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晏府本就不久, 一路疾馳而回, 也沒花多長時間。

見兩人去而復返, 還渾身血汙, 晏弱也是大驚:“這是怎地了?可是遇了匪盜?”

“未必是匪。”田恆把懷中抱著的女子放下,低聲道, “你可還好?”

楚子苓面色煞白, 卻還是點了點頭。就體感而言, 腦震盪的可能性不大, 頭暈噁心應該都是應激反應, 需要的只是休息。

她那白淨指尖如今血痕斑斑, 也不知劈了幾個指甲,眸光被刺得一痛, 田恆的神情也陰沉了下來, 起身對晏弱道:“有勞晏大夫看顧大巫, 吾得回去看看。”

襲殺來的突然, 必須儘快趕回去,晚了怕是那幾個受傷的遊俠兒會逃脫不見。

“吾讓人備車, 家中也有護衛, 不妨同去。”晏弱立刻道。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是田恆這副模樣, 顯然是遭遇強敵, 還是多帶幾人更安全些。

“來不及了,晏子可讓他們隨後跟上,就在坊外。”田恆可沒時間等人馬準備停當, 說了受襲的地點,就想邁步。

楚子苓這時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無咎不可行險!”

剛才就有那麼多劫匪,現在單槍匹馬過去,豈不正入敵人下懷?

田恆足下一頓,握住了她的手,掌心輕柔的包裹住了還有些發顫的手指,避免她觸到傷處:“無妨,沒人追上,就不會再有埋伏。你好好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那柔和的話語猶若催眠,讓楚子苓不由自主放鬆了下來,見她鬆手,田恆笑笑,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當那高大背影消失在門外,楚子苓才覺出身上疼痛,不只是頭和手,腰背應當也撞青了幾塊,身上也粘糊糊的,淨是從田恆那裡沾來的血汙。

一旁晏弱已經吩咐了家丁,跟去幫忙,轉頭對楚子苓道:“大巫還請入內梳洗,吾讓賤內尋些新衣。”

看著那已聞訊趕來,滿面焦色,倚門而立的小婦人,楚子苓勉強擠出了些笑容:“有勞晏子了。”

出了門,沒花多大時候,田恆就回到了方才遇襲的地方。車廂歪倒在路邊,馬早就跑沒了影子,那些襲殺的刺客倒是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竟沒有一個逃走的,只因他們早已無法再逃。

快步上前,田恆低頭仔細檢視,除了方才他砍殺的幾人外,其他人皆已斃命,有人是胸前中刀,有人是喉間中劍,還有幾個似有反擊的痕跡,顯然是方才他走之後,又來了人滅口。繞車一遭,唯有一處血跡不太對,似有人重傷出逃,田恆立刻追了上去,血痕延綿百來步外,盡頭處卻依舊是屍體,背部中箭,終是沒能逃過。

眉頭緊鎖,田恆拔下了那支箭矢,定睛一看,面上突然變得森冷一片,殺機凜然。正在此刻,有人叫道:“田大夫!這,這些都是賊人?”

田恆不動聲色,把箭頭折下,揣在了懷中,起身道:“正是,爾等去在周遭查查,看還有無形跡可疑之人。”

他一身是血,面目肅殺,簡直讓人望而生畏。晏家的奴僕哪敢不聽,幾人結伴向周遭探去。田恆卻沒有搜尋的意思,只是看著面前血腥狼藉,眼底晦暗不明。

洗漱一番,又換了乾淨的衣裳,楚子苓才有空處理手上的傷口。指節崩裂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但是鑽心的痛,也不太好打理。只能先仔細修剪一番,再用鹽水浸泡片刻,包紮起來,等到回家再塗藥消毒。

她動作有條不紊,一旁晏妻看的卻是柳眉緊蹙,一副疼在自己身上的樣子,還忍不住輕聲勸著:“大巫近日可不能碰水了,若是落了甲可就麻煩了。”

指甲如果發炎,確實讓人頭痛,楚子苓笑笑:“這點小傷,無須擔心,就是之後兩日的針灸可能有礙……”

針灸這才是第八天,還缺兩日才是一個療程。而且第一個療程過後,少不得還要依據恢復情況再針些穴位,固本培元。現在她右手有傷,確實不太方便行針了。

晏妻連忙道:“妾無事的,還是大巫身體要緊。”猶豫了一下,她又小聲道,“以後大巫出門,也要多帶些護衛,以免再遇上歹人……”

只是出門看個病,誰能料到會遇到這種事情?楚子苓也是苦笑,點頭應是。正在此刻,門外傳來喧譁,似乎田恆等人回來了。楚子苓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出了門,果真見田恆大步而來。怕是急急趕回,他身上衣衫仍舊未換,已經有些板結,臉上更有未曾擦淨的血跡,襯得那張臉殺氣凜凜,讓人膽寒。然而楚子苓不怕這個,只是快步上前,關切問道:“怎麼樣了?沒受傷吧?”

“無事。”田恆的目光落在楚子苓包起的指尖上,頓了頓才道,“我已讓人報信,等家中護衛來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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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埋伏,但是晏府距離田府實在太遠,指不定路上再出什麼事,還是等家裡護衛到了再走更安全些。

楚子苓理解的點了點頭,又道:“人抓到了嗎?”

“都死乾淨了,是被人滅口。”田恆面色不善,引著楚子苓避開幾步,到了無人處才開口,“這次匪徒,應當是衝你來的。”

當時那群賊人是想衝上車廂的,目標是誰並不難猜。也是這幾日每天都到晏府,露了行蹤,此處又比田府附近荒僻,自然好埋伏圍殺。

楚子苓面色立刻沉重了下來:“是任姬的人?”

當初厭勝的事情,除了巫乞背鍋外,任姬也大受影響,現在跟進了冷宮也沒啥兩樣。若說齊國有誰恨得想要殺她,怕是非任姬莫屬!

田恆卻搖了搖頭:“後宮婦人,還沒這麼大能耐。下手的怕是朝中卿士,不過應當與公子疆有些關聯。”

楚子苓一聽就懂了,這是把她當成公子環的推手了,害怕公子疆失勢,齊侯親楚,才想除去她。畢竟不是每個人都似晏弱一般會直接問個明白,朝中懷疑她出身楚地的,怕不在少數。

然而此刻,又該如何應對呢?楚子苓沉默片刻,忽的低聲道:“只要我在朝中,他們便不會安心,暗箭難防。”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齊侯一日不定念,不立儲,都會有人忌憚她這個大巫存在。可是又要如何對付這些尋不到的敵人呢?

田恆沉默片刻,突然道:“我能尋到下手之人。”

楚子苓訝然抬頭,就見田恆從懷裡摸出了樣東西,遞在眼前。那是個青銅制的箭頭,似乎平平無奇,根本看不出有何名堂。

田恆卻用手撫了撫那箭頭的側稜:“這是我在一個賊人身上發現的。此箭矢尖弧狹窄,更容易破甲,上面還開了兩道血槽,一旦入體就血流不止,極是辣手。如此形制,必是私家鑄造。”

各家卿士都有屬於自己的匠坊,其中也有不少擅長冶鐵的匠人,因此所配的兵刃也花樣別出,暗藏玄機。

聽田恆這麼說,楚子苓立刻明白過來:“你曾見過這樣的箭矢?”

“不錯。”田恆的面色沉了下來,“當年我恩師遇襲身故,就中過此箭。”

啊,楚子苓立刻閉上了嘴巴。她聽田恆提起過這位授業恩師,也說過恩師死後,他就離開了齊國,只是沒想到,會是遇襲身故。

田恆的目光已經全然暗沉,猶如暗藏風浪的深海:“當年恩師受人指使,親手用弓弦扼死了公子舍,助懿公登位。後來懿公被殺,他才逃了出來,隱姓埋名,藏在田府。唯一露出破綻的,不過是教了我而已。”

對於齊國近幾代的大位傳承,楚子苓這一年時間瞭解可算得上詳細,畢竟從齊孝公到齊惠公,再加上一個沒有封公的公子無虧,桓公的五個兒子連續登基,中間不知死了多少子侄。就像田恆說的齊懿公,就是殺了兄長齊昭公的兒子公子舍,才登基為齊侯。只不過此人暴虐,繼位只幾年就被親信的車伕砍了腦袋。

然而誰能料到,田恆的師父,竟然還同此事有牽連。那可是弒君的大罪啊!難怪田恆如此熟悉宮廷的險惡,有這樣一位恩師,他知道的只會別旁人更多。

楚子苓張了張嘴,突然道:“他教你,必是傾盡全力。他應當也從未怪過你。”

她當然能聽出了田恆語氣中的哀痛和自責,也沒人比她更清楚,這位老師對於田恆的意義。可是那人教他,必然是盡心且滿足的,若非如此,又豈能有如此允文允武的本事?

明明剛剛受過傷,被人劫殺,生死一線,可是她目中全是關切和緊張,沒有半分保留。田恆心頭一緊,似被人狠狠攥住。是啊,恩師從未怪他。哪怕是他把獵虎之事傳揚出去,引來了敵人;是他信了那“策略”,轉道包抄,卻沒想恩師只為救他,獨自引開了強敵;是他去的遲了,只來得及見恩師最後一面……

然而恩師沒有怪他,只說這是弒君的苦果,無需他填上一生尋仇。遵循恩師的遺願,他離開了齊國,四處漂泊,尋到了真心想要保護的人。然而現在,那人又動了手,要害他懷中珍寶!

他怎能容忍!

一把攥住了那箭頭,田恆寒聲道:“我必會尋到的他!”

新仇舊恨,總該有個結果了。

看著田恆眸中戾氣,楚子苓心頭突然痛了起來。她何嘗不知,這仇恨的味道。哪怕是為了田恆,也要尋到那藏在陰影裡的毒蛇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齊桓公留下名姓的六個公子,公子無虧、齊孝公昭、齊昭公潘、齊懿公商人、齊惠公元、公子雍。除了公子雍沒能沾上君位,其他輪了一遍,也是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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