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這碗醒酒湯, 喬晚的臉忍不住又紅了, 但顧忌到身後的孟廣澤, 默默地把這碗醒酒湯“噸噸噸”一飲而盡,往桌上一擱, 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雀躍了。

她!真的!好高興啊!!

活了四十多年, 好像從來都沒這麼高興過!

喝完醒酒湯, 喬晚倒頭就睡,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一大早。

晚宴雖然結束了, 但這兒還有不少拜帖等著她一一回覆呢。

喬晚先是整理了好了儀容, 去見了崇德古苑,陸家等一干長老,離開之後,天際都已經日落西山了,在轉道去往岑家的半道上, 突然瞥見了三兩個大光明殿弟子。

一想到尊者,喬晚略一猶豫,上前叫住了那三兩個大光明殿弟子:“諸位道友, 請問尊者……”

“喬道友?”那兩三個大光明殿弟子十分親切地笑了起來,“你來得正好。”

她來得正好?

結果大光明殿弟子接下來的那半句話直接把喬晚給砸懵了。

“尊者正準備閉關啦, 道友你不來看看尊者嗎?”

喬晚頓時就愣住了, 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在心口翻湧的熱烈與高興, 突然像被潑了盆冷水一樣, 她聽到了自己乾巴巴的問:“閉關……什麼閉關?”

那兩三個大光明殿弟子卻突然嘆息了一聲, 嗓音有些沉鬱:“這一役我們……我們那麼多同修早登了涅槃,尊者雖然不說。”

但他們知道,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尊者,其實心裡難受著呢。

喬晚這次突然想到了這一茬,忍不住抿緊了唇。

是的,和魔域的這一次正面衝突,犧牲了這麼多弟子,根本算不上多麼值得歡欣鼓舞的事情。

她甚至……甚至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忘記了大光明殿弟子的慘死。

“尊者這回來崑山就是為的鬼市和人牲這回事,昨天已經聯絡了各宗門,與雲煙仙府的公孫長老一道兒,將殘存的蕭家勢力連根拔起。如今事情解決了,尊者擔心魔域遲早會捲土重來,這才決心要閉關。”大光明殿弟子有點兒疑惑,“喬姑娘,你與尊者關係最好,尊者沒告訴你這件事嗎?”

喬晚囁嚅了兩下,吶吶地輕輕“嗯”了一聲。

那兩三個大光明殿弟子又看了她一眼,好言安慰道:“興許是尊者捨不得打擾姑娘你吧。”

喬晚猛然抬起頭,問道:“尊者……尊者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就準備出發了。”大光明殿弟子道:“我們幾個是來處理最後那點兒事兒的。道友你要送尊者嗎?”

大光明殿弟子離開之後,喬晚默默地站在原地,看著清朗的碧空下這巍峨起伏的群山,看了半天,也站了半天。

直到孟廣澤驚訝的嗓音響起:“妙法尊者閉關,你不去看看?阿晚,你與這位尊者關係不是很好嗎?”

喬晚覺得有些挫敗,捂住了臉:“前輩……我……我也不知道。”

孟廣澤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明白了什麼,輕輕嘆了口氣,揉了揉她腦袋:“去看看吧。”

自家女兒喜歡上個佛門高僧這件事兒,孟廣澤無法多說點兒什麼,看著少女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更有些苦惱,嘆息自家女兒情路之坎坷……甚至於……無望。

“我在想。”昨天的高興被兜頭澆滅了個一乾二淨,喬晚沉悶地道:“是不是避開前輩比較好。”

喜歡這種情緒,根本由不得她自己掌控。

喬晚心裡很清楚,她與妙法尊者沒有半點可能性,倒不如……倒不如就此減少點兒接觸。

那兩三個大光明殿弟子驚訝的嗓音彷彿還在耳畔迴盪。

“喬姑娘,你與尊者關係最好,尊者沒告訴你這件事嗎?”

說不定,說不定,就是因為對她的仰慕之情而感到困擾,所以才故意沒有告訴她吧!!一想到這一點,喬晚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尷尬如同潮水一般快要將她吞沒了。

但是這叫她怎麼回覆那些大光明殿弟子呢。

或許是看不下去她這般糾結和沉悶了,孟廣澤溫和地,掰碎了講給她聽。

“那位尊者這一閉關,不知道何時才能出關,到時候你又要沉睡,不去看看,阿晚,你確定不後悔嗎?”

“去看看倒也好,思念這種東西,不會因為你刻意逃避而減弱半分,反而在以後的日子裡越來越濃郁,越來越強烈,直至沉溺其中。”

喬晚震驚地看著孟廣澤:“前輩……?!”

她爹怎麼會那麼熟練啊!

孟廣澤輕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她腦袋,笑吟吟道:“那是因為將阿晚交給喬家之後,爹爹無時無刻不都在想你啊。”

寬厚的,有些粗糙的手掌落在發頂,喬晚臉又忍不住紅了。

夠了!這個無時無刻不在散發魅力的老男人。

不過,被孟廣澤這麼一分析,喬晚猶豫了一下,還是按緊了腰側的佩劍,衝下了崑山。

這回尊者沒有回大光明殿,而是一路往北,往北境大雪山的方向去了。

那裡……是魔域與修真界最重要的關隘。

不用多想,喬晚也能明白,妙法尊者選擇在此處閉關的用意。

一路馬不停蹄地狂奔,終於在渡口前,喬晚遠遠地隔著漫天的蘆花,瞥見了渡口前那幾道寥寥的清寂的身影。

晚霞落在這冷冷的一汪秋水中,渡口前蘆葦叢生,秋風乍起,蘆花深處蕩起雪濤。

佛者看上去有些清瘦寂寥的身影,也落在了這冷冷的秋水中,藏藍色的長髮被秋風吹起,風灌滿了青色的袈裟袍袖。

極豔,極哀。

前來送行的人不多,或許是因為在山門前就已經寒暄過,如今這渡口只有妙法尊者與門下兩三個弟子和一匹白馬。

妙法尊者敏銳到幾乎可怕地抬眼,目光落在了蘆葦蕩中喬晚的身上。

“喬晚?”他皺起遠山般的眉,“你怎麼在這兒?”

喬晚不太自在地上前幾步,“前輩……”

在那道嚴厲清正的視線中,喃喃道:“我……我來送送你。”

話音剛落,那道嚴厲的視線突然柔軟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天際突然飄起了濛濛的細雨,天際霧靄蒙蒙,蘆花被風一吹,恍若雪花漫天四散。

雨水清瘦,水波盪漾。

在對上那蓮華青眼的剎那,看著這蘆葦深處的清瘦身影,喬晚心裡冷不防地想起了“銀碗盛雪,明月藏鷺”那八個字。

“前輩……”喬晚頓了頓,澀聲問:“前輩這回要閉關多久?”

“直到心魔安生。”

喬晚默默行了個晚輩禮:“江湖紛擾,難得有此機會,前輩且安心修行。”

“請讓晚輩……”侷促道:“請讓晚輩,送前輩一程吧。”

妙法尊者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並未出言拒絕。

主動牽著那匹白馬,喬晚靜靜地落後在佛者半步。

沒想到妙法尊者竟然溫言道:“到我身邊來。”

“這幾天可有所感悟。”

喬晚抿唇,審慎地回答:“世相無常。”

“望你能歇一切攀緣,貪嗔愛取,垢淨情盡。不被見聞覺知所縛,不被諸境所惑,望你能在錦繡叢中,秉持本心,勤勉修行。”

喬晚心境突然間也清靜了下來,與佛者並肩,沐雨緩緩而行。

喬晚問:“前輩,請問三教有什麼相同或不同之處嗎?晚輩儒釋道三修,始終不能將這三教功法貫徹。”

妙法答:“你若用它就相同,你若拘泥於它就不同,迷惑省悟在個人,不再三教的相同與不同。”

”前輩的意思是,不論是儒,是道,亦或是佛,不過都是渡人的大道罷了?”喬晚略一思忖,又問,“那什麼是道?”

妙法答:“平常心即是道。”

喬晚問:“時人多想著得道成仙,前輩怎麼看?”

妙法答:“心生嚮往之意,則生執著之心,即背離大道。如登大道,則廣闊開朗,如荒荒油雲,寥寥長風,心境開闊,心無掛礙。”

妙法尊者溫和道:“你且記住,切諸法,莫記憶,莫緣念,放捨身心,令其自在。心如木石,無所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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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如何做到心如木石呢?”

“一切諸法,本不自言空,不自言色,亦不言是非垢淨,亦無心繫縛人。但時人自虛妄計著,作若幹種理解,起若幹種知見,生若幹種愛畏。須得明白諸法不自生,皆從自己一念。”

“諸法不自生,皆從自己一念。”喬晚默默回念,一抬眼,不由得又怔住了。

佛者秀眉舒展,那冷豔的容貌竟然依稀多了幾分溫柔。

原來,妙法前輩竟然可以這麼溫柔。

喬晚默然無語,恭敬有禮地又行了一禮,鄭重地收下了佛者這溫和的,不厭其煩的諄諄教導。

又並肩走了一段路之後,妙法尊者轉身,卻不讓她再相送了。

妙法尊者微微頜首,藏藍色的髮絲間落了些蘆花,恍若白頭,他長髮披散,看著她的眼神溫和了下來:“喬晚,回去罷。”

喬晚沒有拒絕,只是從儲物袋裡掏出了那把笛子:“就讓晚輩用這一首笛子為前輩送行吧。”

笛聲悠悠,在這一疊聲裡,秋水冷冽,白練中倒映出一輪蒼涼的落日。

枯草沒膝,佛者並未回頭,袍袖翩翩間,與那三兩個弟子一道,消失在了這茫茫蘆花,濛濛細雨深處。

銀碗盛雪,明月藏鷺,白馬入蘆花。

喬晚愣愣地收回了笛子,沉默無言地朝著佛者離去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弟子禮。

今日相尋何處去 ,數聲清磬入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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