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蕭煥目光所向, 馬懷真面無表情地怒喝:“你敢?!!”

“你要是去了……”男人牙縫裡蹦出幾個字:“我就在這兒削死你!!”

頂著蕭煥和其他人的視線, 蕭博揚抬起眼, 嘴角甚至還扯出了點兒吊兒郎當的笑。

青年眼裡很亮,輕聲道:“蕭煥大哥, 你太看輕我了。”

在這蕭家大部分叛歸魔域, 而蕭煥又與他關係不錯的情況之下, 蕭博揚抿著唇, 擦了把臉上的血,又退回了人群裡面。

他不會往前一步, 這或許是老人參精教他的……原則。

被蕭博揚當面拒絕, 蕭煥眼裡慢慢地露出了抹遺憾的神情:“六郎,大哥很傷心。”

在聽到蕭煥嗓音裡這微妙的變化之後,各家長老繃緊了臉,不約而同地上前一步,把蕭博揚拽到了自己身後。

不到半秒, 蕭煥臉上這遺憾的表情又迅速褪去。

“那還有其他道友願意到這兒來的嗎?”青年直起身,客氣禮貌地伸出手,風度翩翩地邀約。

“誰若是願意來這兒, 我就答應誰放出秘境裡任意一人。”

這個交易的誘惑力是巨大的,原本還面露警惕的眾人, 頓時有一部分微感錯愕, 咬緊了唇, 臉上露出了動搖之色。

天際的烏雲翻滾得愈加濃烈, 狂風四作, 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

或許他們知道,一上前,很有可能就被前面守著的馬懷真與妙法尊者,聯袂立斬當場。

梅康平的衣袂被風吹得翻飛,看著這沉默的眾人,也沒露出任何不悅之色。

“既然諸位道友都不願意來,那就只能讓大家親眼看看,各位同門好友的死訊了。”

話音未落,抬手一揚,天際立刻浮現出了一塊兒足足有五丈長寬的留影像。

公孫冰姿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旋即突然意識到不妙,大叫一聲:“不好!!”

留影像中,清晰地倒映出還被困在秘境中的各家弟子!!

這是個岑家打扮的弟子,臉上帶血,倉惶地在林間奔跑,一邊跑,一邊往後看,好像在警惕著什麼。

岑家的弟子當即失聲驚叫道:“曹師兄!!!”

但留影像中的弟子聽不到這秘境外的動靜。

又跑了一段路之後,追逐著他的東西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竟然是個腹部生著人臉的巨龜!!

那岑家的弟子大叫了一聲,本來就傷重難支,在這攻勢之下,竟然毫無還手之力,立刻被巨龜撲咬得慘叫連連。

巨龜舉起柱子般大小的蹄腳之時,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見了青年眼裡的絕望。

最後,映入留影像的只剩下了一大蓬爆開的血霧。

青年的哀嚎聲彷彿迴盪在心上。

目睹這慘烈的一幕,所有人都沉默了。

岑家子弟,表情木然。

岑子塵心頭氣血翻湧,怒罵道:“梅康平!!你不是人!你遲早要遭天譴的!!”

梅康平鎮靜自若地笑道:“這可不是我的錯,要怪就怪你們岑家吧,畢竟,你們曾經有救下他的機會不是嗎?”

這句話,無疑於一刀砍向了岑家弟子,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小輩忍不住哭成了一片。

“長……長老……曹師兄死了,王師姐還在裡面呢,張師弟劉師兄他們都在啊,長老,求求你救救他們吧。”

岑子塵面色僵硬,死死地抿緊了下唇,無視了這些小輩弟子們的哀嚎。

仔細端詳著岑子塵的面色,梅康平神情淡淡:“這只是個開始。”

正如他所說的,這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隨著梅康平一聲令下,天際又憑空多出了一塊一塊留影像,倒映出一個個弟子的慘烈的死狀。

蕭煥笑道:“諸位長輩們眼熟嗎?”

“秘境裡這些害人的妖獸,可都是諸位長輩親手放出來的啊。”

想到那腹部上熟悉的人臉,好像一道驚雷滑過了心頭,有什麼線索在此刻被串聯了起來。

公孫冰姿驚得指尖微顫:“你……你是說……”

這些妖獸,都是由人牲改造而成的嗎?!!

魔修數量太少,且往往會陷入自相殘殺的境地。

故而從一開始,梅康平就著手要打造出一支所向披靡的魔軍。這些人牲往往是身懷異能而無自保能力才會淪為牲畜,如果能將魔獸與人牲的特性相結合,是不是就能研製出大批能為他所用的魔兵?

於是從那一天起,魔域開始大肆蒐羅人牲,只為了一個喪心病狂的實驗。

而鬼市和這秘境,無疑都昭告著天下,魔域的實驗成功了。

剎那間,在場各家長老面色頹然,心如刀絞,彷彿瞬間蒼老了數百歲。

這些都是宗門耗費無數心力培養出來的好孩子,如果有可能,他們寧願替他們去死,如今只能寄希望於援軍早日趕來,好減少這秘境裡的傷亡。

馬懷真眼神陰沉。

梅康平是有備而來,魔兵陳兵在外,訊息傳不出去,各家的援軍也進不來,再拖下去,這秘境的弟子們個個都要死!

這一次,留影像中倒映出的是個大光明殿的弟子。

自知生路盡斷,這位大光明殿弟子愴然跪地,似有所感地抬起眼,朝著天空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正正落在了妙法尊者身上。

妙法尊者沉默地目睹著這一幕。

隔著一道留影像,一長一幼的目光似乎在無聲處匯聚。

下一秒,佛者垂袖席地而坐,合掌誦經。

那位大光明殿弟子沉默地朝著這西邊的方向叩首磕頭,閉上了眼,默唸了一聲佛號,從容赴死。

一個一個的大光明殿弟子,在生路無望的那一刻間,面露祥和,紛紛朝西方叩首,以身殉道。

始入禪門,潛心修行,直至今日,弟子無悔。

秘境裡的佛音梵唱,和著秘境外的佛音梵唱,沖天而起,衝破了烏黑的雲層,散落下無盡的佛光。

而在這佛光形成的光柱之下,妙法尊者身影孤寂而堅定。

在場眾人紛紛被這一幕所震撼了。

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

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禪心坦蕩,禪心無礙,禪心無悔。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而在大光明殿弟子以身殉道之外,還有不少弟子在秘境中奔波,掙扎,求生。

善道書院的弟子扶起了大光明殿的。

青陽書院的扶起了崇德古苑的。

秘境裡的少年少女們,雖然不知道此刻秘境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個個渾身浴血,眼神堅定。

“快了。”開口說話的是個崇德古苑的少女,有著秀美溫婉的容貌,手裡的劍都快握不住了,卻還在安慰著身邊的同伴,“師門一定不會捨棄我們的,我們一定能衝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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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一個,緊接著是第二個。

“謝師兄!!”朝天嶺的小道士提劍怒吼:“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這是被妖獸包圍著的一支小隊。

謝行止拄著玄鐵重劍,半跪在地上,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一劍當前!

男人眼神冷厲,怒喝:“衝出去!!”

“所有人護好傷重的!跟著我衝出去!!這秘境有古怪,所有人只能衝出去!不能下殺手!誰要是在這兒丟下同伴,哪怕不管這吊詭之處,我也要一劍砍了他!!”

孤劍謝行止!!

陸臨嘉眼神蹭地一亮!!

……

亦或者是——

另一處留影像,倒映出被製成了傀儡的青年。

青年身著一襲青色儒生長袍,袍角攀著的桃花灼灼其華。

被青年堅實的臂彎一把擁入了懷中,青年茫然無措地睜大了眼,急促地喘息了一聲。

“師……師兄……”

腦袋上落了個溫暖的掌心,齊非道眉眼帶笑。

條條靈絲貫穿了青年的胸膛,鮮血染紅了衣襬,孟滄浪臉色鎮靜,寸步不退:”小芳,師兄來接你回去了。”

……

留意像內,對上伽嬰的視線,喬晚,或者說陸辭仙,言語鏗鏘,擲地有聲,指著不遠處的仙宮道:“雖然晚輩不清楚那些能吸納攻勢的石頭究竟都散佈在什麼地方。”

“但,我想請陛下劈了這座仙宮!”

伽嬰目光幽深:“從這兒往仙宮,你該清楚,已經來不及了。”

少年眼神微亮,露出個笑來,伴隨一聲高昂的龍吟,突然從袖中躥出了縷縷白霧,化作了個鱗爪點金穿雲,噴雲吐霧的巨龍!

一條上古蜃龍!!

“但晚輩有這個!”

“御龍而行,可日行千里,請陛下助我劈了這座仙宮!”

……

目睹著眼前這一幕又一幕,馬懷真僵冷的頰側肌肉狠狠一抽,幾乎想要放聲大笑。

笑了幾聲之後,馬懷真緊緊地盯著面色不善的梅康平,臉上露出了個譏諷的笑意。

“梅道友,你憑什麼認為,我們修真界的好孩子會坐以待斃!”

誰說,他們這些秘境中的弟子就是任人魚肉的。

這些都是修真界最有潛力,最有天賦,最有希望,心性最堅韌的弟子,是修真界的未來。

就算身處黑暗,生自泥淖,哪怕有一線光明,也要向死而生,這就是對魔域最無聲也是最堅定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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