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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自己能走動打理身邊瑣事的時候,給嫣柔與綠柳封了兩個厚厚的紅包,親自送她們回羅家。

羅夫人其實前幾日就見了她,被羅桃依強拖回城守府訓練。那時候書香只不過與羅夫人打了個招呼,今日卻是提了點心鄭重上門致謝。

羅夫人原想著,讓羅桃依跟著書香能夠學的婉柔貞順些,哪知道自家女兒性子強,沒學到人家的好,反倒強逼著裴娘子跟著自己整日上小校場舞槍弄棒,身後還跟著倆小豆丁,簡直成了城守府的一景。

“我家桃依性子強了點,如今還逼著娘子去小校場,實在是……我這當娘的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書香再次拜謝了羅夫人在她重傷之後的照拂,又極誠懇道:“夫人有所不知,大小姐是為了我好。上次與大小姐逃命之時,若非與大小姐在一起,恐怕……因此我才想著,既然到了此間,還是要學些防身之術的好。遇上大小姐這樣熱心熱腸的好女子,是書香的福氣!”

羅夫人再對自家女兒有諸多不滿,覺得她太鬧太野,整日舞刀弄槍,也還是喜歡聽別人誇自家女兒的。況書香神色真誠無偽,決非一般官宦夫人那種虛泛的誇獎,怎麼聽怎麼順耳。

對著羅桃依,書香又是另一套說辭。

“一個好的師傅,必定以已身為楷模,自己都跑不了十圈,卻要徒弟跑二十圈,自己都扎馬步超不過一個時辰,卻要徒弟扎兩個時辰的馬步,這種師傅就是嘴皮子厲害了些,只會指手劃腳,手底下卻沒真功夫……”

——這純是為了防止羅大小姐惡整她而想出的防衛的法子。

羅桃依氣的直哼哼,還未開始便被徒弟藐視,她豈能示弱?咬咬牙,將本來預定的扎馬步的時間減少了一個時辰,老老實實在太陽下面陪著三個徒弟扎馬步。

可惜倆小徒弟不爭氣,扎到一半就倒下去了。小鐵還好,倒了爬起來繼續扎,小妞子卻是從小到大幾乎沒受過磕碰的,跌到地下爬不起來,坐在那裡兩眼淚汪汪的瞧著羅桃依,拖長了哭腔:“師傅……”

羅桃依幾時跟這種小孩子打過交道?更何況是個快要哭出來的小丫頭。她自小最不好哭,淘的厲害,都是欺負的別人哭,這會只得不耐煩的揮揮手:“既然不想練,就一邊玩兒去。”

本來就是捎把手,她也沒指望著郭小妞子能成什麼大器。

落後份子郭小妞不但自己吃不了苦,還想拉別人的後腿,站在小鐵旁邊,一遍遍催他:“小鐵哥哥陪我玩……”

小鐵專心扎著馬步:“哥哥將來要上戰場殺敵,為我娘報仇。小妞子這樣可上不了戰場。”

報仇這個詞,聽起來大約很有勵志的感覺,郭小妞握著肉乎乎的小拳頭再次立志:“我要幫小鐵哥哥一起報仇。”邁著小胖腿乖乖回去扎馬步了。

一物降一物。

郭小妞子就吃小鐵這一套。

城守府請武師傅就地取才,教羅桃依的兩位是戰場上退下來的下級軍官,年紀太大,又受過傷,上不了戰場,一生無兒女,但一輩子在戰場上摸爬滾打,最後能保住一條命,殊為不易,羅桃依跟著這樣的師傅學習近身搏擊術,再教起書香來,得心應手,將認識書香以來被打壓的氣焰漸次的漲了上來。

相識以來,二人口舌之爭,羅桃依屢敗屢戰,挫敗不已,如今忽然之間在小校場發現了書香的弱點,頓是大加伐撻,只覺公理就是要用強權與暴力來維護,每日裡好不意氣風發。

反之,書香重傷初愈,被她追著苦練,沒幾日就萎了下來,連鬥嘴的力氣都沒有了。

——果然秀才遇到了兵。

蓮香好不容易碰上書香休息半日,見她這些日子又黑又瘦,直埋怨她越發沒個女人家的樣子了。

“你這丫頭如今也不小了,在自家院子裡折騰,妹夫不怨怪也就算了,怎的還跟著羅大小姐舞槍弄棒,越學越瘋顛了呢?”

書香喝著她提過來的雞湯,瞧瞧她五個多月的肚子感慨:“本來我還想著讓姐姐同我一起去練練,如今仗打的這樣厲害,多學一樣防身的本事總是好的。”

蓮香嗔她一眼:“還不快喝你的雞湯?外面仗打的再厲害,那是男人們的事兒,咱們女人只要操心好自己院子裡的事兒就好了,就你鬼心眼兒多!”

“蓮香姐姐這話就說差了。”雁兒挺著微凸的肚子從外面進來,邊行邊道:“我早年讀書,書中就有許多奇女子,臨危不懼,巾幗不讓須眉,也有能解城下之困的,尤其教人欽佩!可恨我不是男兒身,如今偏又這般……不然我就學郭大嫂子上城殺敵去!”

她這話說的有些遠,早年讀書,也不過是去年的事,剛過完年不久,竟然就成早年了?

書香不覺莞爾:“姐姐好膽色!妹子原以為這響水城中出一個棄筆從戎的羅五公子就已經是異數了,哪知道還有姐姐這位巾幗!五公子合該引姐姐為知已,當浮一大白!”

蓮香在書香額頭上輕敲了一記:“淘氣!這會子還打趣雁兒。刀槍無眼,戰場上又不是頑的,書上講的終歸是故事,豈能當真?聽說蠻夷生的牛高馬大,又野蠻的很,雁兒這體格,怕讓人一臂就可扔出老遠去吧?“

書香的臉色不覺僵住了。

蓮香不提,她便能忘了自己也曾揮匕殺人,提起來,只覺心中欲嘔。

任何一個習慣了在和平年代成長起來的人,下意識裡,都不會把殺人當作一種樂趣或者榮耀。

不論書香願意不願意,響水城漸漸顯露出了戰爭殘酷的一面。

兩軍對壘,北漠蠻夷雲梯被燒了一部分,這兩日竟然架了投石車往城內投擲石塊,一時箭雨如蝗,飛石天降,衝車撞擊城門,城門搖搖欲開,城內軍士拼死守城……

城內離北城近的營房房頂都教滾石砸碎了屋瓦,將房內泥地砸出個坑來。

連存差點將下頷上的鬍鬚拔光了,連夜畫了圖紙,督促軍械處造投石機數百乘,分佈城樓各處,第二日再打起來,兩方炮石飛空,半空中或有飛石相擊,或者天降頑石,人無躲處,不分敵我,一時被飛石砸中腦槳崩裂者數不勝數……

城頭響水軍傷者被抬下城去,營中軍營告急,急召了附近軍眷,帶軍牌入營照顧傷者。自戰爭初起,營內戒嚴,如今書香算是見識過了,原來當初成親,每位新娘發一塊軍牌並非無用之物,緊急情況之下,還可徵召入營。

城下的北漠軍傷者甚眾,除了被飛石擊中,還有被流箭射中者,或者驚慌之際被馬踐踏成肉泥……種種慘況,不一而足。

縱然如此,阿不通也未曾下令撤軍,蠻夷向來兇悍,愈戰愈勇,踏著同袍的屍首攻城,居然在強攻了兩個時辰之後,爬上來一隊北漠軍……

左遷與連存被一隊衛央帶著一隊軍士護衛著在城門樓裡,城頭留守的裴東明,賀黑子燕檀,還有老郭頭等人苦戰不休……

連存眼角的皺紋一條緊似一條,眉頭深鎖:“不知道阿不通今年從哪裡尋到了造攻城器械的工匠?”北漠要是早幾年有這樣好的工匠,必然不會慘敗。

響水軍駐守邊漠多年,與阿不通數年交手,早知對手底細。北漠王庭在戈壁草原深處,馬背上的民族於攻城器械上並不熟諳,全然不似今年這般,不但雲梯有所改進,底下裝了輪子,底盤周圍繃了牛皮,有蔽身之處,以防推雲梯的兵士被流箭射傷,連投石車也是力量巨大,遠遠瞧著竟然需要數匹馬來牽引拖拽,全然不同於響水城頭這些人力拖拽的投石機。

牽引的力量越大,自然射程越遠。

兩相比較之下,二者器械上差距太大。

左遷濃眉都要擰在一處了。

響水營中,被流箭射中或者飛石蹭破的傷兵被集中在營房裡,軍醫帶著藥僮四下包紮,一應雜事全交了給召進來的軍眷們。

書香分了個熬藥的差使,在營房院子裡照管著十數個小藥爐,不時聽到射進來的石砲重重在遠處的聲音,憂心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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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北漠軍營中,阿不通高坐馬上,抬頭即能瞧見遠處如蟻般的軍士爬上去,又被打下來,無數次不氣餒的進攻,血染城牆,將響水城樓的青磚都染紅了。

他低低吩咐一句,傳令兵馳馬前去傳令,前面攻城的先鋒不可置信的看著前來傳信的令兵。

“元帥說用火箭?”

城門樓上此刻已經爬上去不少北漠軍士,假如一用火箭,這些人再無活路,不是被大夏軍砍死,就是被同胞的火箭射死。

“元帥有令,這些爬上去的人只能砍殺一些敵軍,卻不能奪下城池,此刻兩軍纏鬥,對方將士正在城樓之上,若是能趁機除掉一些……”

書香在營中,全然不知城頭戰況,生死一線。她只是看到沖天而起的煙霧,分明是著火的跡像,一顆心頓時像被人緊緊揪住了一般,氣都有些喘不上來了,恨不得跑到城頭去看個究竟……可是理智一再告誡她,此刻前去,不過徒然送命而已。

她猶如困獸,圍著十數個小藥爐團團轉,心如鼎中烹。

因著懷有身孕,故不曾被徵召入營的蓮香與雁兒淚眼相對,早失了主張,只撫摸著各自的肚子,期望肚裡孩兒的爹爹能夠平安歸來……

小鐵被書香託付給了大妞,這個文靜的少女此刻管著好幾個孩子,包括羅敏,小鐵,自家最難纏的小妞子,還有鄰家幾個年齡小些的孩子。

羅娘子也被徵召入營,她不放心羅敏,雖然有點惱小妞子打破了羅敏的頭,但這一片也只有郭嫂子與他家來往多些,她只得將羅敏送到了郭家。

大妞子是個厚道的姑娘,對這些來的孩子一視同仁,並未厚此薄彼。

也許是戰爭的緣故,這些孩子們都懂事的比較早,並未有一個哭鬧的孩子。

城守府裡,羅桃依被羅夫人拘在自己房裡,不允許她外出。

羅桃依焦躁的恨不得揮鞭子。

“娘,裴娘子她們都進營去幫忙了,我也想去瞧瞧。”

羅夫人神色不似往日般雍容高貴,平靜嚴厲的聲音之下暗含一絲凜厲:“這些日子,你若是出了城守府的大門,你可別怪娘心狠!”

羅桃依心頭打鼓,再不敢妄行。

直到日將西移,餘暉遍灑,北漠營中才鳴金收兵。

書香與另兩名婦人將所需湯藥盡數熬好,又按著單子送到營房裡去,盯著這些受傷的士兵喝下去了,才準備回去。

她送藥的這個營房裡雖然慘叫聲不絕,但這些兵士受傷皆不算致命,且生活皆能自理,養上一陣子,大約又可以上戰場了。

等她從這院子裡出來,卻聽到隔壁慘叫瘮人,彷彿完全不能剋制。

郭大嫂子一身是血的從隔壁那院子裡面不改色的出來了,倒將書香嚇了一大跳。

“大嫂子你又去城門樓殺人了?”

郭大嫂子向來圓胖紅潤的臉此刻也整個的灰了下來,“要是讓老孃去城樓,非得殺了這幫蠻夷不可!”

她咬牙切齒,顯然恨的不輕。

“那你身上的血是怎麼來的?”

郭大嫂子這樣樂觀的人面上也湧上一絲悲涼來:“是裡面那些傷兵的血……”停一停,將心裡那股壓抑不住要咆哮的情緒平復一下,她才道:“那營房裡躺著的都是等死的軍士,有的胳膊或者腿沒了,有的肚子腸子都流了出來,卻還活著……還有半邊腦殼都被石塊蹭沒了,可是人還活著……大約都活不久了……軍醫們都在全力救治那些能夠救活,以後還能上戰場的兵,這些人……都在那裡等死……”

書香在她這樣悲涼的目光之下,心生寒意……她們剛離開那院子不久,那種慘痛到極致的,如野獸般不管不顧呼救的聲音還在耳邊……

“是不是很殘忍?”

郭大嫂子自嘲一笑,“軍隊的醫藥不可能供應這樣毫無希望的兵士,所以他們就算被抬回來,也要活活疼死……你我的夫君,可都在這營裡……”

“大嫂子你別說了!”書香眼眶都紅了,整個心都疼的要哆嗦起來了。

她沒辦法想象,哪一天,裴東明傷重,被丟在營裡這樣活活疼死……

想一想,心都要疼的絞在一起了。

這天晚上,她整個人都有點恍惚,出去倒洗澡水的時候,差點將水倒在小院門口站著的一個黑影身上。

那人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剛來或者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只是站在小院門口,舉步維艱。

書香手中的木盆哐啷一聲落了地,洗澡水將裙子潑了個溼透。她嗓子裡好像含了塊石頭,硬硬的,發不出聲來。

“夫……夫君……”

暗夜裡,男人的身形熟悉到刻骨,健步上前來,也不管地下木盆,輕舒猿臂將她整個人都撈進了懷裡,將她剛剛洗完澡的,馨香的身子緊緊的壓在自己的懷裡,似乎恨不得揣到心裡去……

男人抱著女人纖瘦的身子進了院子,抬腳將小院門踢閉,徑自將她抱進了房裡。

經過下午那樣的煎熬,這一刻,書香只恨自己離他太遠太遠,雙臂緊攬著男人的脖子,將整個人都埋進男人的懷裡,目中溼意驟起。

——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團聚。

向晚,北漠軍鳴金收兵以後,左遷急召各營將領開會。

北漠軍在野外戈壁灘上,擺開了架勢強攻。他們所用的投石車射程遠超響水軍,用十匹馬兒拖拽著的投石機與響水軍城門樓上十個人齊齊拖拽發射的石砲不可同日而語。

響水軍想要在城樓上用馬匹拖拽的投石機顯然不現實。

商議的結果是,連夜派兵出城,設法襲營,燒燬這些投石機。

最後在人選的問題上爭論不休,營中人人搶著要去襲營。

賀黑子吵嚷不休,要自己領兵前往,燕檀道他家中媳婦快要生產,自己身無掛礙,還是自己去,眾人都同意賀黑子不能去,但也不同意燕檀前去。

“你們一個剛有了孩子一個還沒個後,還是我去。”老郭頭制止這兩人爭吵。

“我家媳婦兒就算沒有我,她定然也能將孩子生下來好生撫養,以後萬一我不在了,孩子還要仰仗哥幾個照顧一下!”

賀黑子拒不退讓。

最後這差事被裴東明搶了。

他向來膽大心細,行事謹慎周密,從前就做過大軍前哨細作,也探聽過蠻夷動向,對蠻夷布營也更熟悉一點,真論起來,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此事兇險萬分,左遷特准他在出發前回家見一見書香。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關於古代攻城機械,不出意外的卡了。

戰爭盲表示寫起來很痛苦啊。

既然寫出來了,就順便貼點小資料:

投石車:

投石車在春秋時期已開始使用,隋唐以後成為攻守城的重要兵器。是古代戰車的一種。上裝機樞,彈發石塊。因聲如雷震,故名霹靂車。《三國志·魏志·袁紹傳》:“太祖(曹操)乃為發石車,擊(袁)紹樓,皆破。紹眾號曰霹靂車。”亦稱“拋車”。指在車上用粗竹將石塊拋擊出去;作為攻堅的手段。其實投石車就是中國象棋黑方的炮。

衝車:也叫臨衝或對樓,是一種被裝甲起來的攻城塔,即以衝撞的力量破壞城牆或城門的攻城主要兵器,屬於中國古代攻城器械。臨衝呂公車,是一種安有八個車輪、高五層的攻城塔。最下層是推動車前進的士兵,其它四層裝載攻城的戰鬥士兵。車高約12米、寬6米、長8米。衝車利用自身的高度,從車中直接向城內射擊,也可用來接近城牆,破壞女牆(垛牆),直接攻打城牆上的守敵。車中除了裝備有各種長兵器,還常常裝載強弩、石炮等重武器。

說實話,還有很多很多,這兩天專心埋頭查這個,本來有許多圖可以貼上來,這樣大家就可以很直觀的瞭解這些攻城器械了,不過草是電腦小白,貼圖對草要求太高了,那就不貼了。……查了兩天資料,草覺得,再這樣這文就要變成機械文了,攻城文了……反正就是會離種田文遠來越遠了……咱還是迴歸感情了。

戰爭是大背景啦。

所以,這一章寫的格外艱難。

今晚寫順了,相信明天會寫的非常順噠,希望明天能夠早更,並肥肥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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