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認定這件事是張赫做的?”秦東嶽不解地問重巖。

“你猜。”重巖懶洋洋地窩在沙發裡晃著手裡的杯子,假裝裡面裝的葡萄汁是紅酒。沒法子,一屋子的人在他能不能喝酒的問題上意見竟然出奇的一致,都堅持未成年人不能喝酒。就連林培這個知道內情的人也勸他要愛惜身體,說這麼年輕健康的身體可不能毀在中年大叔各種猥瑣的習慣上。簡直讓他鬱悶的不行。

“你怎麼還記上仇了?”秦東嶽失笑,“等再過幾個月,你成年了之後誰都不會攔著你了。當然,過量也是不行的。”

重巖翻了個白眼。

林培故意說:“重小巖不知道,他其實是瞎猜的。”

重巖瞪他,“激將法最幼稚了!”

“也不知誰幼稚。”秦東嶽說:“還記仇,還賭氣。”

“真是敗給你們了。”重巖抓抓頭髮,“其實我真是猜的。張赫有事兒沒事兒愛跑來找我,總不會是看我長得好看想泡我吧,對吧?肯定有所圖謀。”

秦東嶽開始認真考慮“看我長得好看想泡我”的可能性。

重巖又說:“你們想想看我有什麼可圖謀的?沒錢沒勢,花卉公司遍地都是,‘三十六郡’能有什麼出奇的?還不就是我慧眼識英雄,有個乖乖又能幹的林小培嗎?”

林培哭笑不得,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乖”這樣一個詭異的屬性。

“所以我覺得,但凡‘三十六郡’出了事,肯定少不了他摻合一腳。”重巖篤定地說:“搞不好還有其他同謀,比如被我揍了一頓的禽-獸張杭。”

秦東嶽默默地糾正他:揍了兩頓。

重巖說到這裡,心裡稍稍有些疑惑,“他們倆真的只是認識?”

秦東嶽說:“我也有這樣的懷疑,正在找人查,目前還沒有具體訊息。你也知道,張赫之前都是在國外。”

重巖提醒他,“還得查查他們倆是怎麼認識的。張赫回來的時間應該還不長,就算有幾個錢,他也只是個普通老百姓,怎麼搭上張杭這樣的富家紈絝的,這個挺可疑。”

秦東嶽點點頭,又提醒他說:“既然猜到這人有可能是張赫,你就離他遠一點兒。”

重巖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說:“不行吶,我們已經約好了明天下午一起去看畫展呢。作為一個講究信用的商人,我怎麼能隨便放人家鴿子呢?”

秦東嶽皺眉。

林培也有些緊張,“會不會不安全?”

重巖笑著說:“放心吧。他現在對我也只是猜測。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這一點,他比我還清楚呢。”

秦東嶽說:“我找人跟著你。”

重巖剛要反駁,林培也插話說:“這個必須有。君子不立危牆,知道那是壞蛋還把自己送上門去,那不是腦殘嗎?”

重巖,“……”

這是在說他嗎?乖乖又能幹的林小培也學壞了!

秦東嶽眼裡蘊起笑意,“那就這麼決定了。”

開年的第一場畫展匯聚了不少名家的畫作,即使對藝術一竅不通,重巖還是對這場畫展傾注了極大的熱情。

張赫果然如他之前的猜測那樣,見了他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甚至還用一種十分期待的語氣說起了這一屆蘭花大賽有望奪冠的熱門品種。又說比賽的時候一定要想法子弄來一份邀請函,爭取親眼看一看“月落烏啼霜滿天”。

重巖一副心無城府的樣子,眉飛色舞的把自家的墨蘭狠狠誇獎了一通,直誇的張赫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笑僵了,這才轉移了話題,說起了這次的畫展。重巖其實沒有幾個藝術細胞,不過,前一世受張赫影響至深,他很喜歡國畫,對油畫則不怎麼感興趣。兩個人目標一致地跳過油畫展廳,直接去看國畫。其實對國畫重巖也還是不懂,但是就算意境、功力品不出來,畫家畫了些什麼他至少是能看懂的,偶爾還能跟張赫雞同鴨講地交流幾句。

兩個人沿著展廳溜達溜達,然後不約而同的在大廳的一角停了下來,正對著他們的牆面上懸著一副。這幅畫重巖認識,是晚唐名家杜耘的名作。重巖會認識它,並不是因為它多有名氣,而是因為這幅畫的真跡就在李家。李承運和他老爹都對這幅畫喜歡的不得了,前前後後蒐集了宋明清不同時代的仿品。李承運還特意把晚清的那捲仿本懸於李家老宅的書房之中。

重巖剛剛當上李氏的新主人時,並不知道書房掛著的這副煙雨圖是晚清的摹本,聽說張赫在到處找這副畫,特意送給了張赫做生日禮物。兩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與李氏的律師一起清點李氏秘藏的藝術品時,見到了的真跡,這才知道自己送了一份贗品給張赫。但是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張赫一直未曾有過什麼表示,重巖覺得再將這事兒翻出來說未免有些刻意,只能繼續假裝不知道。

時至今日重巖也不知道上一世時張赫是否察覺了的真偽。如果他已經知道了重巖送他的是贗品,卻又未作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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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張赫注目良久,微微嘆了口氣,“功力不夠。筆墨到了,然而意境卻差得很遠。”

重巖驚訝地看著他,“張哥難道見過真跡?”

張赫輕輕頜首,臉上流露出遺憾的神色。

重巖心神大震,暗想難道張赫也是重生來的不成?!否則怎麼會見過了李家的珍藏?隨即又否認了這個猜想,因為他能確定上一世的張赫並沒見過的真跡。重巖在遺囑裡將李氏名下的所有財產都留給了李延麒。李延麒恨重巖恨得要死,是絕對不會跟重巖的“老師”攀上交情的。

重巖腦子裡各種念頭紛至沓來,卻無論如何想不到張赫到底是在什麼場合下見到過這幅畫的真跡。然而看張赫的眼神又不似作偽——只是一幅畫而已,騙重巖說他見過真跡又有什麼必要呢?

重巖思來想去,腦子裡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程瑜是他的校友,或者程瑜與他仍有聯絡,暗中拿了真跡給他看過?可是也不對,重巖沒記錯的話,李家珍藏的字畫古玩都保管的極其嚴密,沒有李承運的允許是不可能隨意取出的,何況還是李承運的喜愛之物呢?會讓他那個沒啥感情的老婆隨意取出來討好舊情-人?

可能性不高。

重巖還在胡亂猜測,就聽張赫輕聲嘆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重巖看著他眼中又是傷感又是思念的表情,忽然猜不透他心心念念的到底是誰,?還是程瑜?

還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兩人客客氣氣的在美術館外告別,重巖藉口等下公司有人過來接,讓張赫自己先走。目送他的車子緩緩駛出了停車場,重巖快步走到路邊,上了停在那裡的一輛越野車。秦東嶽戴著墨鏡坐在駕駛座上,見他上車,輕聲說道:“我有新發現。”

重巖微怔,“好巧,我也有新發現。”

秦東嶽微微挑起嘴角,“好吧,你先說。”

重巖對他這種好像在哄小孩兒似的語氣很不以為然,惡聲惡氣地訓斥一句“以後不許用這麼噁心人的語氣說話”,然後才不怎麼高興的告訴他自己的新發現,“畫展上有一副摹本,張赫說他見過真跡!真跡在李家手裡,據說是傳了幾代的珍品,儲存非常嚴密,按理說張赫應該是沒有機會見到的。”

秦東嶽微微挑眉,“好巧,我要說的也正是這件事。”

重巖吃了一驚,“你也知道?!”

“不是,”秦東嶽哭笑不得,“我是想告訴你一些剛剛查到的東西。”

“什麼?”

秦東嶽乾脆把車停在路邊,從手機裡調出一張照片給他看。這是一張老照片,傳統的全家福,照片中央是一對儀態雍容的中年夫婦,旁邊圍著幾個孩子。秦東嶽指著老婦人身邊的少女說:“這個是李家老太太。她的閨名叫做張慧。”

重巖吃了一驚。

秦東嶽又指著老先生身邊的小男孩說:“這個是張杭的爺爺。”

重巖,“……”

“這個,”秦東嶽示意他注意站在年少的李老太太身邊的一個瘦弱白淨的男孩,“這個人叫張淵,是李老太太的堂弟,也是張赫的親爺爺。”

重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他想起李老太太那張刻薄的臉,很難想象她和照片上恬靜秀麗的少女是同一個人。這種直觀的對比總是能給人帶來最強烈的視覺衝擊,重巖在這一霎間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那個整天坐在辦公桌後面,面容刻板嚴肅的三十多歲的自己。

重巖虛虛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我的媽。這也太嚇人了……等等,你說這個人是李老太太的堂弟?!那張赫豈不是要管李老太太叫姑姑?”

秦東嶽一臉真誠地誇他,“真聰明。”

重巖,“……”

秦東嶽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重巖抹了一把臉,頭疼地嘀咕,“怎麼這麼複雜……”

“還有更複雜的,”秦東嶽把他從趙闖和劉冬那裡聽來的有關張家的恩怨故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所以說,張杭的爺爺從張慧嫁進李家之前就開始謀算這批古玩了。這其實也好理解,張家直到現在也還做著古玩生意呢。”

重巖心中一動,“這批古玩……”

秦東嶽點點頭,“就是李家剛剛從國外帶回來的那批寶貝。那個所謂的信物,之前一直在你手裡吧?”

重巖點點頭,他一直以為這塊翡翠龍佩就是一個鑰匙似的東西,有了它和密碼就能順利提貨,沒想到它的背後居然牽扯著這麼多的陰謀算計。

重巖剛剛緩過一口氣,秦東嶽又面不改色地空投了一顆炸彈,“替張慧保管這批古玩的人就是張赫的爺爺張淵。”

重巖苦著臉看著他,“……還有什麼,大哥你能不能一口氣都說出來?”

“沒了。”秦東嶽笑著說:“你看,現在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張赫會見過的真跡了吧?”

重巖的背後很突兀地竄上來一股寒氣,張赫既然從小就看熟了真跡,那前一世的時候自己送給他晚清的摹本他一定能看出真偽來,他為什麼始終沒有表示?那之後的日日夜夜,當他看著自己的時候,心裡又在想些什麼?

這樣一想,重巖竟有些毛骨悚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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