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在黑夜裡。鎮國公疲倦的依靠在墊子上,閉眼沉思。想要去秦王妃跟前求情,是極為艱難的事。她是一個極其特殊和尷尬的存在。是昔日先太子家唯一一個活人——秦王遺孀……

而鎮國公本人所在的禁軍,曾背叛過太子。皇權威嚴,一個依靠著親王的王妃成心想弄死一個家族,有太多的手段。哪怕這個家族是綿延百年的勳貴,不過麻煩些罷了。鎮國公睜開眼,深深嘆了口氣。國公超品,出仕的起點是多少寒門子弟一輩子無法抵達的終點。然而即便如此,與國同長的公府們也衰落的只能欺負平民百姓。非文官太強,而是鬥雞走狗的勳貴自甘墮落。

實在不能怪妻子掌家不力,國公府的確難管。他七個弟弟,聚族而居。七個弟弟就連線著七家姻親,彼此又互為婚姻,人際關係錯綜複雜。還有散落在周圍的親族,出入府邸不禁。一大家子掐尖要強爭寵搶財產,就是沒幾個肯上進。別說鎮國公夫人,便是鎮國公本人都管的心力交瘁。揉揉太陽穴,至少庭蘭的命保住了,不然此事沒法再談。如今只能做小伏低,任憑秦王妃予取予求。打兒子,也是為了率先處置,省的兒子被罰的更重。

因媳婦孃家姐妹失貞,就逼得上吊,這事兒說破天都是沒道理的。庭蘭是楊家人,庭芳是徐家人,兩個人又有什麼相干?不過是親戚情分罷了。如今失貞的那個叫夫婿捧在手心裡,不相干倒被夫家揉搓。這話能聽麼?勳貴固然可以臉皮厚點,可他真的怕秦王妃咬死這一點,一哭二鬧三上吊。孃家夫家都快死絕的秦王妃,十幾歲就出家守節的秦王妃,真是太容易令人同情了。

馬車停在福王別院門口,天還沒亮。不可能半夜裡去叫醒親王,臣子還沒有如此體面。鎮國公半夜趕來,只是想表明態度而已。安撫了秦王妃,還得回京處理謠言,否則即便秦王妃放過他們家,太子也不會忍。所以他必須儘快……

城裡的鎮國公府內,也是上下皆不得安眠。鎮國公夫人守著昏迷的兒媳,沉默不語。臨近年關,瑣事多如牛毛,管家搶了庭蘭的首飾到她面前賣好,她哪裡有空搭理,擱在一旁就混忘了。哪裡知道一匣子首飾,就鬧出這樣大的事端。她還得被人恥笑。公府確實有些入不敷出,但堂堂公爵夫人,還不至於眼皮子那樣淺。如今卻是跳進黃河洗不清。

鎮國公夫人苦笑,公府人太多,不夠彪悍的女人根本活不下去。所以才有鎮國公府一脈相承的悍婦家風。太夫人就是怕庭蘭招架不住,才想著賠點子錢財,和離算了。沒想到還是把她逼上了絕路。兒媳上吊不說人人家有,到底不甚稀奇。只都顧忌她的王妃姐姐,還有那潑婦妹妹。鎮國公夫人愁的頭髮都要白了,看了庭蘭一眼,你就不能學學你的姐妹們嗎?

天漸漸亮了,鎮國公下車,在門房投了名帖,就站在門口等待召見。王府長史將他迎進一間書房,茶水點心好生伺候,卻是晾著他。因此他沒來得及知道,秦王妃的儀仗駛離了福王別院。

鎮國公的反應速度出乎庭瑤的意料。勾起嘴角,小瞧了勳貴了!不愧是勳貴中除了理國公,唯一還能掌實權之人。可是比鎮國公反應更快的,是庭瑤灑滿京中各處的人傳回來的訊息。

沒想到庭蘭會上吊!她要黑心點,這會兒買通鎮國公府的下人,直接掐死了庭蘭,差不多能借鎮國公打斷太子一條腿了。但她雖然不喜庭蘭,還不至於手刃親妹。只是庭蘭那性子,真是擱誰家都得走到尋死覓活的地步。實在太弱了。

庭瑤帶著儀仗,走不快。她手底下的人早快馬加鞭把請見皇貴妃的摺子遞進了宮廷。庭瑤上一次踏進皇宮,還是先皇后在世時。那個按照道理是她家的地方,她一天也沒住過。儀仗停在宮廷外,等待著皇貴妃的召見。是的,她要進宮。一個守了寡的女人,被人欺負了,自然是要找宗族出頭的,不是麼?

皇貴妃接了牌子,眼皮一跳。稍作猶豫,就下了決定。一面使人請秦王妃進來,一面使人報與聖上知道。心裡不住犯嘀咕:詭異的秦王妃,從不進宮請安的秦王妃,來做什麼呢?可她不能攔著。萬一秦王妃有什麼要緊事,聖上未必遷怒太子,但一定會收拾她。兒子都正經冊封,她卻只能做到皇貴妃。她心裡知道,聖上真的不怎麼喜歡她們母子。對上曾經很討聖上喜歡的太子一家的遺孀,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聖上國事當頭,皇貴妃還是先等到了庭瑤。雙眼紅腫,臉色泛青的秦王妃,見到皇貴妃時,先規規矩矩的行禮,而後未語淚先流。

皇貴妃抿了抿嘴,心裡知道麻煩來了。十分穩妥的開口道:“秦王妃可是在外頭受了什麼委屈?”

庭瑤泣不成聲,良久,才抽噎道:“皇祖母……鎮國公府,把我妹妹逼的尋短見了……”

皇貴妃怔了一下,想了半日才想起葉家二姑娘嫁與了鎮國公府的二爺。聯想近日的謠言,不好的預感開始蔓延。趁著聖上未至,裝作惱怒道:“竟是那樣草菅人命?速速喚了鎮國公夫人進來,我要好好審她!”

庭瑤又嚎啕大哭,她的聲音十分嘶啞,想是已哭了一夜。狼狽的模樣,看不出絲毫往日的鮮亮。皇貴妃只用好話安慰,就是不問鎮國公府為何要逼死庭蘭。然而她知道不過是緩兵之計,心中有些後悔先前通知了聖上。

就在庭瑤哭的聲嘶力竭時,聖上來了!聖上老了許多,頭髮已經全白。皇貴妃帶著庭瑤見禮,哪知庭瑤跪伏在地上,半晌不肯起來。

光禿禿的頭皮還有些許疤痕,灰色的袍子皺皺巴巴。聖上站在原地,頓了許久。就如同三年前福王看到庭瑤的感覺一樣,聖上也心疼了。溫言叫起,便問:“大郎媳婦是怎麼了?可是你十一叔惹到你了?”

庭瑤緩緩搖頭,低聲道:“回皇祖父的話,鎮國公家……不知為何要休妻,我妹妹她……不堪受辱……上吊了……”

聖上臉色一變!

庭瑤再次跪下,嗚嗚哭道:“皇祖父……”

聖上登時就惱了!咬牙切齒的道:“鎮!國!公!”謠言正在京中肆虐,鎮國公府逼死兒媳的緣由竟不用多問。嫌謠言不夠離譜,還要添把柴禾?僅受牽連的庭蘭都上了吊,當事人又該如何?一臉鐵青的問庭瑤:“什麼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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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瑤沒有回答,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雙手奉給聖上。聖上開啟,快速的瀏覽了一遍。是鎮國公太夫人的親筆,言辭懇切,內容卻是休妻。和離,不過是委婉休妻的方式。如此羞辱與戲弄,難怪葉氏女要尋死。聖上氣不打一處來,卻是無處發洩!昨日的信,那便是昨日上的吊。聚族而居的鎮國公府,本支發生了那樣的大事,不消半個時辰,整個親族就能知道。一天的時間,足以傳遍京城。太子的往事又要被翻出來。聖上惱怒非常,恨不得再換一個太子。葉家姑娘七八個,一個個吊過去,皇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聖上緩了緩好半日,才忍氣道:“還活著麼?”

庭瑤哭著搖頭,怯生生的道:“我……不知道。”

聖上喊了個太監:“派個太醫,出去瞧瞧,人命要緊。”又對庭瑤道,“起來吧,別跪著,地上涼。”說畢,想起庭瑤乃太子妃親選,心裡更是難過。長子倘或還在,該有多好?重孫子都會叫人了吧?

想到先太子,聖上又想起了還在慪氣的問福王。想問問庭瑤福王現狀,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沒什麼好問的,不過慪氣罷了。冷場間,太子來了。

聞得秦王妃入宮,太子腦子嗡的一下,暗道不好!秦王妃一直是福王養著,可她是守了節的王妃,按道理她該有府邸,有俸祿。一個節婦,做的好看些,還得給雙份。先前聖上惱她不提此事。冊封太子時就該想起來安撫先太子舊人的!可是他忘記了!焦頭爛額的國事纏身,哪裡還想的起那雞毛蒜皮的小事。待到秦王妃進宮,他匆匆趕來,一個照面就見到了秦王妃之狼狽,腹內打好的草稿差點就忘了該怎麼說。看著聖上冰冷的眼神,心中暗罵:草特娘的太子不是人幹的活!

看了太子一眼,聖上沒搭理他,而是對庭瑤道:“你休難過,便是不替你出頭,你爺爺曾為國之肱骨,我不會叫他的後人沒臉的。”

庭瑤心中冷笑,呵呵。面上還裝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三年前她利落剃髮時,祖父還在世,很容易就會讓人以為是祖父的指揮。她僅僅是個弱女子而已。女人,總是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太子還不知外頭的官司,他得先“善待”秦王妃以示友愛。便道:“侄媳婦難得進宮,不若在宮裡過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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