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銅鏡裡出現一張略有些驚慌無措的臉,那眉眼和五官,雖然不像程秀棋的傾國傾城,卻也清秀俊朗。
年修齊兩隻手在自己臉上又摸又拍,心裡仍舊不敢置信。
“換回來了……”他喃喃道,一時之間心裡一片空白。
年修齊摸索著床沿坐了下來,腦子裡有些懵懂,片刻後才猛地回過神來,使勁地搖了搖頭。
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他換回來了是安全了,可是程秀棋還在那個什麼六王子的手裡,必須想辦法救他出來。
可是,怎麼救呢?年修齊啃著指頭在房裡來回踱步,一團亂麻的腦子裡卻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他這邊動靜不小,終於驚動了外面那一位。
“程秀棋,你在幹什麼呢?睡不著就過來伺候朕。”蕭國主的聲音穿透門板傳了進來。
年修齊聞聲渾身一凜。他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程秀棋應該本就在休息,他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蕭國主也睡去了。畢竟哪有主人不睡僕人先睡的道理?
沒想到蕭國主居然還在外面辦公呢,程秀棋這就敢先睡,他也太膽大妄為了。
“你磨蹭什麼呢?快點出來,給朕換杯熱茶來。”
蕭國主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年修齊不敢怠慢,連忙出了房間,在門外向著御書房裡打量了片刻,這才貓著腰忐忑不安地走了過去。
蕭國主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面批閱奏摺,拿著硃砂筆在摺子上密密地寫了一堆蠅頭小楷。這已經將近半夜了,看他手邊堆積的尚未批閱的摺子還有三摞,也不知道要看到什麼時候去,年修齊頓時覺得當個皇帝也挺累心的。
他將桌上冷了的茶水倒了,又倒了一杯熱茶,送回蕭國主手邊,便站在一邊耳觀鼻鼻觀心,飛速地思考著如何將程秀棋解救出來。
他一個人是肯定不行的,這京城裡他能靠的似乎就只有那幾個人,秦王,傅大人,呂將軍。傅大人和呂將軍不知道他們移魂換體之事,解釋起來太麻煩。算來算去,難道還是要去找秦王?只是他怎麼出去呢?
年修齊側頭看了看正聚會神的蕭國主。這裡倒是有一個蕭國最大的官,而且他對自己和程秀棋的事情也是門清。
救人如救火,他已經在昏睡中耽擱了不少時間,不知道程秀棋那邊到底怎麼樣了,現在一刻也延誤不起。因此年修齊衝著蕭國主果斷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惹來蕭國主疑惑的視線。
“皇上,小生不是程公子,小生現在是年修齊。”年修齊抬頭道,“請皇上快點派人去救程公子!”
□□。已近子時,□□的書房仍舊燈火通明。
秦王面沉如水,看著手中的信,眸光冷若冰霜。
他一把將書信拍到桌面上,轉頭冷冷地看著書房的正中央跪著的那個小小身影。
“長本事了啊。”秦王冷冷開口道,“你果然長大了,懂得勾結外人從□□裡抓人了。”他緩緩踱到那幼小身影的身邊。
地上的幼子又驚又嚇身體一震,抬起被淚水衝得滿是泥痕的臉蛋,抽噎著道:“父王,孩兒……嗚,知錯了。”
“知錯?”秦王驀然抬高了聲音,將手中的信猛地摔在孩童的臉上,信紙的邊緣被掌風鼓成硬挺的鋒刃,劃破了孩童稚嫩的臉頰。
小世子抬手捂著陡然一疼的傷口,卻咬緊了小小的嘴唇,不敢大聲哭泣。
“你的知錯又值幾斤幾兩?!看看你自己闖的禍!”秦王怒道,“果然是那個女人生的孩子,滿心毒計。你們母子兩個就是□□的禍害!”
“父王……嗚嗚……您不要這麼說。”小世子哭得肝腸寸斷,無法遏制,“我只是想讓……嗚……母妃回來,才聽信了壞人的話。父王,我錯了,我去跟壞人說,嗚嗚……把那個哥哥換回來。”他說著膝行上前,鼓足了勇氣抱住秦王的大腿。
“父王,不要生我的氣。”小小孩童心中有著對父親的孺慕和憧憬,他是□□的長子,又是惟一的兒子,但秦王對他卻從來不屑一顧,比對幾個妹妹還要冷淡。他疑惑,不解,傷心,卻毫無辦法取得父親的歡心。直到前些時候秦王大動干戈地清理後宅,他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他的母妃害了秦王的許多孩子,他的許多兄弟姐妹。
側王妃雖然心思狠毒,卻並不願自己的兒子沾染這些骯髒的東西,因此小世子反而被她養得不諳世事。她在王府時,將兒子牢牢地護在羽翼之下。她被驅逐出府以後,小世子無人庇護,又不得秦王喜愛,因此竟無人問津,處境淒涼。被六王子一挑撥他便信了他的那些鬼話,以為將深得父王寵愛的那個哥哥弄出王府,他的母妃就會回來。
秦王仰頭閉上雙眼,眉頭緊皺,眉間似有不忍之色,一睜眼,卻又是冷若冰霜的眼神。他低頭冷冷地看著抱著他的弱小身體:“你那麼想見那個蛇蠍毒婦,本王明天就把你送給她。”
小世子驚得從地上抬起頭,淚水流得更加洶湧,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父王……嗚,不要趕我走……我不要離開家……嗚……”
“來人!”秦王不耐地喚道,“把他帶回後宅去!”
士丙進來將又傷心又害怕哭得不能自已的小小孩童抱了起來,出了書房往後院走去。
秦王心煩地聽著那稚兒哭聲漸漸遠去,又撈起地上的那封信。
擄走年修齊的綁匪竟然要他拿李良軒手上的幾封書信來換。且不說他願不願意配合,滿足綁匪的要求,單靠這信裡語焉不詳的文字,他根本弄不清楚那綁匪要的書信具體是什麼東西。就算他願意配合,又要如何配合?
剛才訓問了小世子一番,秦王從他口裡得知那人說話口音聲硬,長相迥異於蕭國人,那擄走年修齊的綁匪多半是西北蠻族鬼方的人。
既然無法滿足對方的條件,那便只能便硬搶了。年修齊被人抓走,秦王簡直一刻也不能安心,切切實實地體會了一番心急火燎的心情。
他回身在書案後面坐下,沉聲將士丁士甲喚了進來。
皇宮內院,御書房內。
蕭國主聽年修齊講完這番離奇遭遇,沉吟了片刻。
年修齊跪在地上,緊張地等著這位九五之尊的回應。如果只是普通綁匪,他不擔心蕭國主不救。可是對方是來自蠻族的六王子,會不會他有諸多顧慮?萬一皇上不施援手,他又該如何?
年修齊心裡心上八下地想著的時候,蕭國主便開口道:“此事不宜耽擱。你且出宮去,到將軍府上傳朕的旨意,著呂東洪全力解救程秀棋。”
這麼爽快?年修齊猛地抬起頭來。蕭國主笑吟吟地看著他:“怎麼?年秀才還有什麼疑問?”
“沒有了,沒有了。小生和秀棋謝皇上隆恩。”年修齊跪伏在地。
“去吧。”蕭國主點了點頭道。
年修齊慌忙從地上起來,勉強忍著焦急從容走到了御書房的門外,便撒足狂奔而去。
蕭國主看著他的背影,半晌嘆了一口氣,重又提起硃筆。
“變數……是利是弊?”
年修齊坐上馬車,一路行到呂東洪府上。因為他是皇上身邊最受寵的人,又帶著聖旨而來,將軍府的人不敢怠慢,大開中門迎接。
年修齊一下馬車,就看到站在人群最前面垂首而立的呂東洪。
他和呂東洪還算熟悉,這時又救人心切,因此也顧不上什麼禮儀,上前拉住呂東洪的手急道:“呂將軍,皇上命你帶人跟我去救程公子!"
呂東洪被他拉住手的時候還顫了一下。這個禾公公向來對他很是親熱殷勤,對他動手動腳的,弄得他十分不自在。只是一聽他口中說到程秀棋,呂東洪心中一緊,皺眉道:“怎麼回事?”
“秀棋被蠻族的六王子抓走了,還望將軍出手相救。”年修齊言簡意賅地道,“我知道他們原在一處荒棄的廟裡。”
呂東洪馬上命人備馬,又點了一隊侍衛跟隨。眾人準備的時候,年修齊只好在一邊耐著性子等待,有些緊張地咬了咬指尖。
呂東洪在一邊看著他,心中竟湧上一股熟悉的感覺。今天的這個禾公公似乎與以前不大相同,這般神態竟令他感到有些親切。不待呂東洪多想,訓練有素的將軍府侍衛已經將一切準備妥當。
呂東洪從隨從手中接過一匹黑色的駿馬,一躍翻上了馬背,又衝著年修齊伸出手來。
年修齊一愣,呂東洪皺眉道:“別磨蹭了,快上馬,你給本將軍指路。”
年修齊將手遞給他,呂東洪一使力將他帶上馬背,兩隻手將他環在懷裡,一拉韁繩,黑色駿馬仰天打了個響鼻。
“在哪個方向?”呂東洪問道。
“……”年修齊沉默了片刻,“將軍,我說了,我只知道他們在一個廟裡,至於是哪一個,我……我也不太清楚。”
呂東洪皺起了眉頭。既然知道在廟裡,又怎麼會不知道具體在何處?這傳遞訊息的人怎麼只傳半截?他卻不知道年修齊的那番換魂之事。
呂東洪默默下了馬,將年修齊了扶了下來。他著人取來地圖,將城裡城外大大小小幾個破廟都標示出來,又派出侍衛分頭行動,探明程秀棋的所在。
幾乎同一時刻,從□□和將軍府裡,藉著夜色的掩蓋,一隊隊侍衛悄無聲息地湧了出來。不同的是,□□的侍衛只向著一個方向前行,將軍府的侍衛卻兵分數路,消失在街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