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8
甄愛走進圖書室時,言溯一身乾淨的白衣白褲,坐在白色的輪椅裡,雙目微闔,似乎在養神。
他腿上還打著厚厚的石膏,她想起昨天,他才從病床上起來就疑似心情不好,堅持要求回家。
甄愛覺得他古怪得不可思議,但最不可思議的是,所有人包括醫生都屈服了。結果,他的私人醫生和護士跟著他回到家裡。
醫生說他腿上的石膏繃帶至少要靜養一個月才能拆除,某人一聽,立刻皺眉。刀一樣冰冷的眼神把醫生嚇得汗毛倒豎,聲音冷得像在咬牙:“為什麼要用這種累贅的東西束縛我,那麼久!”
醫生咳嗽一下:“s.a.,骨折的癒合需要較長的時間,必須......”
言溯飛快地打斷:“必須借用外固定物維持骨折復位的正確位置,防止它移位。這個我比你清楚!”呃,誰是醫生?“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骨頭在幹什麼!它們很聽話,不會移位,所以你馬上給我拆掉!”
那說話的語氣就像他是機器人可以“哐r”一聲把身體裡的零件取出來,搗鼓搗鼓裝好又塞回去似的。
但其實,他心裡很著急,他有很重要的正事做,他必須馬上尋求各種方法,解決他和甄愛的問題,綁著個繃帶太費事兒了。
海麗當時看了她兒子半晌,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目的,說:“甄愛小姐也要養傷,剛好醫生護士都在城堡裡,就一起療養一個月吧。”
某人立刻沉默地閉上嘴巴,不抗議了。
現在,他坐在彩繪玻璃窗下,閉目養神,安靜又沉穩,一點兒不像偶爾發脾氣又不可理喻的樣子。
甄愛腳步很輕,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但還沒靠近,他就驚動了,烏烏的睫羽一動,琥珀色的眼瞳就靜靜看著她,澄澈得像秋季的天空。
甄愛心弦微顫,抿了抿唇。
春末夏初的陽光灑下來,靜謐的圖書室裡,只有他們倆,真好。
她走過去鋼琴凳旁坐下,他綁著石膏繃帶的右腿就安放在凳子上,像是櫥窗裡熊寶寶笨笨的大腳。甄愛一時忍不住,伸手覆上去,輕輕摸著那層硬硬的沒有一點兒溫度的外殼,可心裡卻湧上一種奇異的溫暖和悸動。
她緩緩摸著他腿上的石膏繃帶,心中莫名地甜,不敢看他,只垂著眸,小聲問:“還疼嗎?”
言溯搖搖頭:“不疼,你呢?”
甄愛趕緊運動手臂,示範給他看:“綁了繃帶就是看著嚇人,都沒有傷筋動骨呢!”
她活動著,一扭頭,就見鋼琴旁的地上放著厚厚好幾摞書,全是近當代女性浪漫愛情小說,最顯眼的當屬julie garwood(茱麗?嘉伍德)的作品全集the gift, the bride, obsession......各種。
這些小說題目......禮物,新娘,痴迷......
甄愛靜悄悄地抬了抬眉毛,他也看這些書?
她斟酌了好半天,還是懷疑地問:“你都看了?”
“嗯。”言溯很誠實地點點頭,“一共65本。”
“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甄愛張了張口,他回家不到一天……
但她早見過他讀書的速度,也就不驚訝了。她蹲坐在地毯上,望著厚厚的幾摞書,隨意翻看,又問:“看累了麼?剛才進來見你閉著眼睛。”
言溯搖搖頭:“哦,我在清理大腦記憶,把這天看的東西都刪除。”末了,補充一句,“永久性刪除,不還原。”
甄愛擰著眉心,仰頭望他:“為什麼?”
他望著她在陽光下瑩瑩的臉,適才淡淡的鬱悶消除了一些,但很快又悶悶地竄上來,哼,這些破書,看了一點兒用都沒有。
他隱去微微的怒氣,克己地說:“都是些對我沒有幫助的東西,會佔用我的腦容量。”
根本就沒有以天才解密專家行為分析學家為男主角,以天才生物學家身世坎坷神秘女孩為女主角的愛情小說。
男主不是公爵就是將軍,不是檢察官就是神父;女主不是孤兒就是公主,不是醫生就是交際花。沒有一個和他們的情況沾邊的。
沒點兒借鑑和學習的價值。看了半天,一點兒幫助沒有。
他還是不懂。
他不高興地閉上眼睛,忿忿地刪除這些“廢書”的記憶。
甄愛不知道他怎麼了,聳聳肩,表示不打擾他的“磁盤清理”活動。
她從來沒看過愛情小說,多少有些好奇,挑挑揀揀,翻出一本,自言自語地念:“e.l.james, fifty shadesgrey(五十度灰)。這個好看吧?”
言溯立刻睜開眼睛,眼疾手快地把書搶過來。甄愛嚇了一跳,望著空空的手,又怔怔抬頭看他。言溯許是發覺自己反應過激,不太自然地清清嗓子,說:“這個不能看。”
甄愛眨眨眼睛:“為什麼?”
“這屬於......”言溯斟酌半天,白皙的臉上驀然染了一抹紅,咳了咳,“軟色/情小說。”
甄愛睜著黑漆漆的眼睛,好半天才溫溫吞吞地“哦”了一聲,一副不言自明的樣子,看得言溯無緣無故憋悶,跟吞了雞蛋一樣難受。
但不管如何,他不能給她看。
這書講的是一個大學女生去採訪企業家,結果發展出s/m虐戀的故事。女主角的背景和甄愛的表面身份太接近了,萬一她效仿了怎麼辦?他言溯又不是企業家。
他絕對不能讓甄愛效仿女主角,被企業家拐去玩s/m。
“那我不看了。”甄愛小兔子乖乖的樣子,歪著腦袋繼續挑書,目光又被一本吸引,剛要去拿。言溯搶先一步,嗖地奪走。
“那個是什麼?”甄愛滿眼睛的好奇。
“這個......也不能看。”言溯跟被老婆抓住看花花公子的丈夫一樣,飛快把書扔到一邊。
“我看見題目了。”甄愛嘟嘟嘴,“the storyo!”o小姐的故事。
她託腮著,仰著頭望向言溯:“喂,你臉紅了!”
“呵呵,太陽曬的。”他神色尷尬地白她一眼,清逸的臉頰在陽光下愈發紅了.
甄愛輕笑:“也是......軟色/情小說。”
言溯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摸摸鼻子,很誠實地說:“這個......不軟了......”
甄愛眼睛亮閃閃的,身子不自覺地趴在書堆上往他的方向傾斜,很好奇地問:“是講什麼的?為什麼叫o小姐?這個代號好奇怪,有什麼神秘的組織嗎?”
言溯紅著臉,非常誠實地滿足她的好奇心:
“嗯,故事講的是,代號為o的漂亮姑娘被她的男友r送到一座城堡。那裡有一群人,也可以說是一個s/m組織,用各種禮節或是儀式的方式虐待她,把她訓練成性/奴隸。o小姐因為深愛她的男友r,所以心甘情願地忍受一切。後來r把她送給了他的哥哥s。而o小姐依舊心甘情願......”
彩色的陽光下,言溯坐在輪椅裡,低著頭看她,目光溫和;而她席地而坐,手肘伏在一大摞書上,歪頭靠著手臂,悠悠聽著。
她聽得認真,某個時刻卻突然走神。
在她這個外人看來,這樣神秘的組織真是可笑。但想想自己生活了17年的s.p.a.組織,那17年裡,她從來不曾發覺它的荒唐。
在那個組織裡,她也有代號,c小姐。
此刻,她忍不住想,組織裡的o小姐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像這個故事裡的那樣,身處水深火熱卻不自知,甚至甘之如飴地享受?
呵,人的思想真是奇怪的東西。你認為她可憐又可悲,可她和你的世界觀不一樣,便是來之則安之。誰對誰錯,沒有分辨。她也想不清楚。
不過,他今天為什麼要突發奇想地看這種書呢?
“言溯?”她聲音很小,猶猶疑疑的。
“嗯?”
她抬起頭,一副隨意聊天的樣子:“是不是,男人都喜歡這樣容易受控制的女生?”
言溯立時就挑了眉:“誰說的?這叫佔有,不是喜歡,也不是愛。”或許覺得自己說的話太絕對,又補充一句,“至少在我看來,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
甄愛笑笑,沒有再問。
自從上次他在哥大做公共演講時她就清楚了,在他心裡,真正的愛情是相似靈魂之間天然的吸引。不屈從,不迎合,自由平等而獨立。
可是……
“那……這些書是什麼地方吸引你?”甄愛欲言又止。
言溯愣了愣,突然發覺她可能會誤會,於是趕緊開口解釋:“喂,我在性/行為上沒有s或m方面的癖好!”
甄愛:“......”
她眨巴眨巴眼睛,宓模骸斑潰閼餉匆降幕疤猓揮酶嫠呶野傘1暇梗夂臀頤揮惺裁垂叵得礎
言溯梗住,臉憋得更紅了。
“是和你沒關係。”他沉了臉色,不開心地閉上眼睛。
冷氣嗖嗖的。
甄愛完全不理解,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他了,又覺得他這樣生悶氣真是可憐兮兮呢!看在他情商那麼低的份上,她應該哄哄他的。
她立刻搗鼓搗鼓翻出一本書,誇張地嘆:“哇,這個書名好特別!”
言溯慢悠悠睜開眼睛,陽光下,她的眸子亮閃閃的,捧著本書,歡歡喜喜看著他:“言溯你看,men are from mars, women are from venus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這書的名字真奇怪。”
他看著她粉粉的臉,心裡又柔軟下來,表面卻揚著下巴,看似不屑一顧地解釋:“其實在天文學裡,♀符號代表金星,東北方向♂符號代表火星。他起名應該就是這麼來的。不過,”他哼一聲,“名字雖然有點兒創意,但沒有半點邏輯。至於文章內容,我完全不知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那本幫人提高情商的書默默地躺在甄愛手心,它的內心在淌汗:我指點了千萬人的情感愛情和婚姻,卻對這個人束手無策。
作者,他的情商已經低得慘不忍睹了!圖書君表示:壓力很大~~o(>_<)o ~~
“哦,那就是無聊的書了。”甄愛理所當然地把它扔到一旁,卻又想,“不過,應該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來自火星吧!”
言溯:“嗯?”
甄愛輕輕一笑:“我覺得言溯你應該是來自木星,哈哈!”
她竟然說他木?
言溯木著臉,立刻閉上眼睛,又不理她了。
事到如今,他肯定不會提,不到一天的時間裡,他不僅看了很多書,還在網上搜尋了各種攻略。買禮物,說情話……五花八門,可哪一種在他看來都無聊而沒有誠意。
目的性太強,看上去意圖不軌。搞得像甄愛是只小白兔,他送她一堆胡蘿蔔,她就搖著短尾巴,憨憨傻傻地往他窩裡拱拱。他才不要用物質的禮物來騙她“上當”。
可是,他有否決一條條求愛指南的智商,卻沒有獨立想出一條高招的情商。
他閉著眼坐在陽光裡,陽光落在他眼簾上,很溫暖,世界在藍色紅色的意識流裡旋轉。
他當真是懊惱了,哎,他要是原始人就好了。看中了喜歡的甄愛,就一棒子把她打暈,然後背回自己的山洞裡去。
他突然睜開眼睛,遺憾地嘆氣:“我想變成原始人。”
甄愛歪頭,揪起眉毛:“原始人都不穿衣服吶。”
言溯:“……”臉色僵了僵,糾正自己的錯誤:“我想變成穿衣服的原始人。”……然後把甄愛背到自己的山洞裡去。
才想完,他又極度鄙視自己。這種方式粗魯又野蠻,真是辜負了人類祖先千百萬年的進化。
他擰著眉心,悶悶不樂地閉上眼睛。
甄愛全然不明白他怎麼了,還想和他說說話,護士來了,端著繃帶和剪子,像是要給言溯換掉綁在胸膛上的紗布。甄愛退到一邊,卻見護士把東西放在一旁,轉身走了。
她皺了眉,這護士,難道要病人自己換麼,真是不負責任。她望著小護士的背影,打抱不平地說:“我幫你換!”話音未落,一回頭,
言溯正在解白襯衣的紐扣,聽言,抬眸訝異地看著她。
甄愛一窘,驀然發覺,非迫不得已,言溯不喜歡別人碰他,那個護士一定是熟悉了他的脾氣,才徑自離開的。
而她這麼自告奮勇的……
意外的是,言溯看了她半秒,很是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淡淡靜靜地坐著。襯衣半開,露出胸膛的皮膚和白色的繃帶。
他平靜看她,等著她過來給他脫衣服換繃帶。
甄愛當真過去坐在他對面,心裡砰砰地跳,手上卻有條不紊地把釦子一顆顆解開,又小心翼翼地把原先的繃帶拆下來。
他個子高,平時穿著長風衣就顯得格外消瘦,像根棍子;但現在,她發覺他的身體並不孱弱,相反胸膛的肌肉非常緊實流暢,腹肌的線條也十分性感。
她臉紅心跳,拆紗布的時候手抖,好幾次碰到他的肌膚,熨燙而有質感。她愈發手忙腳亂。
他始終靜靜看著她,沒有多餘的表情。
只是,拆完紗布,甄愛的心就狠狠一痛,涼了大半截,他的前胸後背好幾條動過大手術的刀疤,新的舊的,一條條觸目驚心。幾年前的爆炸給他留下過深深的傷,聽說差點兒要了他的命。而前幾天,他竟然還是義無返顧。
他是不是為了她?她不敢問。
她無聲地給他換好新的繃帶,看著心痛,卻突然想輕鬆地開個玩笑:“哎言溯,你看的書裡,扮演m的人是不是就這樣。”
言溯立刻陰沉了臉:“我都說了我沒有這個癖好。”
甄愛笑笑:“知道知道。”
言溯認為她敷衍,還是不滿地皺了眉,冷淡地道:“你從此失去了碰我身體的權利。”說著就要自己弄繃帶,末了,想想他們的未來,又放寬期限,加了一句,“期限6個小時。”
甄愛撲哧一聲笑,攔住他讓他坐好:“我錯啦!再不說了。我申請把期限縮短為6秒行不行?”
言溯繃著臉:“批准!”
真是彆扭!
甄愛昂著頭,望著頭頂的彩繪玻璃窗還有高高藍藍的天空,飛快地數:“13456,時間到!”數完便俯身繼續。
她仔細而小心地給他一圈圈纏繃帶,望著那一道道深深的疤痕,她再次心痛,忽然好想親吻它們。這個想法讓她唬了一跳。
她莫名想起過去幾月和他的種種,她第一次不想工作,請假和他一起去紐約玩;她行走在黑暗的迷宮,聽見他的聲音便差點落淚;她被安珀摁在地上,因為得知他有危險,她內心徹底冰冷,瘋狂而怨毒地把神經毒素針扎進king的手腕……
她其實,是喜歡他了吧?
她的心跳突然紊亂,這樣的發現,明媚又憂傷。
她是如此黑暗而卑微,偏偏他光明而溫暖;也正因如此,她即使在塵埃中,內心也開出了喜悅的花。
她開心又落寞地笑著,偷偷在他背後系了一個蝴蝶結,又用藍色馬克筆小心翼翼地寫了一行字“給甄愛的禮物”。
如果真的可以把他繫上蝴蝶結打包帶走,該有多好。
如果這個男人是她的,該有多好。
可是,如果你不會給我回應,那,願你永不知曉。
她開心又落寞地笑著,偷偷在他背後系了一個蝴蝶結,又用藍色馬克筆小心翼翼地寫了一行字“給甄愛的禮物”。
如果真的可以把他繫上蝴蝶結打包帶走,該有多好。
如果這個男人是她的,該有多好。
可是,如果你不會給我回應,那,願你永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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