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一步距離,整個世界

陸鄆看著遠之側面,想起那天謝淼甩門而去,他追到地下車庫時,她淚流滿面的樣子來。

從來謝淼在他心裡,都是活潑開朗明媚的樣子,可是那天晚上,她哭得一塌糊塗,形象全無。

他載著她,在夜晚華燈如練的街上,開了許久,她才停止飲泣,一邊打嗝,一邊說,“陸鄆你喜歡盛遠之是不是?”

陸鄆啼笑皆非,太息一聲,伸手揉一揉她頭頂,然後從放置物盒裡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擦臉,妝全都花了。”

她接過紙巾,大聲擤鼻子,“我什麼也不會,她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燒飯做菜,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陸鄆聽得失笑。

謝淼惱羞成怒,伸手成拳,捶他肩膀。

他只好尋僻靜處停了車,握住她雙手,“淼淼,你想太多了。我如果喜歡遠之”

不等他話說完,謝淼已掙扎不休,“你叫她遠之!還叫得這麼親熱!”

陸鄆搖頭,這算是孩子氣的謝淼麼?

“我如果喜歡她,早就喜歡了,不會等到現在,才倏忽被一道天雷劈中,發現自己原來喜歡的是她不是你。”

“可是你們都喜歡她燒的菜。”謝淼耿耿於懷的,恰恰是不但陸鄆,連父兄都對盛遠之的廚藝讚不絕口,才教她覺得,盛遠之即使並不處在她和陸鄆之間,卻仍然吸引了陸鄆,甚至父兄的注意,而自己則被他們忽視了。

陸鄆這次不敢再笑出聲來,這醋吃得真是沒來由,可是始終要解開她這道心結才行。

他伸手捏一捏謝淼已經擤得發紅的鼻尖,“我們上次去那家叫食肆的私房菜館吃飯,老闆娘溫蒂的廚藝好不好?”

謝淼點頭。

“難道老闆娘廚藝好,我就會喜歡她到把她娶回家,相看一生的地步麼?”

謝淼哼一聲,“你肯,老闆公還不肯呢。”

“所以啊,遠之也有她生命裡重要的人,但這個人,不是我。我愛的是你,要娶回家過一輩子的,也是你。下次不要這樣任性,讓爸爸和哥哥下不來臺。”

謝淼又哼一聲,倒不再反駁,算是就此不同他計較了。

“還想去哪裡?”他有意哄她開心,“要不然,再回酒席上去?”

“我這副大花臉,怎麼回去?”謝淼橫他一眼,即使臉上妝容糊得一天世界,可是仍然眼波如水。

“那你打個電話給爸爸,省得他擔心你,然後,我帶你去濱江大道看夜景。”

謝淼這才破涕為笑,將鹹蟹的事,拋到腦後去。

陸鄆想到這裡,向遠之略略微笑,“我聽淼淼的哥哥說,你在他家開的餐廳工作。怎麼不到其他公司上班?以你的資歷,進任何一間公司做行政助理或者高階秘書,都沒有問題。要不要”

遠之回以微笑,“現在的工作我很喜歡。”

“呵,這樣。”陸鄆自知沒有任何立場,要求遠之離開粥記,“那麼,遠之,保重。”

這次,他沒有說,遠之,我替你保留你的職位,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

早前,他不曉得謝淼這樣介意遠之。

現在他既然知道,那麼最好的辦法,是同遠之保持禮貌的距離。

電梯降到地庫,遠之在電梯門左右開啟的剎那,對陸鄆說,“陸先生,就送到這裡罷,再見。”

陸鄆沒有挽留,遠之不曾回首。

有些人,曾經走得那樣近,近得可以看見彼此皮膚上細微的毛細孔,看見彼此眼中對方的倒影。可是,即使走得這樣近,他們之間,也橫亙著成個世界,無法走進對方心裡去。

遠之一步一步,腳踏實地,走向自己的小小雪佛蘭。

遠之想,終於,那個在她心裡,溫朗有禮的人,徹底搬走,再不回來。

這時一輛黑色沉穩本特利車駛進地下車庫,車燈光線直直打過來,惹得遠之眯一眯眼睛。

那輛有“b”字與翅膀標誌的本特利停下來,恰恰停在遠之的雪佛蘭旁邊。

司機自車上下來,看見低頭找車鑰匙的遠之,若有所思地叫一聲,“盛遠之?”

遠之聽見這把低沉聲音,抬起頭來,同來人打個照面,微微頜首:“謝先生。”

“叫我謝焱。”謝焱按下遙控車鎖,靠在車旁,“身體好了?”

遠之點點頭,不打算同他多牽扯。

偌大一座兩千三百萬人口的都市,她偏偏竟然同謝氏一門糾葛不清。

未知是緣是孽。

“吃過午飯沒有?”謝焱抬腕看一眼時間,“有時間的話,想請盛小姐賞臉,一起吃頓午飯。”

遠之不是不錯愕的。

遠之不以為她同謝焱有必要一道吃飯。

“粥記午市快開始了,我要趕回去。”遠之婉拒。

謝焱想一想,微笑,“那麼下次有機會罷。”

遠之覺得他話中有話,轉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開了車鎖上車,驅車離去。

謝焱靠在車旁,目送遠之的小小雪佛蘭車消失,想,盛遠之在遠大樓下的迅捷物流三年,他們都緣慳一面,倒是她離開迅捷,反而接二連三,與她偶遇。

謝焱挑眉,她這是從迅捷出來?

謝焱上樓去。

遠大公司的服裝設計,打版工作室,都在保稅區這幢大樓裡,分為上下兩層。

謝淼嫌這邊遠,所以將她的設計室放在金融區,長潤集團辦公大樓裡,又兼任特別行政助理,說是跟在父親和姑姑身邊,學習管理,其實也不過是三天打漁,兩天曬,十分輕閒。

好在她有敏銳的時尚嗅覺,總能設計出符合潮流趨勢的服裝,否則以他的脾氣,絕對不肯放任妹妹在公司裡渾水摸魚。

謝焱回到樓上設計室,一眾設計師正在水深火熱之中,看見老闆上來,無不哀號,“老闆!給我們一個繆司!”

遠大正在為明年秋冬時裝週做準備工作,所有設計師都在就時裝週主題設計自己的成衣系列,以及一套高階定製服裝。

整層樓如同戰場,到處瀰漫無形的硝煙。

謝焱這時候過來,除了視察進度,多少也有一點聽設計師發牢騷,減輕心理壓力之故。

果然一時哀鴻遍野。

謝焱好笑一一走到設計師邊上去,瞭解設計進度,聆聽牢騷,並不多做評價。

“這是我的靈感很多職業女性,工作一天,回到家裡,已經精疲力竭,她們所渴望的,就是充分釋放自己被工作禁錮了一天的身心”

謝焱笑起來,“你也被禁錮著嗎,現在?”

那設計師揮一揮手中手的曲線板,幾乎要跳起來,“老闆,我們統統都被禁錮在現代文明的鋼鐵牢籠裡!”

謝焱點點頭,是,誰說不是?

設計師見謝焱沒有反駁,才繼續往解說。

“我採用的都是最柔軟飄逸的面料,白色純棉提花,細而薄,軟而輕,陽光灑下來,幾乎能穿透料子,打造一種輕柔而舒適,悠閒且安逸的感覺,彷彿置身雲層之中”設計師滔滔不絕,“還有這種淺淺的紫色雪紡料子,煙霞霧靄一般,如同伸手一抓,便會從指尖溜走,不留一點點痕跡這樣剪裁這樣打褶”

謝焱被他的描述吸引,腦海中浮現一抹細瘦背影,穿上這樣一件如同霧靄顏色的輕紗裙子

謝焱想象不能地將思緒扯回來,“已經打好版了?”

“沒有。”設計師聳肩。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他等這款料子等到華髮早生,物流還沒有將料子送來。“料子還在土耳其來這裡的路上。”

“打好版,通知我。”謝焱拍拍設計師肩膀,往下一張工作臺去。

聽完一圈牢騷,謝焱從設計室出來,已經是午飯時間,稍做考慮,他到自家公司員工食堂吃午飯。

排隊買房時候,正好遇上同樣上來吃飯的陸鄆,兩人淡淡點頭,各自找位子坐下,埋頭吃飯。

謝焱午飯後回到金融區的辦公室,何秘書一見他進來,便將下午的形程緊鑼密鼓地報給他聽。

“老董事長請您有時間過去一趟。”

“知道了。”謝焱對何秘書點點頭,見離下午開會還有些時間,便一轉身,去了董事長辦公室。

謝長潤見長子敲門進來,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關上門,我有話對你說。”

兩父子雖然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可是往往三五七日也見不上一面,反而要在公司裡約時間,才能認真講上幾句話。

“什麼事?”謝焱依言反手關上門,坐進父親對面的沙發裡。

“謝磊的朋友遠之,是怎麼回事?”謝長潤回家思來想去,覺得事情蹊蹺。女兒固然從小任性,可是總不會為一**鹹蟹發這麼大脾氣。淼淼當日原話是倘使他喜歡吃,她同陸鄆有時間去寧波買正宗的回來給他。

究其根本,只是不想他吃謝磊拿來的這**鹹蟹而已。

可是淼淼與小磊,雖然不算頂親厚,也決不至水火不容的地步。

謝長潤想,癥結只能是在那個“遠之”身上了。

然而到底捨不得家鄉味道,他這幾天每晚都叫家裡保姆燒泡飯給他,過鹹蟹吃。

現在叫長子上來,是因為謝焱謝磊兩兄弟關係還算緩和,由謝焱出面打聽,謝磊不會太過抗拒。

謝焱想,總歸要教父親知道,便大致將他所知道的,遠之曾經在陸鄆公司工作,後來辭職,因緣際會,與謝磊一道將粥記開起來的始末,講給父親聽。

謝長潤聽完整個經過,沉默片刻,才問:“她喜歡陸鄆?”

盛遠之喜歡陸鄆?謝焱心裡不知恁地,抗拒這可能。

“這我不清楚。”

“那麼小磊呢?小磊喜歡她?”謝長潤更在意兒子是否喜歡這個女孩子。倘使謝磊喜歡遠之,而遠之又喜歡陸鄆,那麼他的一雙兒女,將如何自處?

謝焱想起父親生日那天晚上,謝磊喝得爛醉,在他醉死過去前,他曾問他,是否喜歡遠之。

謝磊的回答是,不是喜歡。

不是喜歡,那是什麼?

難道是愛?

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因為謝磊已經醉得一天世界,嘴裡反覆唸叨,倘使不能令一個人幸福,就不要阻礙別人追求幸福的腳步。又指著他說,原來我們要的,從來都不是同一種幸福。

謝焱知道,母親過世帶給謝磊的傷痛,至今沒有彌合。

謝長潤食指敲敲桌面,然後對長子說,“找個時間,我們再去粥記吃早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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