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六

“你哥哥傷這麼重, 真的不用請大夫嗎?”一位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漢子撓了撓頭, 站在門檻處往裡面瞧,神色略顯擔憂。

他根本不敢進去,就怕自己粗手粗腳的添亂,但是瞥到那青年的傷勢,心中發悚, 忍不住出聲詢問。

樸素的農家房屋中,只有一張吃飯用的木桌,木墩做的圓椅子, 用來裝東西的小箱子,牆上掛的打獵工具, 以及用來睡覺的土炕。

鋪著粗麻的土炕上側躺了一個青年, 土炕邊上則是一個少年。

少年小心翼翼的撕開青年的衣領,露出玉白的肩膀來, 本該是養尊處優的富貴少爺身體,皮膚上卻是大片大片被火燎過的醜陋傷口,除了燒傷外,還有被重物撞擊青紫——這已經非常駭人了, 待少年把自己“哥哥”的上衣完全扒下腰間時, 獵人看到了那青年胸口的刀傷。

這刀傷一看就致命, 因此獵人忍不住勸那少年。

那少年生的極為秀美, 眉眼柔和的讓人不忍心去責罵。

然而性子卻是出乎預料的倔強,一聲不吭的撕衣服,給青年的傷處塗抹膏藥, 唯有在青年難以忍受疼痛“嗯哼”兩聲時,才會微微蹙眉,一臉心疼的模樣。

“謝謝您。”少年的聲音低低的,怕驚動了什麼似得,音色也軟糯糯的,“哥哥他不會有事的,不用請大夫。”

“你這小子怎麼這麼倔了?要是你哥哥真出了事怎麼辦?你們要是丟了銀子,我可以用一條羊腿先幫你們墊著。”

獵人大著嗓音說話時,那青年牙關顫抖,一副極為痛苦的模樣。

明明傷的這麼重,卻抬起了手,摟住了少年一條手臂,含糊不清的低喃什麼。

“父親……”

“姐姐……”

用的勁非常大,彷彿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少年咬了咬下嘴唇,湊到了青年肩膀處,輕輕呵出一口氣,哄小孩子似得說道:“不疼,不疼啊,川兒不疼啊。”

這話居然有效,那青年擰在一起的眉毛鬆開,神色間多了幾許寧靜。

少年回頭,清碧色的眸子透徹的彷彿能看到人心:“只要喂下丹藥,哥哥就會好起來的。”

“你們兄弟感情真好,半句話都離不開他。”

少年展顏一笑,低下頭給青年綁繃帶。

獵人則嘀咕了兩聲,覺得自己實在多餘,有這時間還不如跟自己老婆解釋兩聲,便離開了這裡。

他轉身時,少年用兩根手指捏著一顆丹藥送到了青年唇瓣。

手指頭蹭到了青年形狀完美的唇瓣。

梅九想:軟軟的……

獵人的娘子從做飯的小隔間裡出來,瞪了獵人一眼,噼裡啪啦的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啊。”

“我是在山間小道上看見他們的,見這孩子小小的,揹著自己哥哥挺不容易的,我就把他們帶回來了。”

“那條手臂是怎麼回事?又古怪又滲人。”

獵人撓了撓頭,目光透過窗欞,落在了土炕上兩人身上。

他見到這對“兄弟”時,當哥哥那個不僅昏迷不醒、渾身是血,還抱著一截枯骨手臂不肯撒手,閉著眼睛一直說胡話。

那個少年摟著哥哥,被獵人腳步聲驚動,回首,眸子蒙著一層淺碧色的水光,好像要哭了似得。

“我哪裡知道怎麼回事啊。”獵人嘆了口氣,“估計是自個兒親戚朋友什麼的遇難了吧。”

“……瞧著怪可憐的。”

獵人對著自己娘子嘿嘿笑了兩聲:“就知道你這婆娘心軟。”隨後又道:“他們一看就是修真者,是有本事的人,以後要成仙的。可是修真者落了難,就是一對可憐的年輕人,我怎不能不幫忙。”

半夜時,江臨川恢復了神智,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後,他第一時間掀開粗麻被子找父親那半條手臂。

“在這裡。”

熟悉的聲音傳來,江臨川抬頭。

屋內沒有點燈,唯有透進來的月光,將一切照的朦朦朧朧的。

江臨川藉著著薄紗似得月色,看到了縮在土炕一角的梅九。梅九沒有躺著,而是抱著腿坐著,看下去小小一個。

他把大部分土炕讓了出來,讓江臨川有足夠的空間活動腿腳。

“在這裡。”梅九肯定似得重複,然後小心翼翼的捧著那臂骨送到了江臨川面前,“我一直帶身上,沒有弄髒,也沒有蹭壞。”

江臨川定定望著那截骨頭,沒有動。

兩人就這麼坐的,直到月色籠罩全身,江臨川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手指頭冷的像冰。

梅九握住了江臨川的手,輕柔的將骨頭遞給了他。

江臨川默了默,將父親遺留在這個世界東西,收進了儲物袋中。

“哥哥,這不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梅九驚訝。

“確切的說,這是我的父親。”

“為什麼?”

江臨川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清淡又透著幾分安撫意味,眼角卻有些溼潤:“已經過去了,我就是……一開始的時候有些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這個世界上,唯二兩個關心我的人都沒了。”

“父親沒了,姐姐沒了,緩過這口氣來,其實也沒什麼,我心裡其實一直有數。”江臨川聲音非常清,一頭青墨長髮披散在月白的中衣上,“我該做的,應該是送父親回家。燭龍火山雖然很熱,但是那裡不是父親的出生地,也沒有母親陪伴,父親待了這麼久,恐怕會很冷……”

“將父親母親供在一起,父親肯定會很開心。”

話雖然這麼說,江臨川卻總覺得魂魄身處洪流,被拖拽來拖拽去,莫名的心慌。那種荒涼感蔓延上來,手指頭便無意識的摩挲著食指上的玉扳指,彷彿這樣才有依靠。

白淨如青蔥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指尖,然後將他的指尖輕輕的包裹。

江臨川突然覺得,自己在洪流中找到了一塊礁石。

下一刻,梅九輕咬著一顆丹藥,碰到了他的唇瓣。

魂魄陡然落到了實處,江臨川身子顫了顫,微微瞪大了眼睛。

梅九將丹藥推進了他嘴裡後,這才慢吞吞的後退。

江臨川則下意識嚥下了那顆丹藥。

雖然梅九給他上了藥,又喂了丹藥,但是燭龍火山的火焰灼燒出來的傷口不是那麼容易好的,從他醒來起,傷口處一陣陣的疼。

他早便習慣了,這並不算什麼,更加震驚的是……自己器靈那一吻。

“你這是,幹什麼?”江臨川抿了抿乾燥的唇瓣,詢問。

梅九很是乖巧的回答:“書上寫著,若是病人無法吞嚥,則以唇渡之。”

以唇渡之……

江臨川狀做惱怒:“我好好的,怎麼不能吞嚥了?!”

“可是,可是我剛剛一直這麼喂的啊。”

“……”

也就是說,他可能被佔了好幾次便宜,看著梅九不沾汙穢的眸子,江臨川覺得,大概是他佔了梅九的便宜。

半響,他扶額:“你以後不許這麼跟我做,也不許跟別人做。”

梅九滿臉疑惑。

“什麼為什麼,當然是只能親自己夫人啊。”江臨川解釋,“等你修成靈仙,我就不會管你了,到時候你有心上人,就跟我說,我給你主持婚事。”

“心上人?”

“就是捧在心尖上的人。”

梅九點了點頭,垂下眼簾,又問:“可是我心裡,只有哥哥啊。”

於是,江臨川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告訴梅九,他會找到的。

天色微微亮,江臨川便出來透透氣。

他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睡得是高床軟枕芙蓉帳,屋子裡頭燻著名貴檀香。就算後來少不了風餐飲露,但是骨子裡還是喜歡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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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戶家的土炕還算乾淨,粗麻被子也沒有怪味,但是他常年把獵物掛在牆壁上,因此屋中有種沉沉的腥味。

倒是不如帶在外頭舒服。

獵人需要打獵,一向來起的早,江臨川兩人才待一會兒,獵人提著工具出來了,瞧見江臨川兩人時,整個人“啊——”了一聲。

江臨川大腿上枕著一卷典籍,顯得文雅又清貴,絲毫不像打打殺殺的修士。

好一會兒,獵人才勸解:“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不好好躺著,還跑出來幹嘛?現在天氣有點兒涼,別又感染了風寒。”

江臨川唇角微揚,彷彿能撩撥心絃,頗為無所謂的說:“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隨後又向獵人道謝,拿出了一盒丹藥以示感謝。

獵人連連擺手,笑起來憨厚又平和:“搭把手的事而已。”

“於我而言,卻是救命之恩。”

這位貴公子談吐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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