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屋裡跟結了冰一樣,十爺抓著腦門兒不太有誠意的問了一句,“八哥,要不我給八嫂賠個禮?”

“你們八嫂就是這脾氣,一會兒就沒事了。”八爺勉強笑笑,不想再提八福晉,再說此時要緊的並不是安撫八福晉。

九爺顯然也是這樣認為的,他一撂袍子,坐下問,“隔壁可曾來人?”

八爺搖頭。

九爺摸著下巴,追問,“連個下人都沒打發來?”

八爺嘆道:“正是如此,我才擔心。”說著苦笑,“九弟十弟不是外人,我說句實話,咱們這位侄子遇事的深淺,實在讓人看不出來。畢竟是父子。”就算沒有在身邊長大,一樣的深不可測。

“這倒是真難辦了。”九爺擰起眉毛。

十爺在邊上瞎猜,“論起來就是個表姐,姨母的女兒,又是包衣出身的。興許人原本就沒放在心上。我雖說了八嫂不該,卻不以為他為個表姐就跑來找八嫂問罪,說到萬歲面前,他都沒理啊。就是老四,那是他妾侍的孃家外甥女,他好意思出頭?他是最要臉面名聲的人!”要不烏喇那拉氏嫡福晉的位置早就坐不穩了。

皇家親情寡淡,親兄弟都還有隔閡呢,況是姨母呢?不能做靠山的母族親戚,哪兒有那麼多真感情。

十爺擠眉弄眼又道:“老四和老十四跟烏雅家可都沒甚麼來往。”

“他們,是一道在揚州長大的。”八爺不認可十爺的看法,搖頭道:“再者,那布塞氏是包衣出身,她所嫁的龔額,卻是完顏一族的子弟。佛爾袞領軍駐防揚州,在完顏一族不是說不上話的人。”

老四不好為妾侍娘家人張口,弘昊限於晚輩身份不能問罪,完顏一族就好得罪?平日完顏氏的人見到他,見到福晉當然要低頭,福晉不喜歡布塞氏,完顏一族肯定有人要收拾責備布塞氏,但福晉二話不說把人擄走弄死了,這是狠狠扇在完顏一族臉上的耳光,他們就算為臉面,都不能不站出來幫布塞氏喊冤。不僅是完顏一族,馬上要調回京城宿衛皇宮的阿克敦,他又會善罷甘休?

“真是晦氣!”九爺心裡不定神,身上就熱的慌,解開個釦子啐了口,埋怨道:“還是八嫂手上沒分寸,你哪怕留人一口氣回家再死呢!這事兒,萬歲指定要過問的。到時候弘昊那小子再去太后那一喊冤,我看後宮都沒人敢幫忙說話,怕是要連累良妃娘娘。”

八爺神色驟然緊張起來、

十爺一拍大腿,“對呀,差點忘了,太后不喜歡良妃娘娘。”

為何不喜歡呢?和良妃是辛者庫內管領之女沒干係,萬歲後宮中包衣多了,太后能一個個都不喜歡?太后不喜歡的是良妃那張臉。應該說,所有生的柔弱嬌媚的女人,太后都不喜歡,因為每一個這樣的女人,都會讓太后回想起當年的孝獻皇后董鄂氏。

“一邊去!”九爺很煩十爺那張破嘴,沒看八哥臉都青了,還在那兒說個不停。

十爺覺得委屈,嚷嚷道:“我也是想讓八哥早點想個法子,說弘昊在太后面前得寵真不是人胡亂吹捧。寧壽宮的人見著弘昊,比見了五哥還恭敬。”

五爺胤祺自小由太后撫養長大,諸皇阿哥中素受太后喜愛,五爺的兒子,在皇孫中是去寧壽宮去的最多的,但現在,卻被弘昊給比下去了。

“你還說!”九爺一巴掌拍走十爺,對愁眉緊鎖的八爺允諾,“八哥放心,我待會兒就去一趟五哥府上,讓他請五嫂進宮幫著說說好話。只是八嫂那兒,您得想想法子,說來說去,完顏氏和布塞氏那兒都要去一趟,雖不是奴才就是臣子,死了人,總不好咱們還等著人來磕頭。至於老四那兒,我的意思,不如先瞧瞧,就像老十說的,老四是個機敏人,要今天死的是烏喇那拉氏的人,他肯定要出頭,死的是個妾侍的孃家晚輩,他反而不好出面。弘昊……”

提到這個侄子,九爺心裡沒底。這他娘的,在揚州長大,回來就進宮,出了宮就縮在家裡,誰能摸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個人啊?說起來,要真是瞭解他,就不用把八嫂放出去試探了,今天更沒這一攤子事。

看九爺卡殼,八爺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個侄子,真是不簡單啊,單叫他們做叔叔的這麼顧忌,就不簡單。

“有勞九弟了。事關娘娘,我也不和你客套。不過要是五哥為難,你不必勉強,總還有旁的法子。”八爺很清楚五爺凡是不喜歡出頭的性子,不敢將希望全放在五爺身上。再者他不是太擔心,太后是個脾性溫和的人,至多責備幾句良妃。這麼多年,他雖心痛良妃在後宮的處境,卻明白,良妃早就習慣了。他真要為良妃到處託人,良妃知道反而會擔心受怕。

想想隔壁還是沒動靜,八爺又道:“出了這事兒,善安那兒……”

他話沒說完,府裡總管匆匆進來,進來一看九爺十爺在,欲言又止。

八爺沉下臉,不悅道:“有什麼不能當著你九爺十爺說的!”

總管擦擦汗,小聲道:“主子,箭桿衚衕裡那兩位,不見了。”

“你說什麼?”八爺蹭的站起身,臉上一片風雨欲來之色。

總管還從沒見過八爺惱怒至此,噗通跪到地上,又回了一遍,“箭桿衚衕那兩位,不見了。”

八爺聽完臉上白的就像見了鬼,身子晃了兩晃就往後倒去。

九爺十爺搶步上前,一個摸脈息,一個掰八爺閉的死死的嘴。

看八爺喉嚨裡發出咕隆咕隆的聲音,九爺嚇了一跳,他是見過這種情形的。良妃身子弱,從前有一回發病的時候喉嚨裡卡了痰,差點一口氣兒就過去了。這種病好的也快,那痰一出來人就跟沒事一樣,但發作起來真是要人命。

“死奴才,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請太醫!”九爺一腳揣在八爺府總管的身上。

格佛赫是外人,又是奴才,屍體原本不該帶回貝勒府,但蘇景一言而決,不肯讓格佛赫衣衫不整的回完顏家大宅。魏珠頭痛的在西角落尋了個僻靜院子,點了幾名嬤嬤去給格佛赫梳洗收拾,至少重新換身衣裳。

嬤嬤們出來,都對魏珠道:“實在是慘,怕不僅用了板子,那身上,都沒一塊好皮肉了。”

有眼尖的嬤嬤還小聲告訴魏珠,“我打量著,那腰骨都碎了,咱們幾個商量著,那團肉就在裡頭罷,還沒成型呢。”

按照時下的禁忌,橫死的孕婦,是要把孩子取出來和生母分開埋葬,以免怨氣太重。但格佛赫肚子才一兩個月大,還沒成形呢,腰都打爛了,這怎麼弄出來?嬤嬤們商量一番,還是不取了,否則豈不是要把人肚子剖開分個清楚,誰能下得了這個手?

魏珠摸下巴,為難道:“等完顏家的人來了,照實報上去,也輪不到咱們做主。”

貝勒爺是好心,但人終歸是完顏家的兒媳婦,又是一起長大的表姐,甚麼事都做主了,萬一外頭有人胡言亂語,還不汙了貝勒爺的名聲,到時候傳到宮裡,萬歲不活劈了服侍貝勒爺的人才怪!

那嬤嬤一想,便不說話了。說慘,她們這些人見過更慘的都有,有那才進宮的幾歲的小丫頭,就被剝光了活活凍死。宮女子,說是上三旗包衣裡選出來,個個都有點來歷,做的終歸是服侍人的活,是奴婢。管事的人要欺凌折騰你,手段多得是,能讓你一個怨都不敢說就沒生氣了。

裡頭這個是慘,但她是下五旗出身的包衣,爹孃還心疼她,並不為富貴就把人送到主子府上。眼下又有個做龍孫的表弟願意為她張目,換做其餘的奴才,死在八福晉手裡,連個屍首都未必能弄回來。

魏珠跺跺腳,去隔壁院子回話。

“都打點妥當了,嬤嬤們給梳洗打扮過。”猶豫一番,魏珠把嬤嬤們為難的地方說了,小心道:“奴婢告訴嬤嬤們先等一等,待完顏家的人來了再說。”

“龔額來了,就把人領來。”蘇景吩咐了一聲,讓魏珠在門口等著。

魏珠一出去,屋裡又顯得空曠冷清起來,其實屋裡屋外一直站著七八個人,有等著端茶倒水的婢女,有門邊候著聽差的小太監,還有院裡散開的護衛。但無人說話,丫鬟小太監,一個個埋頭彎腰,都恨不能縮成一團,好讓蘇景看不見他們。

蘇景知道他們在怕什麼。

他們都以為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表姐死了,所以這會兒他在盛怒中,在悲痛中,他是主子,主子心情不好,奴才們,就容易犯錯,甚至丟掉性命。

但他們都猜錯了,他並不憤怒,也算不上悲痛,至少這會兒已經完全平靜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感情豐沛的人,也許前世的時候,他的感情就被一次又一次的挫敗與危急耗光了,所以活到最後,他不知道是為什麼而活,人們很容易就能感覺到的輕鬆愉悅他全然沒有,以致行在巔峰,他都不明白幸福到底是甚麼含義。名利,地位,他什麼都有,可人生依舊處處透出蒼白與無聊,所以他喜歡刺激,喜歡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情,他期盼達成別人達不到的成就,能讓生活有些新鮮感,所以他放棄已經建立的一切,孑然一身的來到這兒。

但他畢竟還是個人,是人,就會有情感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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