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逃,明明跟著自家姑娘就什麼都不用擔心,可她還是害怕。

害怕找不到生路的老林,害怕突如其來的毒獸,更害怕的是……那無所不在的,男人淫?笑的臉。

她知道符大哥和七哥是好人,可是她就是無法正視他們。只要在他們身邊,她的腦中就不停的回想到前夜的噩夢,揮之不去。

她慌不擇路的跑了很久,到處都是高聳入雲的樹木,腳下的荊棘一叢叢的痴纏在她的臉上手臂上,疼到她麻木。可她還是馬不停蹄的奔跑著,似乎在被什麼野獸追逐,男人的臉,男人的笑聲,還有他們帶著地獄之火般的皮肉接連不斷的在她眼前閃現,她尖叫,她哭泣,她掙扎,一切都於事無補。

她摔倒了,尖銳的亂石和枯草打在身上,一路翻滾,噗通的跌入了河裡,她睜不開眼,只能順著河流飄行。

還沒入夏,山澗水深,溫度更是刺骨,任由人怎麼沉浮都只能模糊的看到岸上的滑石,她抓不住,幾次都被激流衝開。

腳底踩不到路,伸手也抱不住任何東西,包袱裡的銀子在此時此刻顯得格外的沉重,一點點的要把她拖入水中。全身冰冷,撥出的熱氣很快就被渾濁的河水覆蓋,視線所及看不到一個人。

“姑娘……”

“……符大哥”

“…………七……”

聲音逐漸微弱,視線也漸漸模糊,雙腳麻木,身子彷彿被什麼拖著不停的往下墜去。春繡伸長了手臂,徒勞的在空中掙動了兩下,整個人都即將被水給吞沒之時,有什麼東西猛地敲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春繡疼得‘啊’了一聲,嗆進了更多的水,眼睛卻陡然睜大,就看到不遠處的岸上一個奔跑的身影。

絕處逢生,她哭喊:“姑娘!”

“春繡,遊起來,把包裹丟了!”

“姑娘……”

“聽見沒有,雙手雙腳划動起來,別給我犯傻!我會救你的,你給我遊起來!”

孟知微憤怒的大喊,喊聲裡不自覺的帶上了哭腔,不知是為了自己那再次黯淡的回家路,還是因為春繡的愚蠢自殺行為。

她看著她落水,看著她一路漂浮,下意識的就追了上來。

河道由寬漸窄,不遠處的山林也憑空矮了一截,可以看到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

孟知微心裡咯噔,知道前路上肯定有懸崖,這河道會順流之下斷成瀑布,瀑布下的深潭不夠深,就足夠讓人腦漿迸裂粉身碎骨。

河中央的巨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滑,更有旋流打著轉。

孟知微眼尖的發現兩塊巨石之間的缺口,她從路上拖起一根人高的斷木,半抱半滾著推向了缺口附近,靠著巨石的阻力,順利的讓斷木把衝激的河水一刀兩斷,死死的卡在了巨石之間。與此同時,不停的把半路上的斷木踹入水中形成阻力,再朝著掙扎在水裡的春繡揮動著雙手:“遊起來,過來,春繡!”

雜草、枯枝、斷木,還有抓不住的巨石擠壓在狹窄的河流裡,春繡一邊吐著水,一邊奮力的爬向附近的斷木。河道越來越窄,枯枝斷木相互撞擊摩擦,被暗礁巨石阻攔,打著轉的想要衝向懸崖。

春繡從這根斷木抓到那根斷木,再被不同的巨石阻攔,最終緩慢的靠近了缺口附近。斷木相互排擠著,敲打著她的背脊和手臂,死亡的恐懼在不斷的攀升,求生的本能被徹底激發。春繡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眼淚,只想著要靠近伏在巨石上的那個人。

雙方的手在冰冷的河水裡接觸又分開,最終,孟知微遞過來一根兒臂粗的樹枝,拼盡全力的拉扯著,一點點把只剩半條命的春繡給拉了上來。

河水、泥土,還有雜草都混雜在了一處,孟知微拖著春繡的雙臂,春繡整個人都壓在了孟知微的身上,她們顫抖,她們哭泣,兩人都不知今夕何夕。

孟知微問春繡:“還想死嗎?”

春繡搖頭:“再也不了,死太可怕了,比任何人任何事都可怕。”

孟知微望著頭頂的天空,也不知想起了什麼:“以後,每次生不如死的時候就想想今時今日。好死不如賴活著,有時候真的不是口頭上說說,活著需要更大的勇氣。”頓了頓,“春繡,實話告訴你,我很生氣。要知道,我能夠救你一次,兩次,不保證能夠會救你第三次。”

春繡抱著膝蓋,半響才哽咽的點頭。

有時候,給你一個耳光是怒其不爭,可更多時候,溫言軟語卻比耳光比責罵更加讓人難以釋懷。

第一次,孟知微毫不猶豫的打了她;第二次,她只輕飄飄的說出一句絕情的話。春繡相信,如果自己第三次自尋死路,自家姑娘真的會選擇視而不見。因為,她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別人又怎麼會愛惜她呢?

說到底,春繡她只是孟府的一個丫鬟而已。

“先把衣裳都烤乾了,再去找我丟在路上的包裹,裡面還有一點肉乾。以後,我們晚上都得沿路找吃食了。”

春繡委靡道:“山裡都是毒蛇猛獸。”

“也有兔子和魚,”她抬頭看著山林的另一頭逐漸燃燒起來的煙火,“興許,還有烤熟的小鳥。”

春繡不解:“什麼?”

孟知微指著山間燃燒的大火:“那邊,是我們來的地方,符大哥應該又遇到刺殺了。”

春繡已經嚐到過死亡,聞言再也不會如昨夜那般心驚膽戰,反而口氣平淡的問:“刺殺需要火燒山林嗎?”

“也許是被逼上了絕路,我們也不知道是誰燃的火。”孟知微站起身來,披上烤得暖乎乎的短衫,“走吧,如果運氣好,晚上我們就可以吃到烤小鳥了。”

春繡很想就她們兩人走出山林,可是,現在她也覺得不大可能了。不說其他,最少,她們不知道回家的路,這片山林是東離與北雍之間的天然屏障,她們有可能葬身野獸的腹部,也有可能再一次遇到北雍的人?販子,重溫噩夢。與其如此,不如重新回到符東疏兩人的身邊,刺殺,至少還有七哥,不是麼!

……

山林總是很容易起火,一根沒有燃燒殆盡的炭火,或者打火石擦出的額外火花,都有可能讓百年叢林毀於一旦。如果不是前兩日下了雨,這場大火根本不可能這麼快熄滅。

符東疏從一片焦炭中走來,面孔上全都是黑灰,衣襬袖口更是還有星點餘燼。他臉色慘敗,左腿一瘸一拐,正拿著一柄長劍在還在發出吱吱聲的木炭堆裡撥弄著,仔細看去,依稀可以看出那堆黑炭是個捲曲的人形。

莊起跌坐在一邊,捂著胸口不時的咳嗽著,看到符東疏的動作,冷笑道:“怎麼,覺得該死的人是我?”

符東疏頭也不抬,長劍從黑炭中挑出一塊令牌:“你死了,我哪裡還會活著。老七,我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我只是沒有想到,我那大哥為了殺我,居然在十多年前就在我身邊埋下了棋子,只怕為了等這一天,他也等了很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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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時就離開了王府,府裡的人早就不是當初的人了,虧你還覺得他們跟小時候一樣,對你言聽計從忠心不二,現在吃到苦頭了。”

符東疏慘笑一聲,把玩著手中的令牌:“還好我還有你們這一幫子兄弟,否則,還沒回到東離邊界,我就死無全屍了。”

莊起擺了擺手,撐著樹幹站起身來:“這是我欠你的,說了要讓你平安回家,就絕對會讓你全須全尾的回去。”又咳了一聲,笑道,“只是親兄弟還明算帳,你該付的銀子一兩也不準少。”

符東疏哈的大笑:“你賺那麼多銀子幹嗎?”

莊起挺了挺胸膛:“我喜歡。”

符東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銀子再多,亡國了你就啥也沒有了。”

莊起嗤笑道:“東離會這麼快滅亡?你別逗了,這事幾十年內基本不可能。”

“誰知道啊,”符東疏感嘆道,“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回來?多年前,我被父王送去廟裡,一則是為了避禍,一則也是為了給我們符家留下火種。你說,有什麼事情可以讓皇帝的親弟弟做出把嫡親兒子送去廟裡參佛的道理?”

“你說的這些我一個江湖人不懂,我除了這一身武藝,唯一感興趣的就是賺銀子,數都數不完的銀子。”

符東疏再一次嘆氣,忍不住想起昨夜孟知微說過的一句話:“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滅雍的英雄呢?”

莊起耳朵一動:“你真的準備參與到皇族之爭?”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啊!”說完,符東疏從包裹裡翻出傷藥,一邊替莊起上藥一邊咕噥,“說起來,你一個男子漢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弱女子愛國。”

莊起問:“你看上那個姓孟的女人了?”

符東疏乾笑:“我都自身難保了,”又想起什麼,“對了,我以為你會阻止她離開,沒想到她在活命與同伴之間,會選擇同伴,難得!”

莊起悶哼,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傷藥:“你這重色忘友的傢伙,我自己裹藥,你去找你的美人去吧!”

符東疏再次大笑,笑著笑著又忍不住去看那捲縮成一團的黑炭:“找個生死與共的同伴怎麼這麼難啊!老七,你說,如果父王讓我上陣殺敵,你會陪著我嗎?”

莊起裹著傷口的動作一頓,忍了又忍,終於還是一巴掌打在了對方的腦袋上。

“你說的沒錯,那個多事的女人唯一的有點就是不放棄同伴。”

最後,符東疏看了一眼周圍燒焦的樹木:“你說,我們動靜這麼大,她們還能趕得上嗎?”

莊起冷笑:“誰知道,兩個蠢女人比兩個符東疏還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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