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雖死, 趙氏威赫依舊不減當年,哪怕在卿族如雲的獵場, 也能搭起偌大一片營帳, 抬眼看去, 層疊連綿,僅比君侯稍遜,只這派場, 就能看出趙氏現任主事者的性情。

身為邢大夫,屈巫的求見並不會被阻攔, 只是他一個沒甚根基的楚人, 根本無法讓趙同高看一眼。因而一入大帳, 趙同便開門見山道:“邢大夫來訪, 可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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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做派,哪有拉攏的意思?屈巫神色平平, 絲毫為覺被冒犯,只道:“晉楚交質,餘心不安, 偏偏朝中君子自以為是,怕是要誤國。”

話一出口, 趙同立刻來了興趣:“汝也支援伐楚?”

身為主戰派, 趙同可是向來支援伐楚的, 但現今六卿中有五個支援議和,讓他這最末位的下軍佐有異議也不能言。誰料這自處來投的巫臣,反倒不支援議和, 怎能不讓趙同訝然?

屈巫既然找這話題,就料定了趙同上鉤,坦然道:“鄙原為楚臣,與令尹子重同朝為官,深知其跋扈貪功,好戰無德。能乘喪伐衛,背盟也是尋常,可嘆晉國君子皆怯戰,不敢犯楚。”

這話可算說中了趙同的心事,他撫膝讚道:“早聞巫大夫賢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只是朝中局面,實不是吾等說了算的。”

屈巫微微一笑:“是戰是和,終歸還是看君上意思。趙子不妨諫言,設立六軍,安插親信。屆時三軍不肯出戰,不也還有新三軍為趙子驅馳嗎?”

六軍之說,趙氏門客也頻頻提前,如今又聽屈巫這麼說,趙同更是覺得此人明理:“正是!吾等也有鼓動君上設六軍之意,只恐郤克阻攔。”

他連尊稱都沒有加,足見對郤克的怨恨。

“正卿方在齊國立功,如何肯再同強楚交戰?”屈巫一哂,“只是當日鞍之戰大功,不可輕忽,若趙子推舉當日功臣為卿,擴編新軍,君上定然意動。聽聞韓氏與趙氏親近,不妨引為內援。”

這個思路倒是趙同從未想過的,畢竟鞍之戰的統帥是郤克,提到此事,就會讓君上記起郤克的功勞,對自己十分不利。但是說回來,韓氏當年確實受長兄恩惠良多,那韓厥雖然擒錯了晉侯,卻也立下大功,若是新軍以其為首,似也不差。

只是念頭一轉,趙同突然板起了臉:“巫大夫來晉時日也不短了,為何突然來吾這裡進言?”

屈巫向來都是中間派,根本不曾參與六卿爭鬥,怎麼今日突然向自己示好,還頻頻進言?這裡面的關節不問清楚,饒是趙同也不敢信他。

屈巫卻長嘆一聲:“拙荊當年為子反垂涎,吾卻攜其出奔,不知惹多少人嫉恨。若非楚王顧念舊情,說不定此刻連安身之處都尋不得。如今晉楚交質,舊事重提,實讓吾寢食難安。”

這話說得坦蕩,頓時讓趙同放下心來。畢竟夏姬之事,誰人不知?此子竟然為了個女子拋家舍業,心底怕也是惶恐。如今晉楚媾和,還專門提到了連尹襄老的屍首,也不乏幾分針對屈巫的意思。而此事,朝中除了自己,還有誰有膽量與強楚爭勝?

心底釋然,趙同笑道:“子靈何必煩心?只要君上爭霸之心尚存,自有你我建功之日。”

從開始的邢大夫,到現在的表字相稱,便顯出趙同的態度了。心底松了口氣,屈巫亦露出了笑容。

如今那賤婢在郤克身邊,必然想用郤氏之力對付他,那可是晉國正卿,非他能正面相抗的,唯有借趙氏之力,方能圖謀反擊。只是如此一來,他也徹底投向了趙氏,必然也要為其出謀劃策,推他成為上卿。等到趙同執掌晉國那日,何愁自己無立身之基?

“屈巫去了趙氏營帳。”

在另一側的郤氏營地裡,亦有人注視著屈巫的一舉一動。

聽田恆這麼說,楚子苓輕輕舒了口氣:“他果真還是想殺我。”

若非想要殺她,何必投靠趙氏?看來她遞出的那封書信,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就算屈巫再怎麼心志堅定,也是個楚人,信巫敬鬼,見到那信,必然要亂了心神。可惜,讓他投靠趙氏,本就是她的目標,只是光投靠還不夠,要陷得足夠深才行。

“屈巫謹慎,動手必然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田恆的眉間仍舊緊蹙。

把屈巫逼入趙氏一派,自然有好處,卻也未必沒有壞處。趙同此人行事頗為不擇手段,要是被屈巫鼓動,說不定會如何反擊。而作為屈巫的目標,子苓的危險也愈發大了,畢竟他兩次想害子苓都未成功,這次正面對上,又被脅迫,定然是要下狠手的。

“若他不動,我還犯愁呢。”楚子苓笑笑,“無妨,能引他上鉤便好。”

她目中的火焰,仍舊未熄,田恆又何嘗不知這仇恨的滋味。也罷,事到如此,多想無益,還是專心謀劃,護她平安吧。

再怎麼聲勢浩大的田獵,也不過三五日時間,待到返程,連郤克都松了口氣,這幾日天天在外操勞,傷口竟然也沒惡化,實在是大巫之功。

“按此速度,再有月餘傷口是否就能痊癒?”再次換藥時,郤克忍不住問道。

“若正卿好生修養,便能傷愈。只是患處不可受力,要徹底長好,還需時日。”楚子苓並沒有給出確切時間,但是外傷好轉總是肉眼可見的,距離康復確實不遠了。

郤克輕輕籲了口氣:“如此甚好。”

夏苗時,趙同不知發了什麼瘋,突然舉薦當初在鞍之戰的幾位功臣,說君上須得好生封賞,提為正卿才是。鞍之戰可是自己統兵,如今趙同都舉薦了,他這個正兒八經的長官能說不嗎?而這諫言,也恰好投了晉侯的心思,怕是擴軍之事,不能再拖了。

面對這種複雜局面,怎好拖著傷腿操持?還是要儘快病癒才行。

只聽郤克語氣,楚子苓就知朝堂情勢必然有變,也不多言,只裹好了傷,她就退了下去。誰料剛回偏院,田恆便快步迎了出來,低聲道:“隨我來。”

這是怎麼了?楚子苓有些不解,卻快步跟了上去,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了一間下人居住的屋舍前。田恆推開了門扉,一陣刺鼻血腥味立刻傳了出來。

有傷患!楚子苓面色一凝,快步走進屋中。此時天色漸晚,屋中又沒有窗戶,昏暗一片,卻也能看到靠牆的榻上躺著個人。她走到榻邊,才發現床上躺著的並非田恆部下,而是個十四五的少年,身材纖瘦,面容猶有些稚嫩,只是胸腹之間血肉模糊,還纏著布帶,早就昏了過去。

“有人在城郊發現了此子,正被趙氏人馬追殺,便救了下來。只是傷勢太重,不知能否救活。”田恆解釋道。

楚子苓哪還管那麼多,已經上手檢視傷勢。果真傷的極重,腹部被人劃開,腸子似乎掉出來過,又被人塞了回去,也不知是這少年所為,還是下面家兵想要施救。

“取油燈來,越多越好!還有熱水!”沒管那麼多,楚子苓挽起衣袖,開啟隨身帶著的藥箱,給郤克治傷,她確實備了不少藥物,只是這少年傷勢實在太重,能不能救回真要看運氣和病人的意志力。

田恆也不遲疑,命人去備。這少年能讓趙氏派人追殺,應當還是有些來歷的,不說救回,只要能讓他清醒幾日,說不定就有用處。好在救人時頗為隱蔽,沒留下什麼痕跡,想來趙氏也懷疑不到他們頭上。當然,若真能救活也不錯,此子心念極強,被人破腹還能掙扎著逃命,以救命之恩收為己用,也能成個助力。

不過這些,對於子苓而言應當並不重要。看著那兩手血汙,已經開始忙碌的女子,田恆輕嘆一聲,也挽起衣袖,幫她端水遞藥。

“褚家那小子不見了?”聽聞下人稟報,厲狐皺起了眉頭。這事簡直辦的一塌糊塗,明明只是殺褚軔一家,卻跑了個小兒,好不容易在郊外尋到了人,又讓其脫逃。這些手下,怕是沒有盡力。

下面那人趕忙道:“估計是那小兒臨死前一搏,方才脫逃。可要派人再去尋?”

思量片刻,厲狐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不必。各家都已返回城中,再動干戈,反倒引人注目。況且連逃幾日,又身負重傷,那小子怕也撐不下來。”

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兒,哪有那麼硬的命?說不定已經爛在了溝渠裡,屍骨不存了呢。如今夏苗已經結束,家主也自獵場返回,再派人去追,反倒會讓人覺出他辦事不利。還是當人已經死了,事畢為好。

下面人頓時都松了口氣,見此情景,厲狐提高了音量:“之前失手,已讓家主不悅,爾等當好生補救,再立功勳才是!”

這話聽得眾人皆是稱諾,厲狐心底卻是冷哼一聲。這連番手段,足見田氏子沒有放棄尋仇,下來要如何佈置,還未可知。他也必須再找機會,搶先下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是不是更新的很早啊?努力保持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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