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箭傷雖已愈, 卻還有些放心不下,不知大巫能否隨吾一同出征?”明明是軍國大事, 郤克回到府中, 卻第一時間找來了楚子苓, 開口問道。

這可是大大出乎了楚子苓的預料,既然傷愈,為何還要帶上她?然而在幾國宮廷轉了一遭, 如今楚子苓的政治敏感性也非同小可,只是一怔, 就明白了郤克話裡的深意。

當年郤克憑藉剿滅赤狄的戰功, 坐穩了正卿之位, 現在選在擴軍前夕出征, 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無力壓制趙氏了,只能靠對外戰爭拖延新軍組建的腳步, 給自己和同盟謀求利益?

而在世人眼中,不到三個月就讓險些要了性命的箭瘡痊癒,是不可想象的。那麼郤克是真病癒還是假病癒, 就值得商妥了。如果是真,毫無疑問, 這一仗的功勞全會落在郤克本人身上;如果是假, 那麼副手的功勞就要大大提升了。而這次郤克選擇的副手是誰?並非次卿荀首, 而是下軍將欒書。

唯有帶上自己,他才能給欒書的功勳上大大加碼,從而達到這次出征的目的。

那她要答應嗎?

腦中猶若電閃, 楚子苓已然頷首:“隨軍前往也無妨,只是兵兇戰危,吾不過是個巫醫,並不敢上前線。”

郤克聞言大喜:“豈能讓大巫涉險?只要跟在隊後便好,吾也會派人隨側左右,照顧大巫。”

這也是楚子苓想要的結果,她微微一笑,躬身應下。

然而回到了院中,聽聞這事,田恆的眉峰都豎了起來:“你想作餌嗎?”

田恆何其敏銳,一下就猜到了楚子苓的打算。

楚子苓也不迴避:“郤克出戰,若我不跟去,就沒了留在晉國的藉口。而若我去了,那些日夜惦念的人,又豈會毫無動作?”

她能留在晉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因此不論是對他們,還是對厲狐、屈巫而言,這次出戰,都是最後的機會。以那兩人的心智、謀略,又豈會放過如此良機?

“正因這是最後時機,兩人必會下死手!”田恆面色凝沉,聲音也低了下來,“厲狐不過是個門客,屈巫卻不是個簡單人物,一旦出手,必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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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巫可是能在毫無準備下,逃過華元全力截殺的人物,如今他在晉國也有了封地,若真動手,絕不是區區田氏家兵能擋的。哪怕再加上郤克派來的護衛,依舊沒有十足把握。

“若目的不是殺他,而是讓他惹怒郤克、欒書,陷入絕境呢?”楚子苓低聲道,“我曾說過,可以不回齊國。”

田恆一怔:“你……”

知道田恆想說什麼,楚子苓伸手握住了對方寬大的手掌,輕輕搖了搖頭:“我想要的,從不是什麼安穩田邑,若是可能,更希望當個遊醫,周遊列國,陪你尋訪名劍,救助一路上見到的困苦之人。因而,回不回齊國,對我而言並不重要,亦不想看你因我停駐腳步,困居一地。”

田恆喜歡當官嗎?喜歡頂著個“田氏”的名頭,為君主效力,謀國謀身嗎?未必。也許當年那個瀟灑不羈的遊俠,才是他本心所在。對田恆而言,一把絕世名劍,比田邑爵位更有意義,那為何還要回到齊國,那兩位不算靠譜的君侯手下任事?

楚子苓知道,田恆做這一切的目的,但在經歷了這麼多後,她也想明白了自己真心想要的東西。安穩的生活也許很好,但不合適她,更不應該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春秋戰國的鉅變,以及隨之而來的數百年攻伐和互相吞併,絕非一人能夠阻止或是改變的,而是真正的“大勢所趨”。那麼在所有的血色和漠視之外,總該有人低頭,看看那些被踩入塵埃的螻蟻們。她也許救不了世,但是她能救人,以一種不會傷害旁人,也無損那顆“醫者之心”的方式。

那雙手纖長柔美,一如淑女,然而掌心和指尖卻有薄薄一層繭,那是藥碾金針磨出來的,透著股不同尋常女子的堅韌,就如現在握在他掌心的力道一般。

“四處周遊,會很危險,就算是我,也未必能護你周全。”田恆終於還是道。

就連他,也曾在路上遭遇狼群,險些不測。多帶一個人,又豈是區區“危險”可以形容的?這甚至不是穿行異國的朝堂,他連最基本的承諾也無法做到。

然而楚子苓卻笑了:“你仗劍四方時,可想過這個?”

當然沒有,浪跡天涯,誰會去管明天如何?

見他不答,楚子苓輕聲道:“只要你在身邊,我便不怕。活的自在,遠比活的長久要快活。”

輕輕一句,如直叩心門,田恆長臂一舒,把人圈在懷裡,吻了下去。這可不是刻意遮掩,偷偷摸摸的吻,濃烈深邃,似乎要把那軟舌鉤入腹中。

楚子苓哪能料到會引來這樣的吻,開始還緊張萬分,惦記著外面守著的婢子,然而熱潮翻湧,須臾便把她吞沒,又剩下“咻咻”喘息。

那綿長一吻終於結束時,她輕飄飄倚在對方懷中,只覺頭暈眼花,氣息不穩,低叱道:“如此孟浪,不怕旁人瞧見嗎?”

“管他們呢。”田恆不緊不慢用在她頰邊蹭了蹭,“大巫都要被拐走了,還怕人閒話?”

這曖昧無比的動作和話裡深意,頓時讓楚子苓紅了耳廓,然而她並未阻止,只攬住了那人肩頭,任他抱著自己,繞過了屏風。

守在門外的婢子忽的抬起了頭,訝然看向緊閉的門扉,然而很快,她便滿面通紅,慌亂的挪開了視線。過了片刻,又覺不妥,連退幾步,遠遠縮排了廊下的角落裡。

“此刻攻打赤狄,不過是藉機邀功!”趙氏下宮中,也有一群人在議論近在眼前的戰事,坐在主位的趙同,尤其咬牙切齒。

原本都要說動了君上,進行擴軍了,誰承想竟然會被戰事打斷。郤克以為只憑這些伎倆,能阻止六軍興建,他的兩個弟弟上位嗎?

“正卿此舉,怕不只是為了自家,副手的人選,可有些蹊蹺。”有門客在一旁道。

“欒書阿諛,郤克自然要重用他,只是這點功績,怕不夠數吧?”一旁趙括也開口道。比起兄長,他對欒書更是不屑。原本欒書之父跟在大兄身後搖尾乞憐,現在輪到他二人掌家了,這豎子竟然投了郤克,實在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如何不讓人惱怒?

“只是攻打赤狄別部,總是會讓君上欣喜,說不好會如何獎賞……”又有人小聲道。

“那要如何阻之?”趙同厲聲反問道。下面頓時一片靜默,竟是都不敢言。

趙同自然大發雷霆,正在此刻,有個親隨匆匆入內,遞上了封信箋。滿腔怒氣無處可發,趙同恨恨拆了木牘,打眼一看,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此計倒是不差。”

趙括訝然:“是何人獻計?”

“還不是巫臣。”趙同大大方方把簡交給了弟弟,開口道,“此次聽聞那齊巫要隨郤克同上戰場,不如派些人馬,殺了此女。沒了大巫遮掩,郤克是病是愈,自然一看就明。若是傷還沒好,說不定就一命嗚呼了,若是傷愈,也沒法分太多功勞給欒書,豈不便利。”

這時,趙括也看清了簡上文字,果真跟兄長說的一般無二,還是要從那大巫身上下手。更難得的是,巫臣竟然擔下了重任,說自己可以協助趙氏,襲殺那女子。邢地距離要攻打的廧咎如並不很遠,要是巫臣肯調兵,莫說殺個大巫了,襲殺郤克都不是不可能。

“這降臣倒是有些眼色。”趙括不由讚道。這主意確實不錯,能拆穿郤克的奸計,又不至於讓趙氏和郤氏正面衝突,更壓制了欒書立功的可能。一舉三得,何樂不為?至於那齊巫,反正是齊國使臣,哪怕得罪了齊國也沒甚大不了的,更別說齊侯如此畏懼君上,豈會為了個小小巫醫與晉國翻臉?

兩位主人都定了念,下面臣子又有哪個敢不附和?只有角落裡坐著的厲狐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他還想尋個機會,把這事牽扯到那田巫身上呢,沒想到竟有人先行了一步。不過如此一來,他只要負責帶隊襲殺便可,倒也省卻了不少麻煩。也不知獻計的巫臣,到底是個怎樣的角色?

下宮這邊,飛快定下了再次襲殺的計劃,遠在絳都的趙嬰也聽說了此事,不由又擔心起了兩位兄長行事不周,立刻安排人手,前去幫手。而枕邊人的變化,哪能瞞的過趙莊姬之眼,在搞清楚事情原委後,她立刻發了封書信,偷偷交給了欒書,隨後便招來了養病半月的褚賈。

再次見到那少年,趙莊姬上下打量一番,發現此子面色如常,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問道:“你說要殺那厲狐,可還記得?”

這半個月,褚賈整日在院中養病,好吃好喝,從未曾被薄待,更沒有忘記之前發生的事情。如今聽到趙莊姬這麼說,目中立刻迸出火來:“若主母給小人機會,小人必取那狗賊性命!”

聽到這話,趙莊姬滿意的笑了起來:“如今倒有個機會,可以讓你一展手腳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拉個小燈,倒計時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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