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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裴東寧將響水城轉了個遍,終於在正熱火朝天的響水客棧的工地上找到了裴東明。

他的這位大哥彼時正同丁師傅兩個人一身是土的守在一個小泥爐前面熬茶喝。

丁師傅這幾日忙的半夜都在畫圖紙,熬的眼圈通紅,白天還要在工地上扯著嗓子喊……響水城的泥瓦工嗓門都比較大,他的聲音小些根本沒人注意,這讓他這個南方漢子沒半個月嗓門便高了一倍有餘,說話粗聲大氣,初來之時的文雅之氣蕩然無存了。

最主要是,睏的不行,全憑本地的磚茶熬的濃濃來抵抗睡意。

好不容易裴東明來一趟,為了讓他能有點感同身受的想法,他才在這塵土揚天的工地也替裴東明熬一壺濃茶。

本地的磚茶太濃的時候,便跟藥湯子似的苦汁子,滿滿端一碗給他,哪知道裴東明眼都不帶眨的,一口一口喝到了肚裡,直了個懶腰,舒一口長氣:“真舒服!”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滿足的愉悅感。

丁師傅感覺不可思議,“這麼苦的茶老裴你居然眉都不曾皺一下,要不是太困了,我都當止睏藥來喝的。”

裴東明且笑且嘆,一臉悵然:“以前打仗的時候,我們去打探敵情,總得好幾日不能閉眼,走之前便熬了這濃茶灌在水囊裡,困了就喝一口,涼透了也苦透了。當時便與兄弟們都想著,什麼時候能喝一碗苦苦的熱茶,也是種享受。”

“我早聽說邊關將士過的寒苦,來了見到你們,也只當傳言有虛,明明邊城這般的繁華……原來苦日子都過去了啊?”丁師傅默然。

裴東明拍拍他的肩,“託互市的福氣,這兩年邊關百姓的日子是好過了太多了。”比起以前連年戰爭是好了太多了,但是還不夠好……響水這座將城,將來必將更好。

丁師傅從前書生意氣,也曾與同年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如今與這邊關漢子相交漸深,才知那些話語的淺薄……前者是言語間的意氣,但後者卻是拿性命熱血來悍衛國土,守護百姓,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

裴東寧找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兩個盤膝坐在磚石上的男人,身上都沾了灰塵,談笑間正在開懷的笑,一人端著一個粗瓷大碗,裡面盛著半碗濃褐色的茶湯……

“大哥——”

“裴東明——”連著兩聲,內中一人才轉過身來,看到是他,一臉的訝異:“東寧,怎麼是你?”

裴東寧這下找到了救星!

兄弟二人一路往回走,裴東寧喋喋不休,將書香的惡劣行為添油加醋講了一遍,見這位大哥面黑如鍋底,心中竊喜,教你這婦人不長眼,開罪了小爺。

裴東明帶著裴東寧到家之後,書香已經讓廚下準備了飯食,請了裴東俊自去花廳用飯,她已經帶著裴歡歡去休息了。

裴東寧進去之後,不見了這婦人,心中發急,裴東明指指自己身上衣衫,“我這副樣子實在不好去花廳吃飯,一抖恐怕碗裡全是灰了,東寧你先去吃吧。”

裴東寧暗道:你恐怕是先迫不及待的回房去揍媳婦兒吧?

想通了這一節,他歡歡喜喜去花廳吃飯了。

這裡裴東明回了房,見媳婦與閨女娘倆正在炕上玩作一團,面上先自帶了幾分笑意。

花廳裡吃飯的裴東俊見裴東寧去而復返,訝異的抬抬眉毛。

裴東寧此行的目的他也大致明白幾分。他肩負著族中與家中的雙重重任,要探查得裴東明的家底子,並將他帶回一趟,最好是裴東明衣錦還鄉……

他嘲諷的想到,依著九叔與十六叔當年為了家產兄弟反目成仇的心性,恐怕不會輕易的放過裴東明。

但見識過他這位兄弟的能力之後,應付幾個鄉漢,想來他是的遊刃有餘的,關於這點,裴東俊倒不擔憂。

兄弟二人吃過了飯,自有丫環前來請他們去客房休息。裴東俊自去了,裴東寧卻不肯去休息,自去院子裡轉悠,越轉越滿意。想到裴家坳那個青磚四合院,虧得他洋洋自得,自為家境殷實,跟裴東明這宅子完全沒得比。

裴家僕人起先聽說這位是老家的二爺,還甚恭敬,哪知道他進門之後吆五喝六,比老爺使喚人架勢還足。

這會見他在各院裡轉悠,眼珠子亂轉,也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便報了給裴東明與書香知道。

裴東明拍了一記額頭,嘆息一聲:“怎的眼皮子便淺成了這樣?”完全不能置信。他離家這麼些年,這弟弟終究被他那養母養成了這幅德性。

遂吩咐秋芷:“你去阿媽院子裡守著,叫上倆婆子,別讓他莽莽撞撞進去,衝撞了阿媽。”

至於書香責備裴東寧之事,他進屋之後提都沒提。

書香也不覺得責備了裴東寧有多錯。夫妻相處的久了,熟知對方的性情,信任的對方就跟信任自己一樣,完全不怕裴東寧嚼舌。

蘭萱雖在阿媽院裡侍候,卻是個溫厚性子,不合做攔人之勢,唯有秋芷牙尖嘴利,正合做此事。她得了這差使,便去廚下尋了倆粗壯的僕婦,搬了三把椅子守在了蘇阿媽的院門口。

裴東寧果然一路從後院轉到了阿媽院門前。

他在後花園進去一看,差點笑歪了嘴巴。這位大哥雖然機緣湊巧得著了這樣一座宅子,但後院裡不種花不種草,居然種的白菜蘿蔔一畦菜,這就算了,只當是窮日子過慣了,見不得浪費土地。但後院裡養著牲口這算是怎麼回事?

騾子跟羊……居然還有雞……

——要是這院子歸了他,他必然好生整治一番,種些花草名品,好生打理一番。

他這般轉了回來,心中對裴東明更是不屑,戰場上掙了命回來,連享受都不會,可見是個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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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阿媽住的這院子是這宅子裡的主院,最是闊大氣派,裴東寧立定在這院門口,見得秋芷等人坐的紋絲兒不動,心頭一陣惱火,只當是裴東明夫婦住的院子,站在門口便喊了一嗓子:“大哥——”

秋芷一樂,回道:“二爺還是別在這裡喊了吧,老爺住在隔壁院子裡,這院子裡住著老太爺跟老太太。這會老太太興許在歇晌呢,可別驚動了她老人家。”

老太爺跟老太太?

裴東寧眼珠子一轉,暗道:我爹孃又沒來到這裡,便是大伯父也還在裴家坳,怎的這宅子裡還有個老太爺?

他的大伯父便是裴九。

想到這裡,他越發要衝進去看個究竟。

哪知道秋芷一聲吆喝,使喚了兩名僕婦:“給我攔住了二爺,省得心動了老太太。”

邊城的婦人不似別地的婦人,注重男女大防,見到男人撞上來,先自羞的避開了。邊漠的婦人們是經歷過戰亂逃難的,比起男女大防來,飯碗更重要。秋芷一聲令下,兩婦人便一人抱著裴東寧一隻膀子死活不撒手,全力往旁邊拉,裴東寧一個男人何曾與婦人這樣糾纏過,當下臉都青了,張嘴便要喊一嗓子,秋芷出來的時候早有準備,隨手將自己擦桌子的抹布拉了出來,見狀上前去一把將抹布塞進了裴東寧的嘴裡……

她壞心眼的想到,今早起來她把大小姐放到炕桌上逗了一會,大小姐還在炕桌上熱熱撒了一泡尿,被夫人責備了一聲,不該由得小孩子往桌上放,她順手便拿了這條抹布擦了尿,當時還有旁的事,便沒來得及洗這抹布,搭在了屋外準備幹完了活再洗……這會剛好得用。

裴東寧被兩粗裝的僕婦一路扭著手臂,嘴裡塞著一股尿味兒的抹布,羞憤欲死,被擰到了裴東明的院子裡。

秋芷進院子裡去稟報,裴東明與書香兩個正猜測著這丫頭敢不敢與裴東寧硬碰硬,便聽得秋芷的聲音,奶孃掀起簾子來,書香抱著裴歡歡,裴東明跟在後面出來,二人瞧見裴東寧狼狽模樣,當時便笑出聲來。

——一個大男人被個小丫環這樣折騰,真是丟臉!

夫婦倆個笑夠了,裴東明這才咳兩聲,板著臉指著秋芷喝道:“你這丫頭,怎的這般不識禮數,居然敢綁著二爺?”

秋芷是個精乖的,當下面上顯出惶恐來,跪了下來,怯怯道:“老爺,非是婢子不識禮數,而是二爺不聽婢子勸阻,非要往老太太院子裡闖。老太太這般讓人敬重的人,連老爺夫人都恭恭敬敬的,何況二爺婢子都提醒了好幾次,二爺非要往裡闖,婢子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行這無禮之事,還請老爺責罰!”

裴東明也不教人扯下裴東寧嘴裡的抹布,也不教兩命僕婦住手,只責備秋芷道:“你這丫頭,行事向來魯莽,不過念在你向來忠心的份上,這次就免了你的責罰,派你去侍候二爺去。二爺遠道而來,這會定然累了,快送二爺去客院休息吧……”說著揮了揮手,由得兩命僕婦押著裴東寧往院外走。

裴東寧嘴巴被塞,頻頻掙扎回頭,想要讓裴東明下令讓這壞心眼的丫環取了他嘴上抹布,但裴東明竟然轉頭與那婦人談笑,連眼角都不曾瞟一下過來……

好不容易到了客院裡,裴東俊聞聲出來,又被這一幕驚住:“這是……做什麼?”

秋芷一把扯掉了裴東寧嘴裡的抹布,又示意兩僕婦鬆手,三個人立在院門口,秋芷聲音清脆,三言兩語便將事情講清楚了。

“稟大爺,二爺非要亂闖老太太的院子,奴婢們怕驚動了老太太,便將他攔了一攔。”

這哪裡是這丫頭嘴裡說的攔了一攔?分明是被押了過來的。

裴東俊心頭發笑,面上一派關心之色的迎了上去,埋怨道:“早說了你不要亂闖了,偏大不聽。東明兄弟這院子裡住著的老太太跟老太爺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形同再生父母,東明一向拿他們當父母般敬重呢,你要是驚了老太太,恐怕東明兄弟也不會饒了你的!”心道:比起父母來,恐怕蘇阿爸跟蘇阿媽還更令東明兄弟敬重吧?!

看他初次前來,被裴東明引了鄭重去拜見兩位老人家的行為,拿兩位老人當父母來看的。

裴東寧被鬆開之後,哇哇朝著地上吐了好幾口口水,轉頭對秋芷怒目而視。

可惜秋芷是個拎得清的丫環,哪個是正頭主子,心裡頭門兒親,笑咪咪的一點都不生怯,向裴東寧福了一福,歉意道:“我們這院子裡,連老爺夫人在內,都對老太爺老太太多有敬意,以後二爺在院子裡轉悠的時間,還是不要去打攪老太太的清靜的好,否則可別怪奴婢無禮了!”

這哪裡是道歉,分明是威脅。

裴東寧肺子都要氣炸了。

作者有話要說:剛下火車,找了個有電的地方,插了本本立發文……火車上居然也寫了五千七……我太敬業了……快來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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