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

原先準備打劫的修士如同被釘子釘住一般, 一個個僵在原地, 臉色難看,細密汗水佈滿了額頭。

在他們驚懼的目光下,血煞之氣失去了主人的控制,被長風一吹就散,如同吹去了灶火間的黑煙一般簡單。

平整的地面如今坑坑窪窪, 那是刀劍碎裂後,削出來的痕跡,非常密集, 身處中央的那塊地卻完完整整,彷彿是戰火硝煙中唯一的安樂鄉。

而江臨川便站在那裡, 姿態從容, 神色平和,沒有任何意外。

披著黑色斗篷的人被梅九提著後頸, 丟在了江臨川的面前。

這黑衣人實力極為強,配合著陣法和靈器,虛化為影,別說殺江臨川這麼一個“花架子”, 就是把數十個修士幹掉也不在話下。

然而, 江臨川身邊卻帶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江家大部分人以為那是江臨川養的小寵物, 數十修士以為這是江臨川哪個小堂弟。那個少年一路走來, 對什麼都充滿驚奇。

會小心翼翼的撫摸陶瓷珠變成的蓮花燈,會好奇的戳一戳土偶兒,土偶兒唱起山謠, 會露出會心的笑容來。

便是這樣一個少年,折斷了萬千刀劍,徒手揉碎的斗篷人的靈器,將嚇破了膽,化為影子準備逃跑的斗篷人從陰影中揪了出來。

如江臨川所說,將人“打趴”下,然後送到他面前。

黑色斗篷如今破破爛爛,因為本命靈器被毀,那人深受重創,口鼻溢位血液來,以修士的身體,竟然站都站不起來。

對於一個殺人越貨,偶爾接接暗殺任務的邪修來說,這實在是在危急不過的情況。然而那個少年沒殺他,身上也沒常年殺人舔血的煞氣,說明他本性不壞,根本沒有殺過人。

——他還有逃跑的機會。

斗篷人努力露出可憐又脆弱的一面,一邊吐血一邊求饒,聲音沙啞虛弱:“我剛剛看到您從饕餮樓出來,起了貪婪之心,就想劫些寶物,好突破瓶頸,並無殺人之心。”

他把姿態擺的極低,像一條蜷縮起來,準備一擊斃命的毒蛇:“我願意交上所有寶物,只求活命。”

梅九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場面,疑惑的望著江臨川。

腳步聲低低響起,江臨川抬步而來,聲音輕快悅耳:“呦,還活著啊。”

斗篷人剛剛那一堆話,江臨川像是根本沒聽到一般,對梅九說道:“對想要害我們的人,可不能手下留情。”

“那要怎麼做?”

“當然是殺——”

話語溫柔輕快,感受不到什麼殺意,然而斗篷人心中發涼,強烈的危機感讓他猛的暴起,拼盡全力像江臨川襲去。

他逃不掉,剛剛的一切已經論證了,就算化為虛影也會被那個少年揪出來。

那麼便只能鋌而走險,挾持江臨川威脅梅九,才有一條生路。

斗篷人指尖凝出一根黑針,然而不等他動手,三尺寒鋒便貫穿了他的身體,血液緩緩自劍刃低落。

長劍抽出,劍意自斗篷人身體內部爆發。

皮肉炸開,血液濺了一地。

黑袍人生機斷絕,被抽去了骨頭似得,軟軟倒地。

江臨川緩緩收劍,輕描淡寫的接著剛剛的話說道:“……殺了啊。”

梅九一愣,目光落在血肉模糊的屍體上,回不過神來。

血液暈染,流淌至他腳底,染紅了靴子底面。

江臨川稍稍蹲下身子,跟梅九持平,神色非常淡,用教導梅九怎麼玩陶瓷球、怎麼戳土偶兒的聲調道:“這叫生死,我們生,他死。若是他生,我估計會死。”

梅九咬了咬下嘴唇。

他眉頭皺成一團,猶豫不決時,江臨川笑眯眯回頭,對那些散修說道:“看夠了戲,也該走了吧?難道你們想成為戲中人?”

“沒有沒有。”

那些修士趕忙擺手,連連搖頭,然後頭也不回的跑了。

江臨川蹲下身子,取出一個小盒子,那小盒子由玄沉木製成,整體成黑色,上頭花紋極為古怪,好像幾條扭動的小蟲子。

“我去過不少地方,不說走遍天下,至少見過幾個奇人異事。”江臨川捏著一根尖利的黑針,黑針插.入自己指尖,鮮紅的血溢位,自指腹低落在木盒子上,“我曾經遇到過御獸宗的叛徒,一個走上邪道的修士,我們互幫了點小忙,他給了我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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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被木盒子吸收,江臨川隨手將長針插.入木盒子上的小孔。

“這小玩意叫回光蟲,取自迴光返照之意,很有趣,能控制死屍,讓他為自己做一件事。”

江臨川將木盒子鑲入了屍體的傷口,拉著梅九後退。

“屍體被植入回光蟲後,所有傷口盡數好轉,實力恢復巔峰,甚至比生前還要強幾分,但是一天之後,身體將會徹底腐爛,成為一具白骨。”

可以說,回光蟲這個名義,取得相當的務實。

在江臨川平緩的聲音中,剛剛軟趴趴的屍體抽搐一下,重新站了起來,身上的劍傷一一癒合,氣息比最初還要強盛許多。

江臨川手掌撐著梅九的肩膀,歪著頭:“是誰讓你殺我的?我哪一位親人?”

“赫赫赫……”屍體張了張嘴,發出嗓子被煙燻啞般的聲音。

“不能說話啊。”江臨川嘀咕,“算了,我只有一個命令。”

聲音壓低,似笑非笑:“你去殺了那個人。”

“赫赫。”屍體點了點頭,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他似乎還沒習慣這具身體,適應能力又極為驚人,很快他的步伐變得輕盈起來,虛化為影,消失的無影無蹤,只餘下一攤血。

解決了屍體的事,江臨川低頭對梅九說道:“小九,從今天起,便有很多人知道你很強了。”

梅九神色有些低落,低聲回答:“只有在哥哥身邊,我才強。”

劍,唯有在持劍之人的手中,才是最強的。

失去握劍之人,便是鋒利無匹之劍,依舊蒙塵。

而梅九,從江臨川喚醒他的那刻,才能發揮如今的實力,不然他只是一把生鏽的石中劍罷了。

江臨川安慰似得碰了碰梅九的臉頰,又揉了揉他耳朵,正想拉他進凡人市坊好好玩玩時,腳步停頓。

長風將衣袂青絲鼓起,江臨川將凌亂的長髮拂至耳後,神色譏諷:“又來一個。”

梅九不自覺拉住了江臨川的指尖。

“今天怎麼沒完沒了啊。”回神,江臨川目光精準的落在一處。

原先那裡有顆青棗樹,是凡人種的普通樹苗,但是因為靠近修士市坊,受溢位的靈力灌溉,每年都結了累累果實。

而剛剛斗篷人出手時,沒有顧忌,青棗樹被攔腰折斷,還未完全成熟的青棗便滾了一地。

其中一顆青棗被人握在了手心,那人朱衣負劍,氣質冷冽。

“原來是問天劍主啊。”江臨川眯了眯眼,咬字極為清晰。問天劍主早便登仙,實力比肩江家老祖宗,江臨川根本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又知道什麼,卻無半分恐慌,只是問道,“不知道問天劍主找我這小輩有何貴幹?”

“求劍。”問天劍主抬步,向江臨川走來。

“不買劍了?變成了求劍?莫不是想搶?”

問天劍主也不惱,反而回答了江臨川的問題:“若是真心愛劍之人,便不會拿劍去買賣。所以,我為求劍而來。”

江臨川擺出一副疑惑的樣子:“既然教主都知道那是別人心愛之物,卻還要來求,豈不是小人所為?”

問天教主神色一凜。

江臨川又道:“我已經回答過了,不賣,不給。當然,要是教主想以大欺小,強搶的話,我也沒辦法。”

言罷,聳肩攤手。

四下沉默,問天劍主打量梅九許久,才道:“你以前走的是劍道,但是你現在已經走上了邪道,而他……”

手指指向梅九,問天劍主一字一句:“這是一把誅邪驅魔之劍,是一把澄淨之劍。”

江臨川一笑:“那又如何?”

“他不適合你,而你會毀了他!”問天劍主加重語氣,“梅開九朵,這本該是把君子之劍。”

“……”

江臨川覺得問天劍主的話非常可笑,君九劍是一把仙劍,修真者夢寐以求的仙器,就算是一個不用劍的人得到仙劍,也會欣喜若狂。

就算自己不用,也能作為鎮族之寶,傳給後輩。要是想賣了,能換到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

這樣的珍貴之物,憑什麼因為你一句話而放棄啊,而白白送給你啊?

問天劍主你是不是修煉把腦子修壞了啊?

江臨川有無數的話可以反駁,話語卻梗在了喉嚨裡,上不得,下不去。

他不由低頭,視線往下,看到了自己的手。他指尖握住的,並不是冰冷的器物,而是一隻白白軟軟的手,那是梅九的手。

隨後,他對上了梅九的眸子。

那是一雙透徹,卻全然信任他,依靠他的眸子。

器靈本該喊自己為“主人”,可是江臨川卻讓梅九喊他“哥哥”。

從一開始,他便無法把梅九當成一件“器物”。

那是陪伴他十年的人,多少個夜晚,唯有刺骨的風,拂動如鬼的樹影,以及冰涼的石中劍一起度過。

江臨川把梅九當器物,自然是最大價值化,問天劍主的話根本不能影響他,可是梅九不是。

如果自己真的會毀了梅九的話,他還要堅持把梅九留在身邊嗎?

“我不會離開哥哥。”

梅九上前一步,用少年的稚嫩身軀,擋在了江臨川面前。

“劍靈。”問天劍主並不知道梅九的名字,便直接稱呼,“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們的情況,你為什麼要堅持選擇他了?”

人選凡劍,仙劍卻是自己給自己選擇主人。

“他未登仙,又走入邪道,同你相剋。”

梅九執拗:“因為他是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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