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六

江家老祖宗把家主之位傳給自己的後輩之後, 便再也沒有管過江家內部事務了。

上一次出面還是因為江晏非要娶一個凡人女子為妻, 為此心魔纏身,天仙之路斷絕。老祖宗怒而出面,把江臨川和江相宜的父親好好教訓了一頓後,方才回無休閣。

可以說,明面上江家之事皆由江家家主做主, 然而江家老祖宗卻佔據絕對的主導地位。

他不出面便罷,一旦出面,無論江家家主是誰, 江家皆以他為主。他便似一件鎮族之寶,是江家的底蘊, 也是江家的權威。

所以, 當江家老祖宗的聲音傳遍整個江家時,江家掌權人無論是有要事在忙, 還是在閉關修煉,通通放下要事,密室出關,往無休閣而去。

中途時, 還不忘給自己相熟之人發一份傳訊。

“老祖宗今日召見, 也不知道有什麼事。”

“估計有大事要發生了, 兄長, 回家湊湊熱鬧吧。”

“妹妹,這段時間你別回來了,我們不參與那些亂七八糟的骯髒玩意。”

“……”

到達無休閣時, 江家眾人便看到了空中飄飛的草木灰,一路走過去,從碎石堆到焦黑的杏樹林,最後踏入兩層閣樓中,見到了恭敬守候在此地的守衛。

守衛行禮:“暫任家主,老祖宗在祠堂等你們。”

“暫任家主”四個字一出,陸陸續續趕來江家之人神色瞬間複雜。

有人貪圖家主之位,只是暫時敗給江禮罷了,卻並不代表放棄了。

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目光掃過幾位家主爭奪人,目光充滿了玩昧。

有人則側開了臉,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唯有江家暫任家主鎮定如常,點了點頭後,率先往祠堂而去。

“暫任”兩個字,便代表了名不正言不順,說明江禮如今的身份地位始終沒有得到江家老祖宗的認同。

平日裡,他最恨別人提這兩個字,若非存心找麻煩的人,基本上也不會有人專門提這兩個字。

這五年來,江禮自然不是第一次來無休閣,然而前幾次來無休閣,守衛都是老老實實稱呼他為家主,如今刻意提起來,其中定然有什麼變故。

一個念頭自心尖發芽,讓江禮的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他不覺得江臨川能重新立起來,並且能威脅他,更大的可能是——江家老祖宗終於願意為他正名了。

江家眾人不敢在無休閣飛行,便步行到了祠堂之外。

江家建立多久,祠堂便存在多久,這數千年來,祠堂從來沒有翻新過,古舊的石門外生滿了雜亂的古藤,古藤纏繞在粗壯的樹枝上,垂下宛如紗帳似得藤蔓。

兩個小童子守在石門之外,聲音空靈:“此乃禁地,唯有族長可進,請勿再踏進一步。”

祠堂裡擺放著前輩的排位,自然再慎重不過了,而江家規矩格外嚴格,唯有族長才可以一觀。

先前往這邊趕來江家眾人被小童子攔住,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唯有江禮朝著兩個小童子微微頷首,抬步向裡頭踏去。

兩個小童子是器靈化身的虛影,平日裡守護著祠堂,一旦有外人踏入一步,立刻施展靈寶襲擊。

然而,江禮走過去時,他們便跟沒察覺一般,退回紫藤花架下,宛如兩蹲精美的雕塑。

“看來老祖宗打算承認江禮的地位了。”

“晏堂弟天資聰穎、最得老祖宗歡心又如何?他死的太早了,死了就是黃土,什麼都留不下,保不住女兒,保不住兒子。”

“兒子被廢,女兒為妾……縱是天才人物,照樣下場悽慘。”

傳音在江家眾人間傳遞。

石門半開,垂落的藤蔓下隱約能看到塵封其中的古樸景色,像是蘊藏了什麼幽密一般,半遮半掩,令人好奇又垂涎。

江禮拂開綠色的藤蘿,臉上掛著矜持的神色,正要踏入時,江家老祖宗的聲音從裡頭傳來:“站住!”

江禮江晏這一輩時,江家老祖宗教導江家所有子弟,有一個嚴厲冷酷、不近人情的老師,可以說江禮他們都是被江家老祖宗虐過來的。

因此一聽到江家老祖宗的聲音,江禮便有點兒頭皮發麻,那是記憶帶來的陰影。

隨後,江禮頗為從容恭敬的朝著江家老祖宗行了一個後輩禮,正要款款而談時,直接被江家老祖宗的話打斷。

“不用跟老夫客套,老夫不吃這一套。”

江家老祖宗向來蠻橫不客氣,無論是江禮還是他身後的江家長輩都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老祖宗有事請吩咐。”江禮直接詢問。

“那老夫就直說了。”冷淡的從祠堂傳出,“晏兒出事之後,你當了五年暫任家主了吧。”

“是的,老祖宗。”

“五年,夠辛苦了。”

聽慣了江家老祖宗的冷言冷語,驟然聽到這六個字,感受不到暖意,竟然覺得刮過皮膚的風格外的涼。

江禮心中卻並無不安,反而露出幾分任勞任怨的笑容來,聲音平緩:“不辛苦,只要不墮了我江家的名聲,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白老祖宗最在乎便是江家,江禮委婉的將江家事務和功勞往身上攬。何況這五年來,他並無大錯,讓人抓不到把柄。

“暫任家主這個身份太委屈你了。”

江禮定了定神,等著老祖宗給他正名,便聽老祖宗道:“正好川兒也長大了,你便不用操勞了。”

“……”

江禮心神一震,猛的抬頭。

腳步聲緩緩傳來,由遠及近,彷彿踩著心跳的頻率,令人心生煩躁。

江家老祖宗聲音如雷,在眾人心尖炸起:“我今日把你們找來,就是為了宣佈一件事。”

“老祖宗……”江禮明白什麼,急切開口。

“我已經帶川兒舉行了家主儀式,從即日起,川兒便是江家家主。”

祭拜先祖排位,掛上畫像,刻上本名,得到族中仙器認可,拿到傳承法典……這便是家主儀式。

在江禮不知情的情況下,老祖宗便做完了這一切,只是事後知會一聲,無疑是完全沒把江禮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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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目瞪口呆,似乎無法理解這個決定,江禮變了臉色,心中怨懟越深。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明明都是江家子弟,都是在老祖宗跟前長大,可是老祖宗就是更喜歡江晏,什麼都要給他。

就連江晏死了,他家那個小崽子也要壓自己一頭。

藤蘿被一隻白淨的手掀開,隨後是一截精緻繡紋的廣袖。

江禮死死盯著那處。

明媚的光線透過藤蘿的枝葉落在江臨川臉上,在柔順的黑髮襯托下,皮膚白的彷彿山巔之雪。

他便站在門檻處,朝著江禮彎唇一笑,黑色的眸子裡沒有光,黑沉沉的,眉眼卻因為微微上揚而桀驁又挑釁。

彷彿再說:你瞧,你無法踏足之地,我卻可以自由來去。

“叔父。”江臨川緩緩開口,“你放心,我會管理好江家的,不會讓我父親失望,老祖宗失望的。”

“你忘記我當年對你說的話了?”江禮沉聲。

“叔父教導川兒良多,哪句話我都不敢忘。”江臨川輕笑,“也希望叔父牢記……自己的身份啊。”

他微微傾身,宛如對一枝嬌花低喃,聲音唯有兩人聽的道:“下次見到家主,可要記得行禮。”

“有些人是受的起的。”

“我自然受的起。”

“川兒,你還是太年輕了。”

江臨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不接話,只是道:“叔父操勞了五年,川兒不會為難你的,以後你便清閒了。”言罷,他抬手揮了揮,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叔父呀,你別老擋著門口啊,祠堂又不用你守門。”

江禮拂袖而去,江臨川並未多看他人一眼,直接穿過人群。

他現在無需籠絡那些人,也無需他們相助。

當年他和姐姐之事,江家之人可差不多都參與了。而現在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試圖挑戰江禮罷了。他們樂的看江禮笑話,卻也同樣樂意看江臨川被碾死。

不能讓他們正視甚至是敬畏之前,一切的接觸不過是自討苦吃罷了。

何況,江臨川手下又不是真沒人……

江家之人看了一出熱鬧,紛紛離去,離開之前,嘴巴上嘲諷了江禮幾句,然後傳訊給自己一邊的人,分享這個笑話。

踏出這處藤蔓叢生之地後,江臨川伸了個懶腰,有人便坐在牆壁上,衝他喊:“臨川哥哥,你為什麼非要家主這個位子?”

江臨川回頭,看到了一個非常年輕的男子,名義上是他堂弟。

“大概是……很有趣吧。”江臨川模稜兩可的回答。

這個回答卻讓青年非常不滿意。

“叔父不會放過你的,不說叔父,很多人都不會放過你的。家主死了,別人才能當家主,你死了,他們才能上位。以前你好歹能活著,這下,他們都想要你的命。而你就覺得“家主之位”有趣而已?”

“你跟我說這麼多,也很有趣。”

江臨川抬步,腳步輕快。

“……”那青年嘀咕,“可真不要命。”

江臨川回到自己的房間時,籠罩住床榻的紗帳已經掀開,床上的劍靈不見蹤影。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小跑到了他身後,江臨川回頭時,又慌亂的向後退了幾步,就跟犯了錯的孩子似得。

江臨川回頭,便見半大少年匆匆跑開的背影。

“等等。”

少年老實站住。

江臨川繞了半個圈,站在少年面前。

半響,他抬手,遮住了半邊臉,眉眼間盈滿笑意。

少年看上去和昨晚並無差別,就是衣服多了幾道褶皺,頭髮睡得有點兒凌亂,以及飄忽在少年身體邊緣的火星子。

火星子飛舞,宛如星光璀璨。

抿了抿唇,聲音柔柔軟軟的:“哥哥,你別過來,會傷到你的。”

他百般糾結:“等我把這些火焰……消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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