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母溝通是以後的事情了, 目下, 先得安排方彌生的住處。

任遜便問道:“我今晚才來, 現在得去教官宿舍樓取證。你是去外面我搭的帳篷裡將就一晚, 是回宿舍睡, 還是?”

方彌生伸出了虛肥的爪子,輕輕地扯住了任遜的衣角, 卻沒有說話。

他彷彿在做夢。

經歷整整九個月的折磨之後誕生出來的夢, 會有人站出來救他,從天臺上逆著風跳下來仍然可以安然無恙,青澀的手臂能有力地兜住胖胖的他, 把巧克力給他吃, 還說可以救出所有人——

救出他的少年相貌清俊、氣質剛毅、身軀修長挺拔,更是察覺出性向時最嚮往的幻夢。

漆黑的夜裡, 方彌生緊抿的嘴唇顫抖著,大大的眼珠孺慕而溼潤, 瑟瑟縮縮地仰視著, 哀憐又悲傷,彷彿陷入了被第二度拋棄的惶恐與絕望之中。

夢不緊緊抓住, 就會碎掉了。

任遜見他不捨, 便道:“行,你跟著我, 不要發出聲音。”

方彌生點了點頭,眉眼彎彎。

任遜便帶著方彌生避過晚上的盯梢,從另一側翻牆而去。

戒同所為了防止學員們逃跑, 牆有四五米高,牆頭上還`插`著尖尖的玻璃片。大鐵門一鎖,門崗盯梢,誰也難逃出去。

而現在,任遜用飛鉤爪住牆頭,把揹包放在前面,後背揹著方彌生那胖了幾十斤的身體,雙手攀繩、雙腿踩著呈直角的兩邊牆爬上去,避過牆頭的玻璃碎片翻過去,精瘦的少年身軀迸發出堅韌的力量,扯著繩子踩著牆下來。

方彌生被任遜揹著不敢吱聲,他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期盼跟著任遜去教官宿舍,給任遜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重新下地,方彌生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低低地開口:“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要是在以往,給教官添麻煩,是要被狠揍的。

任遜卻只輕聲道:“噓。”

方彌生連忙閉嘴,鬼鬼祟祟的跟在任遜身後,腳尖輕踩,決不發出更多聲音。

他不能再給任遜添更多麻煩了!

戒同所的角落,垃圾崗旁邊的小黑屋裡。

晚上在臭氣與鼠蟻相伴中難以入睡的章卿豫,此刻雙手抓著鐵窗,藉著月色,興奮地盯著任遜與方彌生從兩三人高的高牆上踩著牆穩穩當當地下來的身影,小聲叫道:“大魚看!!神仙翻牆!!他們也是逃跑的嗎?”

隔壁俞庚垚睜開惺忪的睡眼:“誰?沒看見。”

章卿豫為他介紹道:“看左邊!有兩個人翻牆下來了!臥槽,他們不繼續翻牆出去,反而去教官宿舍??是去尋仇嗎?”

俞庚垚站起身來,從鐵窗裡看出去,他也看到了,一矮胖一高瘦兩道身影。高瘦者走在前頭,時不時張望四周。而矮胖的那個,儀態極其鬼祟,躬身彎腰、踮起腳尖,雙手還捂住自己的嘴吧。

藉著月色,俞庚垚依稀可以看到:“那不是今天早上給我們送粥的小胖子嗎?奇怪他身邊的人那麼瘦,不像是學員?”

章卿豫好奇地一直盯著:“那也不是教官吧?教官用得著翻牆?說不定像我們一樣,是剛被送過來的人!難得有個不胖的,身材好好,翻牆好帥!不知道臉帥不帥?”

俞庚垚:“………………睡吧,別做夢,等我們出去再說。”

章卿豫:“睡不著,踢走好幾回老鼠啦,等它們累了我再打個盹兒。”

——

因為方彌生在系統輸入的資料裡是要自殺的人,於是任遜給自己的第一項優先順序任務,就是趕過來先救下方彌生。

現在,任遜帶著方彌生潛入教官宿舍樓樓下的黑暗處,先沒有真身潛入宿舍內,而是從揹包裡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遙控小飛機。

小飛機下捆著三個攝像頭,是個簡易的飛行偵查器。

任遜掏出一個平板,讓方彌生捧著,自己則遙控小飛機,每層每戶都掃視快速過。

一邊遙控掃視,任遜一邊作出合理的解釋:“我在附近玩這個航拍,但是飛太遠沒電弄丟了。重新找回飛機看到航拍,發現你們學校有些不對勁。”

在找代駕過來之前,任遜已經放出過小飛機拍過教官樓。

這是連系統資料裡沒有沒有的。

他竟然拍到一個胖胖的教官,對一名看身板就知道沒發育的未成年學員做出那種事。

但,任遜不知道,這是個別,還是普遍。

如果只能查出單個人,只要這個“軍事教育基地”把相關人員開除,就能繼續開。

可如果是普遍——

任遜皺著眉,不忍細想。

除此之外,在這個比星際落後的“古代”裡,法律不健全。

任遜在趕過來的這幾天裡,專門研讀過刑法,除了小飛機拍到的違法的猥`瑣行為,教官的其他責打行為,如果家長力保,有轉彎的餘地,甚至可以不完全量刑。

因為毆打、囚禁,在系統給的資料裡,都是家長簽字同意的教育方式。

教官責打是遵守教育基地的單位規章制度,教官個人不構成犯罪。

而且,學員們在被餓了七天七夜才出小黑屋,之後乾淨的衣物、稀粥和水,以及一張免責宣告被遞到學員面前,教官會說不籤就繼續關著。

於是,在戒同所裡,全部學員都被拍攝了影片、親手書寫並朗誦免責宣告,表示“衷心接受戒同所療法,深深認識到同性戀是一種錯”。

簽署後,學員被毆打,的確是造成了皮外傷,可教官們卻只是打手腳和背脊,避開了內臟要害,除了方彌生被竹棍劈臉那一下,其他都避開脆弱的面部五官,沒有危害生命,情節不算特別嚴重。

而限制自由的小黑屋囚`禁(靜思),也是家長和學員都“同意”的教育方法之一。

再加上,教官們算是24小時看護,不構成監護疏忽。

就算不在戒同所,在家裡,家長親自對孩子實施家暴,反家暴法的懲罰是拘留15天。

可實際操作上,如果情節不嚴重,是不提倡對家長的責打教育上綱上線的,頂多是勸導、勸阻,接著孩子還是交由該家長繼續教育,情節特別嚴重的才會量刑、更換監護人。

如果任遜現在直接舉報、證據不充分,戒同所還是可以像系統說的那樣安然無恙、繼續存在,除了個別被拍了影片的教官會被量刑,其他教官什麼事都沒有。

而在系統給的資料裡,戒同所最終被勒令關閉整改,有以下幾點原因。

首先是方彌生跳樓自殺致死。

儘管致死,可教育基地有死亡免責名額,家長也簽字了輕生免責。

家長能把孩子送來,特別是方彌生的父母家庭,認為同性戀是十分不齒。

在方彌生跳樓之後,他的家長不但沒有追究戒同所,反而因為戒同所負責人說不會在大肆宣傳方彌生是個同性戀、方彌生為同性而死,於是方彌生父母十分感激他們,連方彌生的屍體都沒要,當沒生過方彌生。

這一件事對戒同所的教官們沒有致命影響。

學員們卻更加絕望。

在方彌生跳樓之後,綻開的腦花襯托出他含笑而陽光的面容深深刻印在每位學員的心裡,加上方彌生家長的不追責、教官們依舊威風毆打的事實,給了其他學員極大的震撼,導致一部分絕望的學員們紛紛跟風,摔成重傷骨折、摔成癱瘓、吃垃圾吃老鼠藥吞`毒求死。

因為去醫院治療重傷需要家長簽字,戒同所決定隱瞞,不送院治療,試圖自殺的學員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毆打加重。

到章卿豫他們第四次出逃終於成功,向外舉報,戒同所竟然還能繼續瞞著,繼續存在。

直到一年之後,從戒同所裡被放出去的少年白言弒父殺母百刀碎屍案,以及他聯合其他學員的千刀萬剮殺教官案震驚全國,該戒同所的醜惡才被披露到關停。

也只是關停。

可因為教育方案是單位制定、學員本人及家長都同意接受教育方案並寫了免責宣告,其他教官也只是遵守單位規章教育,於是教官們都啥事沒有。

包括任遜用小飛機拍到的醜惡,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沒有被披露出來,該教官依舊逍遙法外。

在戒同所被關停後,負責人開了另一家戒同所,請回原來的教官。

只是,碎屍案和殺教官案給家長們敲響了警鐘,該戒同所的生意才大不如前,擴大經營範圍,成了戒手機癮所。

所以,任遜才決定潛入教官樓取證。

任遜小聲道:“其實我們現在這樣偷`窺別人隱私,是違法的,可是——”

方彌生緊張兮兮的又穩穩地捧著平板,輕聲讚道:“您原來不是神仙,是真人嗎?”

任遜:“??當然是真人。”

方彌生眼神晶亮:“您看到我們今天被打,所以特意來救我們,我真的不是在做夢?”

任遜:“不是,好了,我已經全部偵查過,一樓宿舍是空的,我們先過去。”

任遜開路,輕鬆開鎖,一邊開一邊說自己違法了,是不對的,不要學。方彌生緊跟著,捂著緊張地躍動著的小心臟,四處張望,幫任遜把風。

棉布抱著開鎖的咔噠聲,任遜輕輕推開門,領著方彌生進門,又關上,在黑暗之中開了教官的桌上型電腦。

桌上型電腦沒有設定密碼,任遜在裡面找影片。

從小飛機裡聽到,那位教官犯罪時,給自己拍下了影片證據,不知道其他教官有沒有。

任遜一邊尋找,一邊問道:“這間宿舍是誰的,你知道嗎?是今晚守夜站崗的教官的房間嗎?看著不像空房。”

方彌生輕聲道:“這位教官我知道,他有次帶我來過,但是他老婆,也就是食堂的阿姨很快回來了,阿姨很生氣,教官就把我趕走了。”

任遜:“嗯,他老婆也不住宿舍?”

方彌生撓頭道:“那位阿姨應該是住著的,不知道為什麼不在。啊,這位教官他是帶隊出去了,好像是去做活,他帶的都是快畢業的班,做幾個月的活就能畢業了,我們都很想進他的班的。”

任遜繼續問:“幾個月不回來?這趟出去多久了。”

方彌生道:“好像已經三個月了?據說到寒暑假就會回來。”

說著說著,方彌生不禁想起,以前上學的時光。

學業壓力再大,功課再多,比起現在,竟然是上學最是快樂。

他好想正正常常上學啊——

想著想著,方彌生的腦袋都唾棄地低了下去,而此時任遜已經破解了密碼,在資料夾深處,找到了證據影片,倍速快進播放著。

任遜深深皺眉,在系統給的資料裡,除了震驚全國的殺人案的學員,其他學員緘默、甚至為戒同所說話、力挺戒同所、讓戒同所教官們逃脫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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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恐怕就在這兒。

數百個畢業生檔案,從最初簽字,到被拍攝到麻木地口頭認錯,到伺候教官、再到最後被攝錄和女性行事,簡直觸目驚心。

在戒同所裡,教官就是凌駕在一切之上的法則,他們是王,學員們成了奴隸,為所欲為,沒有邊界。

為了蒐集更多罪證,任遜一層層上去,方彌生則在後面跟著,珍重地捧著任遜之前給他的平板,嘴裡包著巧克力,捨不得吞。

原來教官寵兒是這麼苦,對比起來他已經很好了。

任遜每上一層,就掏出自制的噴霧,把睡著的教官夫婦弄暈,再開電腦開手機取證。

到了第五層,任遜剛開鎖,就看到教官床頭站著一個微肥的少年。

少年高舉著剪刀,目光幽深。任遜一開門,他聽到動靜,轉過頭來,見到任遜身後的方彌生,面容一呆。

方彌生也見到他,小聲道:“沈驚宵?”

任遜一邊走過去,一邊問:“誰?”

方彌生眼神躲閃,卻也答道:“是、是教官的寵兒。”

任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了句:“別說話”,接著把噴霧對著睡熟了的教官一噴,找到教官的手機,接上自帶的平板,輸入破解程式解鎖。

而他的噴霧,始終拿在手裡,任遜的眼神也密切注意著沈驚宵,對沈驚宵有幾分防備。

沈驚宵看著,驚疑不定,腦子裡有很多問號。

當任遜已經成功破解到手機密碼時,沈驚宵終於開口了:“他的手機能不能先給我?”

方彌生已是問了出口:“你也被拍了?”

沈驚宵:“!!!!”

沈驚宵此時什麼尊嚴都不顧了,竟然直接跪倒下來,抱住任遜的腿,哀求道:“求你把他的手機給我,我不要被見到那些東西,這些影片放出去我不要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求到尾聲,已是聲淚俱下。

任遜半蹲下來,沒有觸碰他,把手機攤平在他面前,沈驚宵馬上把手機搶了過去。

一搶到手,沈驚宵先是驚恐地望了身後的睡著的教官一眼,接著他神智回籠,卻是更加驚恐地問道:“你們這是來試探我的嗎!刪掉了是會有更嚴重的後果?”

沈驚宵望著任遜:“你是新來的教官?”

任遜搖頭,用了小飛機看到這裡不對的說辭,柔聲道:“別怕,他迷暈了,兩個小時醒不來。你可以放心刪除你的影片,只不過,我需要複製一份。”

沈驚宵:“???”

任遜道:“我不知道網路上會不會存在同樣的影片,我需要找到並且徹底刪除,還準備用影片做證據舉報他們。”

直到剛剛,任遜才記起,面前的沈驚宵,正是他小飛機所拍攝到的、跪在地上,一臉媚態的未成年。

他舉著剪刀的深沉模樣,和任遜拍攝到的模樣判若兩人,於是任遜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沈驚宵把手機抱在心口,馬上道:“不要!”

接著他道:“我可以把原影片給你,你徹底找出來全部並且刪乾淨,我出去以後可以給你錢,但是你絕對不能看,也不能用我的影片舉報!”

任遜輕輕皺眉:“哪怕侵害你的人從此逍遙法外,繼續侵害別人,你也不想影片被看見。”

沈驚宵抱著手機不放:“不想!”

方彌生猶豫著幫口:“可是——”

沈驚宵嗆了回去,狠狠地盯著方彌生:“被拍的又不是你,難道你很想被看見?”

方彌生閉嘴了。

沈驚宵眼神仇恨,卻噙著淚:“被看見我做這種事,我以後都不能做人了!何況法律上根本沒有強男罪!舉報了他一點事都沒有。”

任遜卻道:“不是,法律改了,雖然沒有強男罪,但可以判猥`瑣未成年。如果他被判刑,最高可以罰七年。”

沈驚宵堅持:“不要。”

任遜遲疑了一下,想尊重受害人的意見,又覺得準備拿去舉報的證據都變得燙手。

古代觀念與星際不同,受害者反而有罪、受人指責。

就算影片保密,受害人被警察看到、詢問,在盤問過程裡,都會對受害人造成二次傷害。

而且未成年受害人的案子,會有家長陪同。家長的言語,可能會對受害人造成第三次傷害。

來自家人的厭棄與指責。

真是奇怪的觀念,可是,的的確確是存在的。

他搜到的證據,究竟要不要拿去舉報?

如果舉報,影片所有的受害人,都會被看見,被傳召,被二次傷害。

如果不舉報,戒同所裡教官們超越王法的責打教育,教官們在犯法後的逍遙法外,會讓學員們潛移默化、學以致用、以暴制暴,會有像白言那樣,召集同伴們一起弒父殺母剁教官的驚天案子。

刑法的存在,公正地懲罰到犯罪之人,才能讓戒同所的學員們意識到被潛移默化的以暴制暴的觀點是錯誤的,才能讓復仇者放棄犯罪式復仇、不會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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