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打著看戲的心思,年氏卻在交代兒子們大哥來了一定要討大哥喜歡。
自從生下福沛,年氏的身體就像破了一個大洞,多少好藥用下去,一時半刻後,那藥氣就漏光了。太醫看過沒法子,怕年氏原本的一二生機都被折騰沒了,乾脆不用補藥,交待平日多用飯食。但年氏天天光是喝藥都要喝一肚子,從胃到舌尖都是苦的,哪裡吃的下飯?
這樣的年氏,其實已經不能侍寢,四爺過來,多數都是一起說說話,有時候四爺一間房獨自歇了,有時候年氏就叫自己的丫鬟去服侍。
年氏自覺是仗著還年輕才能熬著,卻沒心大到以為自己能活到兒子長大成年。她整日憂懼,所怕的,不過是膝下三個病弱的兒子無人照料,而蘇景的出現,讓她覺得前路有了絲曙光。
年氏冰涼的指尖撫摸著長子福宜稚嫩的面龐,說是長子,其實不過是三歲的孩子罷了。
“見了大哥,要乖乖聽話,給大哥問安,帶著弟弟們,別吵鬧。”
福宜點點頭,烏黑的眼珠子裡滿是認真,繃著臉道:“額娘,兒子記住了,一定好看弟弟。”
年氏笑笑,看看三個兒子,讓丫鬟們再拿項圈來給兒子戴上。平素怕兒子小,壓著脖子,今日是喜事,應該打扮的喜慶些。她也讓丫鬟再給自己上一層胭脂。
夏嬤嬤心痛她硬撐,道:“側福晉,要不給王爺稟報一聲,您今晚就別去了。”
“不行!”年氏立即拉下臉,斥道:“大阿哥頭一次進府門,是天大的喜事,我就是還有一口氣,都得高高興興去吃宴。你們誰也不準去王爺面前胡說!”
夏嬤嬤訕訕的點頭。
畢竟是乳孃,年氏放軟口氣道:“嬤嬤,王爺雖寵愛我,但子嗣卻更要緊。王爺自覺虧欠大阿哥,心裡正是要補償的時候,我卻潑涼水,王爺會如何想。你要知道,這府裡盼著王爺看不見我的人多得是。”說到後面,年氏一肚子心酸,悔道:“也怪我當初不懂事,只以為有王爺寵愛便誰都不懼,豈料我不配享這個福,眼下府裡頭,有什麼人能與我交心呢?”
夏嬤嬤被年氏說的眼圈都紅了,背過身抹抹眼角,轉回來道:“側福晉,咱們沒害過人,不過是她們嫉妒您得寵罷了。”哪家王府後院不是打成一鍋粥,就是萬歲的後宮,四妃難道就真好?怎麼萬歲封一個皇后死一個,真是克妻?不說皇后,有子的貴妃都活不下來。世道就是這樣,得寵就要被人嫉妒,不得寵日子就難過,實算不上甚麼過錯。
誰說不是呢……
年氏嘆道:“我不怕她們衝著我來。我只擔心福宜他們,我若去了,三個同母體弱的小阿哥,別人不用動大手腳,只要吩咐人夜裡開兩次窗,他們就能沒得糊里糊塗。”說著說著年氏淚如雨下,“都怪我不中用,沒將他們生的健健壯壯。”
“側福晉,您還好好的,何必想這些。再說,小阿哥們是龍孫,誰敢伺候不盡心,王爺能饒過他們?退一步說,您不是沒孃家的人。”夏嬤嬤想方設法安慰年氏。
“靠不住的。”年氏搖搖頭,道:“阿瑪老了,大哥是憨厚人,家裡如今是二哥做主。我在孃家,二哥自然疼我,可我嫁出來,二哥素有野心,豈會再顧忌我這個出嫁姑奶奶的處境,更別提福宜他們這些連面都沒見過的外甥。你不是不知道,年家本是王爺門下的奴才,二哥這幾年卻常與十四爺府上來往,王爺早就震怒,只是此時不發作罷了,可恨二哥一味以為我有私心,不肯聽我的勸告。”
一氣說許多話,年氏捂著帕子咳嗽了兩聲,丫鬟忙給她端水順氣。
緩過口氣,年氏又道:“我眼下半點不敢指望孃家。本就靠不住,況嫁的是皇子阿哥,誰能與我撐腰呢?”難道做奴才的還能打到主子府上來?
“那也還有王爺。”
年氏苦笑,“王爺是做大事的人。”哪裡有那麼多心思放到後院,不可能時時盯著。
夏嬤嬤猶豫,道:“您就看好大阿哥。不是同母,從小又沒親近過。”
“正是沒親近過。”年氏覺著自己的想法沒錯,肯定道:“若從小在府裡養大的,我還不敢指望。我打聽過了,當年送大阿哥去揚州的珠丹,原姓郭爾佳,孃家幾個侄子都安頓的好好的,且並非大阿哥回京後才安置,五年前,就有人尋上門,給他們送銀子。與珠丹一道去揚州的丈夫叫薩魯特的,在揚州娶妻生子,其中一個兒子,認到珠丹名下,若非大阿哥重情,何來此事?福宜他們,年紀尚幼,我只盼望他們平平安安長大,有個富貴日子就成,斷不會擋大阿哥路的。大阿哥,總需要兄弟。”
此言含義太深,讓夏嬤嬤一時不敢接,聽年氏續道:“哪怕是為立起來做牌坊,大阿哥都比旁人靠得住。”
蘇景頭一回到雍親王府,這個本該生養長大的地方,是從角門進的。四爺要讓人大開中門,蘇景否了,認為不必如此。
夜間正院大廳燭火通明,門外兩盞半人高的十六轉如意琉璃大燈將院門前小道照的一塊小石頭都能看分明,屋裡四角處全擺兒臂粗的蘭香燭,將屋中照的亮如白晝,燭火搖曳中滲透著沁人心脾的蘭花香氣。
屋中擺了兩張嵌玉石大圓桌,上面放著已經做好的冷盤及兩個下頭用小爐子溫著的燉鍋。四爺與烏喇那拉氏端坐上方,李氏,年氏一左一右坐在下面的官帽椅上。孩子們按照大小順序坐在李氏與年氏下首,至於宋氏,鈕祜祿氏,耿氏,雖是格格身份,因各有生育,四爺想想,仍叫三人來了,不過連個座都輪不上。資歷更老的格格武氏,無寵無子,在四爺眼裡與侍妾幾無分別,是沒資格過來的。
太監丫鬟們都屏氣凝神,烏喇那拉氏看著一旁四爺雖是喝茶,但滿眼止不住的期盼,心裡泛酸,才要說兩句緩和緩和屋裡的氣氛,被四爺派出去迎人的蘇培盛歡天喜地進來,把背弓成蝦米,喜滋滋道:“王爺,大阿哥來了。”
四爺立即放下手裡茶盅,毫不掩飾焦急盼望之色道:“狗奴才,還通報甚麼,快讓大阿哥進來。”
蘇培盛哈腰點頭,片刻後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一個皎皎如明月的男子進入所有人的視線。
滿屋燭火,滿室琳琅,竟不如男子一個笑靨。
“兒子給阿瑪請安。”清泠中又透出點溫潤的嗓音喚回人們的神思。
“呀!”烏喇那拉氏所出的三格格年方五歲,正是活潑的時候,四爺寵愛女兒,她一貫沒受過約束。小小孩子,不懂旁的,這時候見了蘇景,跳上去扯著四爺的袖口,連連追問,“阿瑪,阿瑪,這是大哥嗎,大哥生的真好看。”
四爺還沒答話,烏喇那拉氏已斥道:“別胡說,再對你大哥不恭敬,額娘就讓人送你回屋去。”
四爺本沒當回事,誇男子生的好看雖不太好,但一家人麼。再說兒子生的俊比生的醜好,兒子又不是沒本事只靠著張臉混吃混喝。女兒喜歡長兄,他高興還來不及,結果被烏喇那拉氏兜頭潑了盆冷水。原本的笑意隨即隱去,眾人被蘇景容貌鎮住的心情都變成忐忑。
蘇景見此卻一笑,他連康熙都不怕,更別提四爺的冷臉,況此時這生父正處於愧疚想要彌補的階段。
總不能一直這樣冷淡下去,四爺運運氣,咳嗽一聲,對蘇景道:“這是你嫡額娘,這是你年額娘,這是你李額娘。”將正室小妾挨個介紹一通,接著說兒子女兒,“這是你二弟弘暉,三弟弘s,四弟弘昀……”說完後指著蘇景,特別歡喜得意的道:“這就是咱們府上的大阿哥,早前養在揚州,如今回府,萬歲封為貝勒,賜封號端。”
蘇景:“……”
前面還好,後面那一串話是不必的,弄得多少人都臉青。難道自己這個阿瑪以為大家都會因為他的爭氣而發自內心的高興?
裝沒看到大家複雜的神色,蘇景挨個請安,再與弟弟妹妹們行平禮。哪怕沒有事先準備,沒有四爺介紹,從弘s等人行禮時的順序與眼神動作,蘇景也一眼就判斷出這屋子裡誰與誰是同胞,誰又和誰更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