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什麼?楚子苓睜大了眼睛, 看著伯彌纖瘦的背景, 有些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

申公想要殺她?為什麼?

下一刻, 寒意湧上。楚子苓突然想起了方才那審視的目光, 她確實沒表現出異樣,但兩人在這裡相會, 又豈能保證一點破綻也沒露?只她的存在, 就足以以讓這場“私奔”擔上風險。殺一個小小巫醫, 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了。

可是自己身在宮中, 巫臣準備如何動手?難不成買通宮人, 派個刺客?不對!殺她何須刀劍, 只要薦她去給楚王治病即可!

“女郎?”蒹葭見她面色不對,有些擔心的靠了過來。

看著那張稚氣尚存, 憂心忡忡的面孔, 楚子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妨, 只是有些累了。”

現在只是猜測, 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她不能先亂了陣腳。她要活下,要帶著蒹葭一起活下去!

※※※

寢宮中, 煙霧繚繞, 咒唱不斷,數不清的靈官、大巫圍在榻前。祝、咒、卜、醫全都試過, 可是大王仍舊沒有甦醒的跡象。

“昨日不是還說, 大王能出聲了嗎?怎地還沒醒來?!”就算沉穩如樊姬,也忍不住焦躁起來。

如今太子不滿十歲,諸公子年富力強。若大王不在, 這楚宮中會不會又掀起一場爭權血戰?就算許偃、彭名等親衛都投靠過來,亦不能讓樊姬心安。若大王能再活幾載……

“小君息怒。如今之計,唯有從巫舍再尋良才。”立刻有靈官進言。

“良才?”樊姬腦中紛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巫舍中的大巫不都到寢宮了?哪還有良才?

那靈官卻道:“下臣聽聞王子罷獻了一巫醫,擅長金針之術,何不尋她前來?”

“汝是說巫苓?”樊姬終於反應過來,面上不由一喜。是啊,聽說這巫苓連失心之症都能治,如今大王不醒,不正是失心嗎?

誰料未等她開口,一個聲音驟然響起:“此事不妥。”

何人如此大膽!樊姬循聲望去,然而看清了說話之人,僅是皺起眉頭:“瞳師何出此言?”

巫瞳跪在原地,聲音如常:“大王乃卒中,邪氣入腦,如何針刺?”

樊姬一愣,頓覺有理。若是放血、湯藥尚可,使針刺腦,萬萬不成。

聽聞此言,那靈官也不退縮:“巫醫未至,汝怎知需刺哪處?還是先招人前來,試上一試!”

樊姬不由點頭,這話也有道理。如今大王病成這樣,也沒旁的法子了,試一試總是好的。

然而巫瞳卻抬起了頭,一雙藍眸未曾遮住,就如此陰森森的盯著說話之人:“試試?若刺鬼之術傷了大王魂魄,誰來擔當?”

瞳師乃歷任楚王通靈之巫,生前乃青鸞化身,祛病賜壽,死後則要送大王之魂,為幽都使者。若只是關乎大王之病,確可一試。但若關乎魂魄大事,誰敢冒險?

“小君……”

那靈官還想再說什麼,樊姬已經柳眉倒豎:“住口!如此多靈官巫醫,尚不能治,區區小巫又能如何?!”

那靈官頓時啞了聲。巫瞳俯身一拜,又轉身入了內殿。

樊姬疲憊的揉了揉額角,只盼鬼神賜福,讓大王儘快醒來。

繞道了帷幕之後,巫瞳並未上前,而是對身邊宮人道:“吾需回去取些東西,你在此守著,切不可離開。”

那宮人見瞳師吩咐,不敢違命,乖乖守在外面。巫瞳則從偏門出了大殿,匆匆向小院走去。

從中午枯坐到日頭西斜,楚子苓也沒想出更好的辦法。若屈巫讓人推薦她,也唯有硬著頭皮給楚王診治了。雖然不知道楚王患的是什麼病,也沒有治好的把握,但總比其他手段好對付些。

正想著,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就見巫瞳大步入內,開口便問:“你可能治卒中?”

人來的突然,話更莫名,楚子苓心頭卻是一凜。巫瞳這幾天肯定都在楚王身邊,難道楚王得了卒中?這不是中風嗎?情況嚴重嗎?

她趕忙問道:“病人可有昏迷?昏了幾天?有其他症狀嗎?”

“昏迷三日,常常大汗淋漓,忽冷忽熱。今日忽的頭頸後仰,身軀弓長,卻未曾醒來。”巫瞳飛快道。

楚子苓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這表徵,應該是腦疝!而且已經發展到頭頸後仰,四肢挺直,軀背過伸,分明是大腦強直,腦幹受損,連生命體徵紊亂都紊亂了。只憑針灸和現今的醫療環境,是絕不可能治好的!

“不能救。”楚子苓嘴唇都抖了起來,“此人命在旦夕,誰都救不回來。難道有人要我去治……”

巫瞳見過不知多少生死,哪會不知大王情形兇險,故而才一口駁了那靈官建議。如今聽巫苓如此說,更是篤定。立刻打斷了她的話,巫瞳道:“放心,王后不會信你。近日莫出門,也別接診,更不要告訴旁人你懂這些!”

這是真有人諫言,樊姬沒有接受嗎?然而此刻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楚子苓用力點了點頭,隨即,她突然想到了什麼:“你可能送蒹葭她們出宮?”

這次害不了她,巫臣就會停手嗎?楚子苓覺得不會。一計不成,定然要再生一計。她沒法出宮,但是蒹葭這些鄭國婢子,絕不該受她連累,能送出宮一個就是一個!

沒想到巫苓會提出這要求,巫瞳遲疑一下,方道:“可。”

送她出宮是萬萬不能,但是幾個婢子就不同了,這些人還是鄭府的奴婢,就算全走,也沒人在乎。

楚子苓像是松了口氣:“多謝。”

看著那女子明顯輕鬆的神情,巫瞳簡直說不出話來。這時她不該為自己想想嗎?幾個婢子都走了,她一人留下,難道不怕?

這話終究沒能出口,巫瞳只是道:“過幾日,你儘快搬出這裡,住進後宮。”

楚子苓想去的可不是內宮,然而此刻也只能點頭,見巫瞳轉身要走,她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個箭步上去,拉住了巫瞳的手臂:“楚王就要死了,你怎麼辦?”

巫瞳可是楚王最信任的大巫,這幾天還寸步不離守在身邊。若楚王死了,他要怎麼辦?會跟其他人一起殉葬嗎?

那隻手力道不小,緊緊抓著他的衣衫,怕一放手就丟了人似得。巫瞳看著那雙略顯焦急的明亮眼眸,突然露出了笑容:“巫子尚幼,吾不會有事。”

那笑容如此平靜溫和,跟巫瞳平日的笑截然不同。楚子苓繃緊的心緩了下來,手不由自主也松了。

巫瞳就這樣微笑著補了一句:“你那幾個奴婢,吾會差人送走。記得莫出門。”

楚子苓有些發怔的點了點,隨後就覺那人手臂從掌中滑了出去,如來時一樣,轉身離開了房間。

也許他們,真的能逃過此劫。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若是沒有持燈,怕是連路都看不清楚,但對於巫瞳而言,卻比白晝更為清晰。他將穿過黑暗,回到那瀰漫著死氣的大殿,然而與來時不同,唇邊那抹淺笑,久久未曾散去。

※※※

“奴不走!奴走了誰來伺候女郎?!”聽到主人要趕她出宮,蒹葭就像炸了毛的貓兒一樣,想要躥起抗議。

楚子苓卻不給她這機會,一把抓住了蒹葭的手腕:“有人要害我,必須有人出宮,告訴……告訴田壯士此事。”

她卡了一下殼,才擠出了田恆的名字。如今宮外,最可靠的也只有他了。蒹葭這小丫頭又迷戀田恆,用他來做誘餌,肯定能成功。

果不其然,聽到“田壯士”這三字,蒹葭眼都亮了:“當真如此?那奴定然速去速回!”

對這“速回”二字不置可否,楚子苓擠出了點笑容:“你要記得,等會兒跟你說的話,絕不能跟旁人說起,只能說給田壯士聽……”

叮囑過後,楚子苓才把有人想要陷害她,還有楚王時日不多這兩件告知蒹葭,又強調道:“記得,那人必有後招。把這些都告訴田壯士,他會想出法子的。”

蒹葭猛地點了點頭,用力回握住楚子苓的手:“女郎放心,奴必不誤大事!”

看著那雙極為明亮,充滿希望的眸子,楚子苓只覺心中微微一痛。田恆能讓她平安出宮嗎?楚子苓其實並不知曉。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別的人可信了。楚王將死,這幾天也將是她最危險的時刻。這樣的險,不該讓蒹葭來涉。

第二日一早,巫瞳派來的僕從就帶著幾個鄭府婢子,離開了小院。偌大院落,如今空空蕩蕩,聽不到人聲,似乎連人氣都消散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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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窗邊,楚子苓望著那如洗藍天,心中驟然生出些古怪的寧靜。她不想死,但若真的死了,是否能離開這個讓她無法適從的世界?

窗外,鳥雀啾啾,安逸悠閒。

※※※

“家主,那賤婢已處置了……”

親隨的話聲越說越低,最後幾不可聞。只因他在面前那人目中,看到了十足不耐,像是再說“這等小事,何必稟來?”

屈巫沒有打理那親隨,只是眉峰緊皺。他之前命人尋了個靈官,向王后進言,薦巫苓為大王診治。誰料瞳師一句話,就讓他計謀落空。

看來要另想辦法了。

唇邊露出冷笑,屈巫緩緩起身:“備車,吾要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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