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榮兀自心中盤算著,竟是又添了幾分滿意。

只是人心向來都是偏的,他想了這麼多,卻絲毫沒有想過,他侄子那後宅裡,那些女人自小在邊疆長大,性子個個都潑辣跋扈,又個個都是人群裡鬥出來的,手段最是狠辣不過。若是嬌娘真是個性子綿軟的,過去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怕要受盡折磨。

不過今日之事,他倒也明白,要給嬌娘一點面子。否則讓王府裡的人看了,說不得還覺得他不將這個侄兒媳婦放在心上,隨意欺負了去,將來一副薄薄的嫁妝發嫁過去,也是不妥。

畢竟侄兒家中錢財上略有些不稱手,日後少不得要做主母的幫襯一二。

想到這裡,他將目光轉向那些下人,冷笑道:“侄女說得是,這些下人,自然是要請王妃來懲治的。若是在周府,這等欺上瞞下敢對主子動手的下人,定然是要剁手拔舌,然後發賣到礦裡去挖礦的。”

聽得這一句,頓時不少人心中暗自慶幸,幸好自己不是周府中的下人。

孰料,尚未等她們放下心來,就聽得靖王爺道:“周兄所言甚是,這些下人,就該好好懲處才是。”說罷,她們就見那一貫略顯淡薄的靖王爺冷淡眼神掃來,上下打量,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照著周向榮所說,將她們剁手拔舌然後再發賣出去一般。

林嬌娘一怔,隨後心裡面笑了起來。

今日看來,這靖王爺,倒也是個值得利用一二的。這般想著,臉上卻分毫不顯,只是低低道:“爹爹,後宅之事,自有母親做主,爹爹休要勞神才是。”

靖王爺回過神,只覺這女兒處處貼心,生怕自己勞心勞力。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當初就與這個女兒生分了呢?

回憶起來,靖王爺卻只記得王妃若有似無地抱怨,蓉姨娘的女兒不甚聽話,見不得檯面的事。那時這丫頭也還小,見了自己確實是戰戰兢兢,自己漸漸地也就信了,將這個女兒丟到了腦後。

如今想來,年歲小的孩子,也是別人說什麼信什麼,說不得就有那起子小人,在這丫頭面前嚇唬了她,才在自己面前露出了那等模樣來。

不見後來她年歲漸長,雖說見得少了,可對著自己卻越發孺慕起來?

這個時侯,他倒是一門心思地將林嬌娘往好了想,將原身那對他害怕,對著他只敢偷偷看一眼的行徑當做了關心又不敢上前,對林嬌娘不知道又多出多少好感來。

一時之間,靖王爺不由咬牙切齒起來。

蓉姨娘曾經是他心頭肉,如今再度回想起來,腦海中就只剩下了好,再無半點兒不好的,生生將蓉姨娘當做了天上的仙女一般。

仙女是好的,仙女的女兒自然也是個好的,況且嬌娘如何,他自認看在眼中,斷然沒有看錯的道理。

嬌娘沒有錯,那錯的就是旁人了。

靖王爺腦海中轉的飛快,對著嬌娘越發和顏悅色起來。

此時,見嬌娘髮髻散亂衣衫也因為方才的舉動略顯凌亂,微微蹙眉,心中憐惜。這樣為府上著想的女兒,今兒也不知道受了什麼樣的苦楚,才惹了這麼多丫鬟婆子在後面追趕。

他越想越是心疼,惡狠狠地掃了一眼那些丫鬟婆子,心疼拉了嬌娘的手,問:“嬌娘今日發生了什麼?可還有什麼人欺負了你?告訴爹爹,爹爹替你出氣。”

林嬌娘冷不防被他拉住手,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直掉,臉上卻還得裝出受寵若驚的模樣,低了頭羞澀地吞吞吐吐道:“爹爹休要生氣,女兒並沒有什麼事的。這些下人婆子還沒有追上女兒,女兒就已經見到爹爹了。”

說著手上微動,掙脫了靖王爺的手,在原地轉一圈,似乎是想讓他看清楚自己並無大礙。

只是轉了半圈,她就臉色發白,眼圈一紅,眉心蹙起,咬住唇略停了一停。視線落到靖王爺身上,似乎不忍讓他失望,竟然是一咬牙,又繼續轉剩下半圈。

銀紅此時終於回神,正暢快瞪著邊上那些依舊跪著的丫鬟婆子,想著她們的下場,卻忽然見林嬌娘正原地轉圈,頓時臉一白,口中叫著“姑娘快些停下”,整個人就撲了上去。

手指剛剛挨上林嬌娘的衣服,銀紅就一把抓住,斷然不肯再讓林嬌娘多站片刻了。

想著林嬌娘今日所受的苦楚,她一邊落著淚,一邊對靖王爺與周向榮道:“還請王爺恕罪,婢子無狀,斗膽請王爺給姑娘賜座,讓姑娘歇一歇吧。”

她說到這裡,竟然是放聲大哭起來:“三姑娘今兒受了大罪,如今腳上受了傷還在流血,這一路跑過來,血流了一路啊……”她是真心實意地為林嬌娘擔憂,哭得也是真心實意,眼淚訊迅速地湧出來。

扶著林嬌娘站定,她的手指都發白,生怕自己扶不住姑娘不能讓姑娘借力,又怕自己太過用力捏疼了姑娘,眼前又哭得一片模糊,一時之間,樣子比林嬌娘還要難看幾分。

林嬌娘此時卻並不覺得自己有多疼,腳上的傷口其實都是皮外傷,疼了那麼一會兒,流了那麼一點血,也就沒事了。

況且她一路這麼跑過來,就算是再疼,也已經過去了。

此時聽銀紅說起了,她順勢咬了唇,卻並不順著銀紅的話說下去,偷偷地看一眼靖王爺,視乎怕他擔憂的模樣,口中軟糯道:“銀紅你不要瞎說,我並沒有什麼事。”說著,對靖王爺露出笑臉:“爹爹不必擔憂……女兒,女兒真的沒事的。”

她一笑,容顏盡開,容光比起之前不笑時還要更甚,彷彿清晨太陽初升,光彩炫目,奪人心神。

邊上週向榮看了,又是一怔,心道,自家這侄子,倒是好豔福。

靖王爺看了也有片刻愣神,旋即心中升起後悔之意,心道,這般絕色,怎麼就被自己隨便配了那麼個人物。若是能用這般美色籠絡到一兩個有本事的,也不用日日擔憂了。

他偷偷看一眼周向榮,悔得腸子都青了。

自家庶女好幾個,為什麼偏偏就選了這一個?都是王妃在自己耳朵邊上嘰嘰喳喳,說什麼別的女兒都端莊大方,只有這個是上不得檯面的。自己錯信了她,才犯了這樣的錯!

呸,若嬌娘上不得檯面,那幾個飛揚跋扈的,就上得了檯面了?

越是想,靖王爺越發是後悔起來。

幾人當中,唯有銀紅沒有想到其它,聽得林嬌娘一言,立刻就毫不猶豫地反駁起來:“姑娘腳上都是傷,又一路跑過來,怎麼會沒事?都怪那不長眼的,居然敢對姑娘動手。”

舉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銀紅見靖王爺居然也是滿臉關切之意,一咬牙,當著靖王爺就嚎了一嗓子:“還請王爺為姑娘做主啊!”

靖王爺被她的哭聲嚇得一跳,飛快地揮了揮手,道:“我的女兒,我自會為她做主。”說著,虛咳一聲,就要讓人取了軟轎過來,先將林嬌娘送回去再說。

偏偏此時,周向榮哼一聲,道:“若是王爺不能做主,我也是做得了主的。”

說罷,他竭力擺出一副和藹姿態,對著林嬌娘道:“嬌娘你日後叫我一聲大伯父,我就要護你周全。今日之事,且交在我身上。”

靖王爺怒,手指顫抖著指著周向榮,道:“周兄莫非要插手我家內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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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榮唇角一勾,也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表情分外扭曲。

靖王爺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頓時就將手指收回去了,一邊窺著周向榮臉上的表情,一邊試探地地說:“周兄要為嬌娘出頭,我心裡頭也是高興的。這孩子有人寵是好事。只是如今嬌娘尚有一年才能嫁入周家,如今周兄為了嬌娘出頭……說不得就會惹了什麼閒言碎語。”

周向榮一聽就知道靖王爺在擔憂什麼,心下不屑,臉上卻分毫不顯,拱了拱手,道:“這件事,王爺不說末將也是要提的。末將末將今日過來,原本也是為了我這侄子的婚事來的。末將想,將婚事提前,五月就成親。”

靖王爺一愣,下意識就想跳腳,只是周向榮一眼看過來,眼神中滿滿的都是不容置疑。與那雙眼睛一對上,他立刻就沒了跳腳的勇氣,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垂了眼簾,有些吞吞吐吐地說:“為何如此急躁?王府女兒出嫁,禮儀規矩可不能少。”

“事急從權,”周向榮斬釘截鐵地說:“我那兄弟出了一些事,如今想著早日給我那侄兒娶了媳婦,他也放心。”

靖王爺倒吸一口冷氣,道:“令弟出了何事?”

周向榮並不答話,冷淡負手,看著扶著林嬌娘的銀紅,口中說:“這件事與王爺無關,王爺只需知道,末將想將這門婚事提前,說一聲同意還是不同意罷了。”

雖然這樣說著,可他那副模樣,倒好似說,若是不同意,那就直接翻臉。

靖王爺原本就對他頗有些畏懼,如今見他這般拉下臉來,心口一緊,暗中倒吸一口涼氣。周向榮這幅姿態,居然是要與自己鬧翻嗎?

他心中分外不快,但頭腦尚未發熱,對上週向榮的視線,更彷彿有一盆冰水潑下來,直接讓他迅速地冷靜了下來。

“皇兄那邊,卻不好交代。”他這樣忍氣吞聲地回一句,言下之意,已經是同意了。

銀紅扶著嬌娘站在邊上,越聽也是氣憤。她只聽到了周向榮說他兄弟出了事,想要將成親的日子提前。她當即心中就充滿了憤慨。

這不就是沖喜嗎?

堂堂王府的女兒,居然要淪落到給一個邊疆小官去沖喜的地步!

這已經不僅僅是不給姑娘面子了,這就是將姑娘的面子丟在地上用腳踩!

但是,看著王爺連半句反駁的話都沒有,她又覺得齒冷起來。這樣的父親,這樣的王府……

難怪姑娘醒過來之後對自己勸說去向王爺求援的話但笑不語,從未附和過。這的父親,怎麼指望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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