本性不露。不趁此砸實了太子,皇后危矣!

庭芳曾被嚴春文連累過,很掃了一回面子。嚴鴻信不好在羽翼未豐時跟徐景昌對上,省的叫他翻出舊賬,更不利於皇后。閣老們吵了一日立太子,不曾吵出結果,又不願當著徐景昌議事,只得悻悻然走了。

待人走後,昭寧帝才怒道:“一個兩個蹬鼻子上臉!給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老五且看不出賢愚,立什麼太子?給我長成了二哥那模樣,等著老祖宗戳我脊樑骨嗎?”

徐景昌沒說話,靜靜的等昭寧帝發洩完。昭寧帝罵了一回,忽又笑了:“看不出來,你也會掉書袋了?”

徐景昌哭笑不得:“我好歹被親爹摁去葉家上過學好麼。《孟子》名篇都說不出來,不叫師父打死了去。”

昭寧帝靈光一閃,道:“我差點忘了你師父,得下旨把他招回來。還有陳鳳寧,他磨蹭什麼呢?還想出了正月在入京不成?”文臣如此肆無忌憚,不就是因為他沒心腹麼?嚴鴻信是讀書人,當了閣臣就站去了讀書人的方向,再不肯多幫他。袁首輔更是幾次提出要告老,他手上一個得用的人都無!也不能次次指著徐景昌板道理來噎人,他肚子裡那點墨水,真個吵起來,不夠給人塞牙縫的。文臣的牙尖嘴利,他可是見識多了!

五軍都督府那一攤子徐景昌還焦頭爛額,朝中事更沒興趣管,只提醒了一句:“我師父君子端方,不耐俗物,求陛下賞個修書的活計與他吧。”

“……”為什麼葉家的腦子全長女人身上!?鬱悶的昭寧帝又想起庭芳,趕忙問道,“四丫頭怎樣了?”

徐景昌垂下眼,低落的道:“不是很好。”

“還沒醒?”

徐景昌道:“醒了,精神不大好,王太醫說要靜養。女人家一旦坐了胎,就似我們上了戰場,全看閻王心意了。”

昭寧帝妻妾成群,無法感同身受,只得道:“你別太憂心,她猛的很。擱旁的女人才懷上就恨不能躺床上了,她還敢跑馬!”最狠的是連跑七天屁事沒有!這體能能幹翻一半男人了好嗎!

徐景昌聽到此言,心中更難受,是啊,庭芳身體那樣好,不是被他氣的,再不能病的起不來床。悶悶的道:“陛下,臣有事相求。”

“說。”

徐景昌正色道:“太傅想替母請封誥命,請陛下開恩。”

昭寧帝頓時蔫兒了:“為了哄你媳婦兒開心,又拿我做筏子。”

徐景昌哀求道:“陛下……”

昭寧帝正對徐景昌滿心愧疚,若非他掌控京城不力,徐景昌怎會在暗無天日的詔獄裡呆那樣久?他膩歪庭芳,卻是不曾疑過徐景昌。想起詔獄的條件,與不知前路的恐懼,擺擺手:“行行行,橫豎太傅都給了,一品太夫人不算事兒。我就是煩沒個人幫我跟那起子老頭掐架。”

徐景昌躬身行禮道:“謝陛下。”

昭寧帝瞪著徐景昌:“走啦,別到我跟前礙眼,有個厲害的老婆了不起啊!?”

饒是徐景昌心情不好,也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憋了半日,道:“是很了不起。”

昭寧帝炸了:“徐景昌,你給我滾!”

徐景昌目的達到,圓潤的滾了。

徐景昌走後,昭寧帝又宣了趙總兵。見禮畢,昭寧帝先問:“胖子呢?”

小胖子早就不胖了,然而皇帝要管他叫胖子,那也只能受著。趙總兵淡定的道:“去瞧他姐姐了。”

昭寧帝想了一回:“哪個姐姐?”

“葉太傅。”

“……”昭寧帝道,“我這是繞不開她了!才徐景昌替她母親請封誥命!”

趙總兵道:“陛下同徐景昌說了接徐清之事麼?”

昭寧帝搖頭:“兩歲的娃兒,催他也是那般速度進京,索性不說。我今日請小舅舅來,是有一事相商。”

“陛下有何吩咐?”

昭寧帝道:“不是說文臣裡頭有許多派系麼?怎地我覺著他們抱團來著?常說上位者要制衡,如何制衡?”

趙總兵嘆道:“陛下,臣明日就要回大同了。”

昭寧帝怔了怔。

趙總兵道:“陛下信任臣,臣感激不盡。然臣也說句實話,臣久居邊疆,不熟中央。原先同朝臣的關係只是泛泛,文武兩道,不合的多,陛下問臣,是不中用的。”

昭寧帝道:“我問誰去?”

趙總兵耐著性子道:“萬事萬物,都不離本源。臣問陛下,治國是什麼?”

昭寧帝無法回答。

趙總兵道:“陛下懂了什麼是治國,便能分辨忠奸。能辨明忠奸,自能生出手段制衡。國泰民安不是四個字,而是什麼樣子,才是國泰民安?百姓有幾畝田,有幾頭牛,才可順利繳稅?要怎生才能不委屈了官員,又叫他們不得淋尖踢斛?朝臣是否抱團,陛下如何制衡,都是小巧。就譬如行軍打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目標是什麼,全憑想象,再胡亂指揮一氣,那便是紙上談兵了。”

昭寧帝又問:“怎麼才能瞭解?”

趙總兵笑道:“陛下,臣非孔孟,亦沒學過治國,幫不了您了。”

昭寧帝有些不高興:“我不想去問上皇,他能拿捏朝臣,卻不利百姓。我不想要那樣的天下。”

趙總兵心道:這個皇帝,萬般不好,卻是有一條勝過無數帝王——時時銘記黎庶於心中。只是仁慈的帝王未必有好下場,這個位置能否坐的穩當,實在跟民心所向無關。昭寧帝的上位太匆忙,不似先太子數十年的培養浸潤。這個孩子,從準備到登基,也就三年而已。年輕單純的帝王,老練的臣子……趙總兵也不知此結何解。

“舅舅……”昭寧帝的舅舅有許多,最親近的唯有眼前一個。

趙總兵看著昭寧帝。

昭寧帝悶悶道:“我討厭皇后,我更喜歡長子。”

趙總兵道:“太子之事,就先擱著。陛下還年輕,不急。”

“文臣著急。”

趙總兵安撫道:“陛下幹的就是時時刻刻吵架的活兒,吵習慣就好了。”

昭寧帝:“……”

趙總兵又道:“臣請陛下許世子同去大同。”

昭寧帝道:“去吧,小胖子也該歷練了。還是她姐姐在京中的時候管了一會子,後來我都把他放了羊。那會兒騎射皆不如庭芳,現在還不如,可就丟臉了。”

趙總兵想想庭芳利落的身手,重重嘆口氣:“是真不如。”

昭寧帝啊了一聲,又想起理國公府沒有正經長輩,劉達又一直跟著他,確實顧不得教導。揉著太陽穴道:“有師兄管著的,就是不同。”

趙總兵頓了良久,才道:“陛下,有些事可問太傅。”庭芳因百姓而降,與昭寧帝殊途同歸。庭芳固然不願死忠於昭寧帝,卻可為了同一個目的使勁兒。昭寧帝原就四面楚歌,再把庭芳撇了出去,不是浪費麼?忍不住又勸了句,“陛下,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昭寧帝沒說話。他與庭芳幾次交手,最後都是他妥協。他臉上實有些掛不住。不喜庭芳,是因其強大;不爽庭芳,是因其翻臉不認人。昭寧帝昔日自覺待庭芳不薄,翻起臉來六親不認。不獨徐景昌慪氣,連他也覺得惱。一起長大的,便是他不對,你至於造反麼?覺得他不好,能進京跟他吵嗎難道封異姓郡主就很順利了?吵贏了照樣能當官。非得那麼大動靜,搞的那樣難看,何苦來!就你葉庭芳有難處,旁人沒有?最恨是陷徐景昌於不義,倘或他那日不曾想起找徐景昌,及時追到詔獄裡,徐景昌早就殘了!還輪得到今日來請封誥命!徐景昌也是個死不爭氣的,對著那女人,當真一點脾氣都沒有!

趙總兵見昭寧帝還是板著臉,笑道:“至少,她一代名家,陪陛下玩也好不是?”

昭寧帝知道趙總兵對他們幾個,最疼便是他,卻也不能說不疼徐景昌與庭芳。手心手背都是肉,真心待他的原也沒幾個。不想要徐景昌為難,更不欲趙總兵憂心,悶悶的應了:“知道了。”

趙總兵順毛道:“陛下幾個,獨她最年幼,她師兄又寵她。我去訓斥兩句,叫她來給陛下磕頭賠罪,陛下也就饒了她吧。”

昭寧帝道:“不用了,我明兒去看她。她要病死了,麻煩事兒多著呢。”形勢比人強,他忍!再憋屈也比帶兵去剿庭芳強!

趙總兵輕輕松了口氣,昭寧帝接了太上皇的班底,手底下的人皆是投機倒把見風使舵主兒不說,太上皇更不肯放權。昭寧帝不是先太子,打小的浸潤磨礪,做父親的還不肯帶著,越發手足無措。庭芳本就是太傅,她背後還有好幾個能幹的幕僚皆許了官職,幕僚又牽著關系網,串起來才能達到制衡。昭寧帝一個趁手的文臣都沒有,著實可憐。於是又囑咐道:“袁首輔萌生去意,陛下定要挽留。嚴閣老雖好,到底年輕些,不如袁首輔那般經驗豐富。”本朝雖不大防外戚,卻也不能太重用。否則滋生出野心,就不好收拾了。庭芳之事可見一斑,只有袁首輔有那點子大局觀,想方設法的招安。其餘的狂的不知天高地厚,在京裡關的跟傻子無二。動輒喊打喊殺,這群不靠譜的,便是忠心也不能重用,何況沒一個真向著昭寧帝的,更要防備。

昭寧帝笑笑:“我知道,他要走,我就撒潑打滾,他再不好意思走的。”

甥舅兩個又說了些閒話,趙總兵便告辭回家。

小胖子去瞧庭芳,撲了個空。庭芳睡覺,徐景昌不在家。幾個不趁手的丫頭哪裡敢放外男進內室。把小胖子憋屈的不行,掉頭就跑去□□,跟庭瑤告狀:“大姐姐你給四姐姐的都是什麼丫頭,一點眼力價兒都沒有。她睡著了我怎麼就不能看了?往日我還在她屋裡寫過作業呢。”

庭瑤倚在床頭,有氣無力的問:“今日她好些了麼?昨日夏姑娘回來說胎有些不穩,今日太醫怎麼說?”

小胖子道:“我都沒見著她,丫頭含混不清,問上一句先羞紅了臉。我明日或跟爹爹去大同,大姐姐喚太醫來問吧,說的更明白些。”

庭瑤道:“他們通瞞著我。”

小胖子想了一回,道:“我覺著還好,我不得進門兒,有個丫頭倒是學了幾句四姐姐的話。還說要大哥哥來瞧你,去拜見苗家姨母呢。”

夏波光笑道:“世子爺嘴裡的稱呼,不是親近的人硬是聽不明白。您到底是管四姑娘叫嫂嫂,還是管咱們四姑爺叫姐夫?又是姐姐又是哥哥的,想半日才想的明白你說的是哪個。”

小胖子道:“那我跟著你叫。”

庭瑤笑道:“我們姐倆都病著,四妹夫忙的腳打後腦勺,就你最閒了。勞你去瞧瞧我那二妹妹,許久沒打發人送東西與她,她那綿軟性子,只怕又被夫家欺辱了去。”

小胖子道:“二姐姐真不像你們。”

庭瑤苦笑:“像我的有什麼好?死的死,病的病,還不如似她那般傻乎乎的,至少沒性命之憂。”

小胖子知庭瑤說的是庭蕪,情緒也跟著低落了。他挺喜歡庭蕪的,就是跟庭樹合不來,又怕給她招了閒話,才極少打發人去看她。還想等著庭芳回京再去磨她,哪裡知道就……

夏波光拿出兩張禮單來,交給小胖子:“一份送去鎮國公楊家,一份送去咱們家三房。原是要打發個太監去的,世子爺卻是更體面些。還請世子爺賞個臉面,替我們跑一趟腿兒。”

小胖子不敢很打擾了庭瑤,拿了單子一溜煙的跑了。庭瑤看他的活潑樣兒,笑道:“男孩兒就是要這等皮實才可愛。”

夏波光笑道:“那你尋個皮實點兒的抱來養著。”

庭瑤躺回枕頭上,翻個身道:“不養,養別人的有什麼意思。我同四丫頭說,若生個女兒,放我跟前養吧。”

夏波光道:“我看你想要外甥女是假,想大公主了才是真。你是積勞成疾,又不傳染,怎生就不讓大公主來瞧?她在宮裡不慣,哭的可憐見兒的。”

庭瑤道:“她與母親不親近,皇后又有了兒子,更忽略她了。罷了,待我好些,接她來做耍。”說著輕笑,“她那牛心古怪的性子,倒有些像四妹妹小時候。操起蛋來恨不能打死,一轉臉就抱著你的脖子要親親。怨不得招人疼。”

夏波光替庭瑤掖好被子:“先睡吧,我就在邊上,順手做些小玩意兒,待你好了拿去哄大公主做耍。”

庭瑤閉上眼,低聲道:“庭芳有事,切莫瞞我。她不比尋常人,牽一髮而動全身。若非我重病,她也不至於遭這番罪了。”

夏波光道:“我知道,睡吧。”

次日一早,昭寧帝親把趙總兵送至城外:“舅舅此去,注意身體。蒙古衰微,待小胖子能接手了,就回來歇上一陣。”

趙總兵應了聲是。

昭寧帝又道:“徐景昌本要來,卻是他四妹妹昨日還是昏睡,我且叫他守著,代他來踐行。”

二人皆知庭芳此刻**,哪裡把這等瑣事放在心上。眾目睽睽下,趙總兵故意笑道:“幾個熊孩子忒多事,下回我回來你們再鬧彆扭,我可惱了。”

經的三年訓練,昭寧帝演戲的本事隨手就來,打趣道:“舅舅沒了舅母,便連她的活計一塊兒幹了。”

同來的隨從眼神亂飛,這是葉太傅要重新得寵了?眾人猜的沒錯,昭寧帝送走趙總兵,帶著人馬直殺定國公府而去。他小時候來定國公府,從來抬腳而入。此刻一時想不起皇帝威嚴,下馬就往裡頭衝。門房看到黃色的龍袍,差點嚇尿了。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昭寧帝也不看,徑直衝進了正房。

徐景昌正端著藥,差點被橫衝直撞的昭寧帝囧的掉在地上。跟著昭寧帝一路小跑的太監進的門來,集體傻了。庭芳裹著被子,跟穿著龍袍的昭寧帝大眼瞪小眼。趙太監臉都綠了,陛下那不是你的妃子啊喂!你闖人家臥房真的好嗎?趕緊上前來勸道:“陛下,太傅未著官服,看著不敬。”

昭寧帝竟還撩起本就擋不住多少視線的半塊幔帳道:“看著離嗝屁還很遠嘛!徐景昌你急個毛啊!”

庭芳無比淡定的道:“臣被子下沒穿衣服。”

昭寧帝登時一僵,臉霎時脹的通紅,火燒屁股一般落荒而逃。

庭芳捶床大笑,幾年不見,他怎麼還是那麼好騙啊?哈哈哈!

昭寧帝在門口聽到笑聲,咬牙切齒的道:“葉庭芳,你想死?”

徐景昌沒好氣的道:“陛下,且等太傅換衣裳。”庭芳就穿了中衣,見外男穿成這樣子,跟沒穿差別都不大。只他萬沒想到,庭芳出手就把昭寧帝給調戲了,他家四妹妹妥妥的生錯性別。庭芳正在病重,大衣裳繁重,徐景昌索性叫穿官府還輕便些,他自己也穿著常服,亦要換裝。昭寧帝在外頭隔著窗子跳腳:“早知道就收了你個禍害!”

庭芳冷笑:“陛下,您可是有起居注的人。”

昭寧帝立刻回頭瞪著起居注道:“別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記!”

起居注心中默默道:跟著您個不靠譜的皇帝,他閒瘋了才記!再說這話能記嗎?三個人沒有一個惹得起,誰記誰死!

不多時,徐景昌夫妻換好了衣裳,昭寧帝才極不高興的入內,也不肯坐廳上,把隨從統統攆了出去,自爬到炕上道:“你們倆就樂吧!”

徐景昌只得扶著庭芳先拜見,昭寧帝沒好氣的揮手:“事兒真多,四丫頭你給我躺床上去,回頭有事兒別賴我。”

庭芳挑眉,這是氣性過了的節奏?

昭寧帝掃了屋內一眼,還立著幾個丫頭,也一併扔出房間,叫放下簾子,順手把窗子上的簾子也放了,屋內霎時就一片漆黑。徐景昌打火點上蠟燭,道:“到了夏日,把玻璃窗都換上才好。”

昭寧帝低聲道:“今早我又被文臣堵著請封太子。他們是盼著我死,要另立幼主嗎?”

徐景昌嚇了一跳:“陛下,不可胡亂猜忌朝臣。”

昭寧帝看向庭芳:“我就實說了吧,咱們幾個裡頭,數你心眼最多,你告訴我真話,他們鬧什麼?”

庭芳道:“我都不認識他們,誰知道他們想什麼?”

昭寧帝道:“葉小四,你想被我晾一輩子,就儘管傲!我告訴你,他們真算計了我,你也沒好處。造反的事兒你幹的了一回,還想幹第二回?”

庭芳炸毛了:“你說話不算話,好意思怪我?現在知道朝臣不好對付了,當時怎麼就不替我說話呢?我不是太傅,你且問不到我頭上呢。婦人不得干政,我是公主都白瞎!”

昭寧帝怒道:“於是你就造反?”

庭芳理直氣壯的道:“不然呢?灰溜溜的回京叫人片火鍋吃?”

“誰片你火鍋了?當我死了啊?”

“呵呵,誰壓著聲音放著簾子問我朝臣是不是想立幼主啊?你不怕被片火鍋你現在出去炸啊!”

徐景昌道:“陛下此來不易,且說正事。”

庭芳哼了一聲。

昭寧帝:“……”我忍!

徐景昌嘆了口氣,直接問:“我不明白,怎麼才登基就要請立太子?國庫沒錢啊!”

庭芳涼涼的道:“請個屁的太子,就是打臉!嘉靖順位繼承,又不曾過繼,朝臣就不許他認爹。後來他偏執的要封親爹為皇帝是不合規矩,可之前要認親爹,怎麼就不能了?就譬如我小時候管家,管家娘子一看,哎喲喂,靦腆小姐兒,臉嫩。先尋件事兒來扇我兩掌,背地裡再嘲弄幾句我糊塗,幾個人連成一氣兒,我便變成那泥塑木胎的菩薩,由她們當做爭權奪利的彩頭。”

昭寧帝悚然一驚,冷汗都下來了。

“不是洋人打上了家門口,您且得歷練幾年才能對付的了他們呢。”庭芳撇嘴,“你以為他們為何不讓我做官?無非是我做了官,那旁的女人要不要做官?女人能做官,要不要開女科?一科才錄不到三百人,夾進了女人,他們可不是競爭更激烈了?從龍之功,我一身才學,換成男人,我倒看看入不入的閣!”

昭寧帝乾笑:“你資歷淺,便是男人,也不和規矩。”

庭芳冷笑:“陛下還是幼子呢,得輪十回才能輪到您頭上吧。拳頭下哪來的規矩。陛下去同那燒了淮揚的洋人講講規矩唄。”

昭寧帝又炸毛了:“你說話便說話,幹嘛那麼衝!”

“就衝了,你不服憋著!”

“你奔著當官來,眼裡還有沒有為臣之道了?”昭寧帝氣的半死,“大不敬十惡不赦,你懂嗎?”

徐景昌扶額,怎麼又吵上了!

哪知庭芳忽然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哭道:“你就知道欺負我!”

昭寧帝差點掀桌:“你居然給我哭鼻子!臥槽我哪裡欺負你了?我們倆誰欺負誰啊?”

“你就欺負我!還挑唆師兄不理我!”庭芳控訴道,“我跑了七天七夜,回來你就給我甩臉子,太傅府邸沒有,賞賜沒有,誥命沒有,官服都不給,官印也不見蹤影。你去外頭隨便撿個朝臣如此對待,看史官讓你遺臭萬年不!我是女的你們就全欺負我!”說畢大哭。

徐景昌魂都散了:“四妹妹你別激動!冷靜!冷靜!太醫讓你萬不可動氣!”

昭寧帝也是不知所措,跳下炕來,抓狂的道:“你不要這種時候耍小女孩的脾氣行不行!你多大的啊?”

“十八!”

昭寧帝崩潰的道:“行行,你十八,你還小……”太特麼理解朝臣為什麼抵制女人了,說哭就哭!求助的看著徐景昌,“你倒是哄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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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昌頭痛欲裂,方才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此刻想來,庭芳八成是假哭。哄個毛啊!突然覺得果然庭芳更適合做皇帝,不要臉的技能簡直深得劉邦親傳!

就在昭寧帝無可奈何的一一許出太傅府邸、父母追贈、官印賞賜後,庭芳才哭聲漸止。徐景昌囧囧有神,他覺得庭芳去做禍國妖姬也挺合適的……

昭寧帝重重嘆口氣:“徐景昌,我真服你!這麼個主兒你也受得了。”

徐景昌乾笑,呵呵呵呵,一般情況只有他可能使性子……

昭寧帝砸了塊帕子給庭芳:“行了啊,別鬧了。堂堂太傅,一哭二鬧三上吊,像什麼話!”

庭芳擦著眼淚道:“我要我家的宅子。”

昭寧帝道:“我另給你一座好不好?定國公府擱你名下,徐景昌還要不要做人了?”

庭芳道:“誰要定國公府了,我說葉家宅子。我娘要回京,住哪兒呢?也沒有岳母跟著女婿住的理兒。收拾好了,且叫我弟弟照顧伯母,豈不兩全?”

昭寧帝牙酸的道:“你該不是想要我把宅子賞你葉家吧?”

“嗯吶!”

昭寧帝深吸一口氣,我再忍!

鬧了一場,昭寧帝正色道:“你想要的我都給了,你同我說句實話兒,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南昌那頭你還有什麼後手?”

庭芳道:“我能怎麼想,我本想著有個正經名分,有事兒了陛下問我也方便。不拘什麼官職,陛下何時想見便宣召,哪怕半夜呢。我若只是定國公夫人,您半夜宣召我試試?”

昭寧帝嘲諷道:“葉太傅當真大公無私。”

庭芳道:“你要實話我就給,我是造不了反咋地?你有本事去南昌看看,不過一兩年,比京城繁華百倍。我哪裡比你差了。”

昭寧帝心頭火又起:“你比我強,就想幹掉我自己上!你真是不怕我殺你!”

庭芳哼哼:“要不是師兄死忠於你,你這般帝王我早剁了!”

“你!”

“偏偏他不幹!”庭芳嘟著嘴道,“偏偏我喜歡他,算你命好!”

昭寧帝:“……”這種理由也敢對皇帝說……你狠!

庭芳長嘆一句:“遇人不淑啊……”

徐景昌木了下,然後端起方才因昭寧帝衝進來只得先坐在火上溫著的藥碗,拿出一個精緻的銀勺,溫柔一笑:“來,四妹妹,別誤了藥時。”

庭芳:“……”勺子太小了吧……

徐景昌舀起一勺藥送到庭芳嘴邊,嗯,遇人不淑……

這回輪到昭寧帝捶桌大笑:“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庭芳被苦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娘的電視劇果然都是騙人的!就算是徐景昌這種絕色美人在前,一勺一勺喂藥也是十大酷刑好嗎!演員你們絕逼是拿著酸梅湯湊數的對吧? 中藥都是什麼怪味,能扎針嗎!

一碗藥見底,昭寧帝覺得大仇得報。庭芳無力的趴在徐景昌的腿上:“好師兄,我錯了……我真錯了……”

徐景昌摸摸庭芳的頭:“真乖!”

昭寧帝用手指蹦了一下庭芳的額頭:“人世間也只有你師兄制的住你。”

庭芳有氣無力的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徐景昌聲音放柔了八度:“四妹妹今晚我再尋個好勺子喂藥。”

庭芳一個激靈,徹底閉嘴了。

昭寧帝終於哈哈大笑,大步流星的掀簾子走人!

庭芳聽著丫頭進門的腳步,低聲道:“陛下走了?”

徐景昌嗯了一聲。

庭芳全身卸力,累的頭昏眼花。徐景昌道:“還撐的住麼?”

庭芳艱難的躺回床上:“請太醫來,有備無患。”

徐景昌看了一眼在別處忙碌的丫頭,壓低聲音問:“你在演什麼?”

庭芳拉著徐景昌一齊躺下,在他耳邊道:“沒什麼,猴戲。”

“嗯?”

庭芳疲倦的道:“似他這般莫名上位的帝王,極易被架空。朝臣慣會欺負新皇帝。他大概感覺到了,才想重啟舊日班底,與現有官僚抗衡。十八歲的女太傅,虛職,唬得住哪一個?我是他妹子,才能唬的住人。得寵的郡主,”庭芳嘲諷一笑,“敢衝他大呼小叫,撒潑耍賴的郡主……他不捨得責備,只能繞著圈兒告饒的郡主,方能在之後的朝堂上,把鍋推到我身上。他是好皇帝,只性兒太好,對妹妹太寵愛,由著妹妹作。”

徐景昌拂過庭芳的臉頰:“就不能好好養病嗎?”

庭芳苦笑:“我也想啊,且看吧,最遲明日,聖旨就會到家,或是封賞,或是旁的。你雖與他分了君臣,他待你到底不薄,既做了朝臣,替主上唱個黑臉,又算的了什麼。他要是這點子心眼都沒有,我們仨個才全完!”

說畢,庭芳實在體力不濟,閉眼沉沉睡去。次日清晨,聖旨到——著太傅葉庭芳擇日入宮,履太傅之責,教授皇子皇女算學,以訓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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