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正盛, 眾人的心思卻早已飄遠。

陳太後身子不適,提早離宴。陳太後一去, 原本略拘謹的眾人稍放開了些。殿外百花競盛,一小眾人移步去外頭賞花。

蘇芩一口飲盡手裡的桃花酒, 提裙起身,白膩面頰兩側帶酒暈,細膩粉嫩如春日盛開的桃花。雙眸水霧霧的浸珠潤淚, 波光流轉間, 惹人憐惜。

她踩著腳上的白綾高底兒鞋兒,一步一步的往殿外挪去。

宮燈氤氳間, 桃灼灼, 柳鬖鬖。滿殿春色,桃杏嫵媚,瘦枝嫩葉間,尚殘留寒冬臘月之際的那股子孤瘦雪霜姿。桃花樹上,桃花層層帶濃露, 桃花樹下, 男人容華若桃李。

蘇芩徑直過去, 目光灼灼的盯住面前的項城郡王世子。

斐濟垂眸, 看向面前的美人,眼眸中閃過一抹驚豔。

美人勾唇輕笑, 伸出纖纖素手,慵懶隨性。

男人伸手,一把扣住蘇芩的腕子, 捻在指尖輕觸。蘇芩的肌膚如凝脂般細滑,入手綿軟無骨,纖細到一折就斷。

蘇芩歪頭,聲音軟綿綿的帶著一股細啞,“讓我摸摸你。”話落,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順著那白瓷肌膚沒入粉頸內,只疼的人心尖都顫了。

男人神色一怔,緩慢鬆開了握著蘇芩的手。

蘇芩稍踮腳,終於撫到男人的臉。

俊美如儔,稜角分明,溫潤微涼,帶著春日的溼氣。

粉嫩指尖順著那修長眉眼往下滑,滑過挺翹鼻尖,滑到那細薄唇角,最後留戀似得撫上男人帶著青澀胡茬的白皙下顎。

“蘇三,大庭廣眾之下,你這是在做什麼?”陳穎蘭原本正欲尋機會跟項城郡王世子攀談,卻不防被蘇芩橫插了一槓。她氣呼呼的跺腳,“你到底還有沒有廉恥之心了?”

一個女子,竟在眾人面前做出這種事!

蘇芩未理她,只一心一意的撫著面前的這張臉,然後突然揚手,猛地一下就扇了下去。

“啪!”的一聲震天響,蘇芩的手掌有半刻麻木。男人被打的偏過了頭,面頰上瞬時浮起一個掌印,印在白皙肌膚上,尤其深刻明顯。

“啊……”陳穎蘭捂著嘴,驚聲尖叫。

這邊動靜太大,惹得一眾人過來圍觀。

夏達扯開使勁攀住他的朱麗月,疾步走到蘇芩身邊,壓低聲音道:“姀姀,你在做什麼?他是項城郡王世子,不是陸霽斐。”

蘇芩粲然一笑,姿色容盛,幾乎奪去了那一樹桃花豔色,眾人看的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卻不防呼吸到滿鼻甜膩的桃花香,更為沉醉。

“我知道啊。”美人慢條斯理的撫了撫鈍痛的掌心,眸色輕動,聲音綿軟。

“世子,你沒事吧?”陳穎蘭焦急的看一眼項城郡王世子臉上的傷,滿眼心疼的轉頭看向蘇芩,一副氣急敗壞模樣,“蘇三,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蘇芩斜睨了陳穎蘭一眼,笑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麼。”說完,蘇芩又轉向斐濟,嬌笑道:“世子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男人舔了舔唇角沁出的血珠子,右唇勾起,笑容邪肆,“美人就是美人,這打招呼的方式都與旁人不一般。”

“呵。”蘇芩冷笑一聲,突然甩袖就走。

夏達欲跟上來,卻被蘇芩冷呵一聲道:“別跟著我。”說完,蘇芩轉身便去,那嫋嫋娜娜的背影襯在琉璃宮燈下,就像影子戲裡頭走出來的美人圖。

蘇芩一口氣走的太遠,等她回神的時候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走的累了,蘇芩蹲下身子歇息。她看一眼四周無狀的假山石塊和青蔥密林,搖搖曳曳樹影婆娑,寂靜猶如鬼魅。

“咔嚓”一聲響,前頭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蘇芩霍然抬眸,看到那拎著一盞紅紗籠燈朝自己行來的男人。

男人腳蹬鹿皮靴,邁步過來,風舉衣袂翻,猶如龍在淵。

蘇芩起身,直視他,嗤笑道:“世子也是走岔了路?”

男人摸了摸被打腫的臉,喉嚨裡低哼一聲,不置可否。

蘇芩眼盯著面前的男人不放。男人上前來,將手裡的紅紗籠燈遞給她,聲音清冷道:“往前走,到那棵芭蕉樹下左轉。”

蘇芩攥著手裡的紅紗籠燈,咬牙道:“世子與我素不相識,何故如此關懷,實在是讓蘇三受寵若驚。”咬著“素不相識”四字,蘇芩的眼底又泛起水霧。她硬生生的將其壓下,雙眸粉膩,鴉羽色的眼睫輕顫,眼尾如桃花瓣般散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留戀的摸了摸小姑娘攥著紅紗籠燈的小手,一如記憶中的那般香軟細滑。

說完,他轉身,往前去。

蘇芩扔掉手裡的紅紗籠燈,提裙抬腳,褪下那只白綾高底兒鞋兒,狠狠的朝男人砸過去。

男人被砸中後腦勺,他頓了頓步子,轉身,垂眸看一眼那鞋,然後再看一眼那氣鼓鼓立在紅紗籠燈旁的小姑娘。

紅著眼,委屈極了。

斐濟彎腰,將那白綾高底兒鞋兒拾起,收入寬袖暗袋內,調笑道:“美人的定情信物,也是別出心裁的可愛呢。”說完,斐濟從腰間取下那根馬鞭,扔到蘇芩腳邊,“一物換一物,美人莫嫌棄。”

說完,男人竟又走了。

蘇芩一急,一瘸一拐的往前追兩步,“混蛋,我的鞋!”

男人走的不疾不徐,但卻很快就消失在了蘇芩眼前。小路泥濘,帶著溼雨氣,蘇芩只走了兩步,腳上素白的羅襪便被染黑,溼漉漉的貼在腳底,難受的厲害。

周圍又沉靜下來,樹影參差,寒風淅瀝,但蘇芩滿腔怒火的根本就感受不到什麼。她恨恨咬著一口小銀牙,彎腰將那馬鞭拾了,緊緊攥在手裡,露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

看她不抽死他!

……

蘇芩是坐夏達的馬車回去的。

她蜷縮在馬車角落,盤腿坐著,散開的裙裾如花般遮蓋住那只未穿鞋兒的小腳。

夏達未察覺到什麼不對勁,只躊躇著開口道:“姀姀,物有類聚,人有相似。那項城郡王世子不過只是正巧與陸霽斐長的相像而已。你今日之舉,得罪了人,日後怕是……”

夏達說這些話,也是在安慰自己,抑制住那自項城郡王世子出現後,便止不住的心慌。

“夏首輔管的太寬了。”蘇芩慢吞吞的吐出這句話,掀開馬車簾子看一眼,道:“就到這吧。”

“姀姀。”夏達伸手,一把攥住蘇芩的胳膊,半張臉隱在昏暗馬車廂內,看不清神色,“姀姀,你得罪了項城郡王世子,這不是小事,像他那樣的人,定是個睚眥必報的。”

“所以呢?”蘇芩轉頭,看向夏達,滿眼嘲諷,“夏首輔的意思是要保我?那夏首輔想如何保我呢?”

夏達抿了抿唇,心口有些激盪。

“姀姀,你嫁我……”

“夏達,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就算一輩子做陸霽斐的妾,也不會去做你的妻。”說完,蘇芩一扭身,甩袖就走。

夏達下馬車,跟在蘇芩身後,急急解釋,“姀姀,你是不是還在生氣我娶了朱麗月?那時候郴王相逼,陸霽斐咄咄逼人,我也是以大局為重,我也沒辦法。”

蘇芩臉上的笑更冷。

見蘇芩不說話,夏達滿以為是自個兒猜對了。他攔住蘇芩,正色道:“姀姀,你先嫁與我做平妻,待日後時機成熟,我就將朱麗月休了。我夏達這一世,只會有你一個人。”

蘇芩索性站住,她端著身子仰頭看向夏達,諷笑道:“我是殘花敗柳之身,夏首輔不介意?”

“不介意。”夏達立時道:“只要姀姀願意嫁我。”

蘇芩勾唇,語氣輕慢,帶著一股子嬌軟,說出的話卻刺人的緊。“夏首輔不介意我是殘花敗柳之身,我卻介意夏首輔,人盡可妻。”

尖利的話語,因著是蘇芩說的,更為刺穿夏達的心。夏達面無人色的站在那裡,搖搖欲墜。

蘇芩提裙,面無表情的繞過夏達走遠。

離蘇府還有一段路,蘇芩繞路去了城西。她站在陸府門前,怔怔的看著那塊佈滿蜘蛛網的匾額。

曾經有多輝煌,如今就有多落寞。

失去了陸霽斐的陸府,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曾經囂張到不可一世的陸家人如今只得窩在一方小小破敗陸府內,連府門都不敢出。而姑奶奶陸春蓉攜趙嫣然,則腆著臉回了趙老爺的府邸。

趙老爺的兒媳婦生下一男胎,趙老爺不顧倫常,對其百般愛護。致使陸春蓉和趙嫣然在趙府更是沒有落腳的地方。

“吱呀”一聲響,陸府的大門被開啟,走出來一個挎著籃子的婦人。

婦人一偏頭,看到站在府門前的蘇芩,一臉喜色的上前喚道:“蘇三姑娘?”

“趙家大奶奶?”蘇芩神色奇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趙家大奶奶揭開蓋在竹籃子上的白布,道:“我來給陸首輔上點香。外頭風大的很,這香怎麼都點不著,所以我就進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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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芩看一眼那香,粉唇緊抿。

趙家大奶奶見狀,滿以為是蘇芩又想起了傷心事,“這天冷的,蘇三姑娘與我進馬車坐坐吧。”

蘇芩推辭不得,只得與趙家大奶奶進了馬車。

馬車前掛一盞風燈,燈色氤氳間,蘇芩看到趙家大奶奶身上穿的衣料,髻發上戴的簪子物事,皆是上品,與先前蘇芩初見時大相徑庭,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大奶奶有心,這麼冷的天,還來上香。”蘇芩捧著茶盞,跪坐在馬車蒲墊上。

趙家大奶奶嘆息一聲,“當年若不是陸首輔與蘇三姑娘幫襯我,哪裡有我今日。那陸春蓉和趙嫣然心思歹毒,曾想哄騙我吃下打胎藥,幸好陸首輔先前提點了我一句,才讓我兒免遭噩運。”

蘇芩想起那年逾半百的趙家老爺,再看趙家大奶奶。

趙家大奶奶其實長得頗有姿色,只是因著先前總是一副哭喪臉,所以看著便讓人覺得有些晦氣。不過如今稍一打扮起來,容色立即就不一樣了。

“我倒是不知還有這事。”蘇芩撫著茶碗,下意識將手指攪進去點了點茶面上的桃花瓣。“大奶奶可後悔?”

趙家大奶奶輕笑一聲,眸色有些冷,“不後悔,該後悔的是趙家人。”

“此話何解?”蘇芩聽出深意。

趙家大奶奶但笑不語,只吩咐馬車伕將蘇芩送回了蘇府。

月色如水,華燈初上,蘇芩突然發現,每個人都不簡單。

……

翌日,桃紅含宿雨,柳綠帶朝煙,滿目雲淡風輕。

蘇芩牽著一隻半人高的狗,走在大街上,直直往項城郡王世子臨時住的驛站行去。

“哎呦,這狗真兇……”

有路人看到蘇芩的姿貌,想上前攀談,卻都被那狗給嚇了回去。比起美人,還是命更重要些。

蘇芩穿一身烈焰騎裝,襯出纖細窈窕身形,腰間掛一馬鞭,青絲束起挽成男兒髻。鬢角梳的光亮,露出一張白膩面容,杏眸粉腮,菱唇小口,隱有甜香肆意。

一路行到驛站,蘇芩撫了撫手裡牽著的阿狗。

阿狗長的很快,從小奶狗長到如今的大家夥,只半年多的時間。蘇芩將其養的很好,毛髮順滑,油光蹭亮的一看就氣勢十足。

“呵。”蘇芩冷笑一聲,抬腳踹門。

門房急急奔過來開門,看到站在門前的女子,愣道:“這位姑娘……”

“汪汪汪……”阿狗一陣狂吠,門房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如菜色。

蘇芩堂而皇之的牽著阿狗入內。

驛站很大,裝修的也很氣派。因著要招待項城郡王府的人,所以裡頭便融入了很多項城風格。高牆合院,青磚灰瓦,樸素低調。

阿狗嗅著氣味,一路引蘇芩到正屋前的中庭。

因著蘇芩這只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大狗,所以無人敢攔她。一路疾走,穿過房廊,蘇芩至中庭,卻不防看到庭內石桌前正坐著四人。分別是郴王、陳穎蘭、鳳陽縣主和斐濟。

石桌上擺酒水,看模樣像是從宮裡頭帶出來的早膳。

四個鹹食,十樣小菜。一碗蹄兒,一碗鴿子湯,一碗蒸餅,一碗混沌面兒。還有一大碗粳米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旁邊是一壺小銀盅,裡頭裝著篩好的桃花酒。

陳穎蘭正在給斐濟盛粥,被突然出現的大狗唬了一跳,趕緊趁機往斐濟身邊挪,斐濟面無表情的舉起沾著粥漬的勺子擋住了陳穎蘭的動作。

“汪汪汪……”阿狗做出攻擊姿勢,一陣亂吠。

鳳陽縣主眼前一亮,“好威風的狗啊!”說完,她提裙奔過來,一把將阿狗攬進懷裡一陣揉搓。

阿狗舒服的癱倒在地,四爪朝天,喉嚨裡頭發出“嗚嗚嗚”的軟叫聲。

“阿狗。”蘇芩喚一聲,阿狗立即起身,抖了抖自己被鳳陽縣主揉亂的毛髮,又恢復成了原先威風凜凜的樣子。

斐濟拿著白玉勺,面無表情的暗咽了咽喉嚨。

作者有話要說:  陳穎蘭:人家好怕怕。

陸瘋狗:……我他媽更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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