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揚的半夜失蹤,讓溫良辰著急上火,反覆睡不著覺。

派出去搜尋的下人,久久未傳來音訊,溫良辰坐在榻上,捂著被子憤懣地想道,若是換做是其他國公侯府,一旦派人出去,不用多久便能查得個水落石出。

真正的原因,還是她的實力太過弱小。溫良辰恍然大悟,即便在府宅內鬥爭勝利又如何?真正操控她命運之人,不是溫府的大家長,而是坐擁天下最高權勢的……皇宮。

若是她弱小無依,誰都能來踩上一腳。要想將未來捏在自己手心中,唯有拼命往上爬。

如今,她連探子隊伍都來不及建立,等到想用之時,只能兩手空空、乾瞪眼兒。

她翻來覆去許久,心道,還是自己太嫩太年輕,有諸多事考慮不周全,只顧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推進,動作太慢,實在太慢了……若再等上三年,屆時連出閣嫁人,都沒法把控自己的自由。

“再這般等待下去,我便是最肥美的魚肉,人人盡是刀俎。”那日賞花會上,各家公子對她的覬覦,溫良辰心中和明鏡似的。

溫良辰越想越悶,最後連夜起身,值夜的丫鬟們不敢勸她,只好陪著在一旁守夜。

純鈞披著外衣,為溫良辰點燈磨墨,夜間寒冷,她又喚來粗使婆子在房裡燒起炭盆。

橘黃燈光照映下,溫良辰安靜地垂眸,優雅託腮,思慮將近一個時辰,終於蘸墨下筆,寫出一份公主府的擴張計劃。

先不提之後的行動,最先的開端和原始的需求,總是銀子。

公主府主要的財力,大多用於購買的莊子,莊子上的產出是每年固定的收入,這一筆是不能隨便亂動的。而公主府平日的開銷,主要靠溫駙馬和溫良辰各兩千石的俸祿,宗室並未收回襄城公主的食邑,加上溫良辰富庶的三個縣,相加起來,供應整個公主府的開銷絕無問題,還能省出些銀子攢嫁妝。

但是,若要積蓄力量,在京都培養人脈和拓展勢力,溫良辰的銀子雖多,卻也只能算作雞毛蒜皮。更何況待這次時疫過去,還須在溫家旁支挑選一名子嗣過繼,今後這位“弟弟”的生活所支,全部算在溫良辰的頭上。

送入族學、官場的打點和娶媳婦的龐大花費,即便再豐厚的金山銀山,卻也經不住長期吃老本。

俗話說開源節流,“節流”只能撐得一時,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唯有“開源”才是正途。

外界所羨慕的吃穿不愁的朝陽郡主,如今是當真發了愁,連養“弟弟”的銀子都不夠使,更別提扳倒曹皇后為母復仇,再幫助徐正實現其入閣的計劃。

“沒想到我也有今日。”溫良辰輕輕擱筆,以右手扶額想道,“而今閨秀也就罷了,偽閨秀姑且還差不多。”

溫良辰下定決心,準備一邊賺銀子一邊擴張公主府勢力,至於那十指不沾陽春水、視金錢如糞土的真閨秀,她是妥妥的做不成了。

“明日將鋪子上的管家都叫過來,令他們帶上本年的賬本……”溫良辰吩咐魚腸道,如今魚腸和純鈞對了個調,魚腸負責助他打理家業,身邊之事由純鈞來負責。

公主府在京都的鋪子僅有五家,大多為普通的糧米店,在城南還有一間茶館,經營得不溫也不火,每年收入並不樂觀,這些都算是襄城公主懶得打理的原因,先不說其費心程度,賺的銀子還沒莊上的收成多。

易中有言:“需於泥,災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敗也。”

溫良辰如今的狀態,就與其有幾分相似。人滯留於水邊泥土上,外有隨時取人性命的災害,即便可能遭致禍害,但若是有所警惕,步步謹慎,等待有利時機,便能“不敗”,獲得自由。

將腦中紛亂的思緒理順之後,已是月入中天,溫良辰漫步至牆邊,推開雕花窗稜,慢慢抬首,仰望天穹。

只見那輪彎月越發冷清,冰涼的月光如同實質,此時,她只覺一股寒意頓時由背而生,直浸骨髓,溫良辰裹了裹身上的披風,悠悠嘆了一口氣,返身吹熄燭火,回到房中歇下。

次日,英娘按照昨日的約定,開始履行女師傅的職責,她於辰時一刻,主動來到溫良辰的院子中,教授其女紅之藝。

“我兒曾說郡主畫意極佳,頗有平羲師父風範,郡主學女紅,定然不會太難,怕只怕我技藝不佳,從而教壞了郡主呢。”英娘笑容滿面地在繡簍中挑絲撿線,好似全然不知薛揚昨日的行為,對溫良辰依舊十分客氣,“郡主畢竟初學,用這種厚度的軟緞最好,您身上穿的軟緞面太薄太滑,不利於走針。”

英娘向來會度人心思,還特地給解釋了一句,生怕溫良辰怪罪她剋扣銀子,不用那上等好料子。

若是換成素來喜歡爭鬥比拼溫良夏,的確需要這方面的解釋,但溫良辰卻不會介意。

“無妨,你覺得好,那便用罷。”

溫良辰明顯心不在焉,託腮答應了一聲,又繼續開始走神。

女紅看上去稀鬆平常,實質上卻非常耗時耗力。學習女紅,首先要學習的,是最基礎也是最枯燥的“刺針”和“打籽”,英娘率先架勢給她演示一遍。

溫良辰瞧她坐姿端正,一捻針線,整個人氣質立馬就變了,嫻靜文雅,早已不是方才那副婦人模樣,倒像個正兒八經的夫人。

英娘行針完畢,再手把手教溫良辰一遍,接著,便是溫良辰自己單獨來繡。

緞面底布上已經畫好了直線和圈圈,溫良辰只需要對準了孔來扎便是。

溫良辰善字畫,是故向來以“心靈手巧”、“心閒手敏”自居,對於這小小的刺繡,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而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大約是老天對她昨晚立志當偽閨秀的報復,溫良辰悶坐在屋中繡上兩個時辰,練習底布的圖案依然是小蛇爬行的狀態。

折騰了一大早上,一師一徒均是痛苦萬分,一個期望滿滿終於化為失落,一個眼高於頂最後暴躁莫名,溫良辰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終於在爆發的邊緣之處,縫好了一個邊角的針腳。

“……”

看著勉強對齊的彆扭角線,英娘嘴角抽搐,心中十分無奈。

她從沒教過學生,卻也經常與左鄰右舍談論繡藝,對姑娘們的平均水準自然極為清楚,溫良辰在女紅的天賦,實在是……不可言說啊。

當然,她是絕對不敢當面說溫良辰“笨手笨腳”的。

如果英娘有幸與薛揚交流,應該能知道溫良辰在武學方面的天賦,與繡藝有異曲同工之妙。說得誇張些,武學方面的天賦比繡藝更可怕,簡直就是傷敵八百自損三千的狂暴型別,溫良辰練了三年的時間,才堪堪使溜了兩套劍法。

唯一進步頗大的,便是她至少不會像當初那般一出手就捅死自己了,連她身邊的丫鬟純鈞,都比她厲害好幾層,放倒幾個男人都沒問題。

自那天以後,溫良辰再也沒去英娘的院子,更沒理會薛揚,奇怪的是,薛揚也不來找她,二人冷戰了大半個月,互相都沒說過一句話。

期間,太清觀又寄來平羲師父有關瘟疫的改良方子,因不知是否對症,溫良辰先將其送往太醫院院判劉太醫府上。若是當真有用,自家祖父和大哥溫儀華的性命便有救了,同樣也能造福更多的人。

可喜可賀的是,溫良辰送去的方子當真有效,太醫院研討試驗完畢之後,劉太醫便將其用於老太爺和溫儀華身上,不久過後,莊上傳來老太爺和溫儀華病癒的訊息,死氣沉沉的溫府,終於大改低迷之氣,人人臉上喜氣洋洋。

就連溫老太太也起了榻,拄著柺杖在院子裡走上兩圈,嘴上不住道:“老天有眼,我家老太爺命不該絕,我乖孫兒華哥兒福大命大,今後定會青雲直上,保我溫府代代昌盛。”

溫大太太無奈,心中想到,合著都是老天爺給的臉,溫良辰請來太醫和送方子,在老太太眼裡都是放屁呢。

“這一次還要多虧良辰弄來方子,否則,華哥兒也不會痊癒得如此之快。”溫大太太忍不住道,溫儀華已經完全好了,只是老太爺年紀偏大,還要安靜休養多日,溫儀華便呆在莊子上備考,好和老太爺做個伴。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氣得直哼哼:“她倒是個好孫女,如今好名聲都被她給佔盡了!指不定我令請郎中,便能查出病來,自然不會受令封府,更不會鬧得滿城風雨。她倒好,請來太醫院院判,劉太醫又是個倔脾氣,他一道摺子上去封府,直接讓老大和老四賦閒在家。老四還好,老大如今就等著升遷呢,落下一個月的正經事兒,誰來彌補其中損失?”

以老太太之意,應該將病遮掩起來,再偷偷摸摸將人送去莊子上,誰知被溫良辰給攪糊了,白白耽擱溫府一堆事。

面對著性格越來越惡劣的溫老太太,溫大太太實在是無話可說了。

幸而老太太糊塗病變得嚴重,府內下人們也瞧清楚了行事,就連主院的老人都有了意見,唯獨榮禧堂那幾個心腹丫鬟還好,其他人對待老太太越來越敷衍,溫大太太也不知這是好還是壞,就目前來看,對她這位主母來說,姑且算上一件……好事罷。

溫府的喜事一經傳出,溫良春的婚事便將近了。

人一著急,未免便會幹出狗急跳牆之事。

“大姐姐,”溫良辰站在英娘的院門口,看著摔倒在地,臉上一個紅巴掌印的溫良春,她面沉如水,毫不同情地道,“大姐姐趁我出門,以給我送點心之名,闖入我公主府為非作歹,我想問,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溫良辰今日出門巡視糧米鋪子,沒想到一回來,便碰上正好要出府傳訊之人,聽聞溫良春闖進公主府尋薛揚,溫良辰頓時氣得火冒三丈。

這事姑且還得從頭說起。

今日午後,英娘院門口鬧哄哄的,她一打開門,便瞧見一名打扮端莊的姑娘站在院外,口口聲聲要進門拜訪請教繡藝,英娘答應過溫良辰,不想惹事,便急急忙忙關上門。

誰知溫良春不知怎的,頭一次來了大小姐脾氣,那些護衛都是男人,不敢觸碰她,其餘守門的都是婆子,碰上丫鬟和婆子眾多的溫良春,寡不敵眾,終於被她硬闖進來。

溫良春闖進門後,眼尖瞧見牆邊竿上晾著的男子衣裳,頓時心生明了,大改平素溫和大姐姐的模樣,轉身便譏諷道:“我還當妹妹知禮懂事呢,沒想到府內竟然藏了男人,這要是傳出去,我們姐妹們還要不要名聲了。”

英娘頓時嚇了一跳,她如何不要緊,溫良辰的名聲最為重要,當下神色慌亂地解釋道:“這是我兒的衣裳,我們住在前院,並不與後院相連,大姑娘莫要亂說。”

“你又是何人?這裡有你說話的份?”溫良春的丫鬟見英娘打扮樸素,明顯是下人的裝束,她擺出的態度甚是囂張,抬手便給了英娘一巴掌,又是狠狠地教訓道,“我們大姑娘說話,你不回答也就罷了,居然還教訓她來,真是不想活了。”

“快說,男人在哪裡?”

溫良春最近是被逼急了,若不是婚事即將定下,她才不會冒著被溫良辰責難的風險,棋出險招。不過,她心中暗自慶幸,今日倒是來對了,即便碰不上薛揚,也能好生挫一下溫良辰的銳氣。

想到她即將嫁給那位懦弱書生,溫良春真是什麼也不怕,什麼也不想顧忌了。溫良辰算什麼,她有本事就去尋季家的麻煩去!

一想到自己抓住了溫良辰的把柄,溫良春心中開始隱隱地興奮起來,連帶對英娘的態度也變得惡劣,她昂著下巴,高高在上地道:“你老實給我交待,否則,莫要怪我帶你去見老太太。”

溫良春說出此言,大約是嚇唬她而已。若是真將此事鬧到現今性子古怪的老太太那裡,她自己也沒法善了,她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只是想見到那人罷了!

若是能以此威脅到溫良辰,順便打聽到“他”的訊息,那簡直是世上最為划算之事。

誰讓溫良辰的府上和鐵桶般,她連番安插人送信邀約多次,根本靠近不了這間神秘的院子,毫無辦法之下,溫良春只好鋌而走險,冒險賭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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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提起老太太,英娘嚇得身子一抖。平素她和純鈞關係要好,純鈞總會與她說些府上的之事,英娘也知道,在整個溫府中,唯獨老太太是最為恐怖的。

“不,不要……”英娘面露驚恐之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她伸出雙手,拉著溫良春的裙襬苦求道,“求你不要帶我去見老太太,郡主是極善之人,我們和她全無關係,求大姑娘你莫要伸張出去,郡主是無辜的。”

見這婦人如此低聲下氣,溫良春越發瞧不上英娘,她皺眉扯開自己的裙子,捏著帕子往後退了兩步,厭惡地說道:“離我遠些。”

若是換成溫良夏,只怕會一腳踹開英娘,她已經足夠仁慈了,溫良春如是想道。

“你到底說,還是不說?”溫良春的丫鬟繼續惡聲惡氣道。

“……嗚嗚,我不知道。”英娘捂著臉,歪歪扭扭地跌坐在地,她算是知道了,自己說得越多,對溫良辰越不利。

她把心一橫,心道,乾脆舍了這條老命出去,拖延一段時間,等溫良辰回來處理也不遲。

“不說?!”溫良春丫鬟甚是蠻橫,挽起袖子便上來提英娘,作勢要打她,正當丫鬟婆子們要以此懲戒英娘這位不聽話的“下人”之時,房門“砰”的一聲巨響,門板立即碎裂開來,灑得到處都是。

“啊——!”

丫鬟婆子們被嚇得尖叫連連,就連溫良春也受驚不小,她驚慌失措地往丫鬟身後躲避,連看都不敢看那個方向一眼。

“姑娘,你你你……你看!”丫鬟又是一聲尖叫。

溫良春害怕得嘴唇發白,肩膀顫抖,最終還是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僅僅只有一眼,就是一眼,便讓她目瞪口呆。

薛揚著一身青衫邁過門檻,從房中大步流星而出,往英娘方向而去,他伸出手,扶起地上瑟瑟發抖的英娘。

將英娘遮擋在自己身後,薛揚猛地轉過頭來,朝著溫良春怒目而視。

沒錯,正是一雙,極為憤怒的眼睛。他原本乾淨澄澈的眸子,此刻已被熊熊怒火覆蓋,這種單純的怒火,比任何複雜的眼神更有殺傷力。

溫良春沒想到的是,與他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般尷尬的場景之下。

她沐浴在他極為正派的眼神之下,頓時自慚形穢,只覺得自己變成了妖魔鬼怪,渾身都是糟粕和汙垢。

直到他說了一句“母親”之後,溫良春這才是真的很想這般昏過去算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終於體會到一把從前溫老太太那種想暈又暈不過去的感覺。

“你,你是何人,竟敢冒犯我家姑娘!”

丫鬟全然不知溫良春對薛揚的愛慕之意,一個勁兒地幫自家主子惹事,她還以為真捉到溫良辰的把柄,想吵吵鬧鬧出去,讓溫良辰吃上“私藏男人在府內”的絕妙好果子。

可惜,薛揚平素看起來人畜無害,其實質上是一位單純到極點的“天道輪迴”、“報應不爽”的信仰者,且心懷“降妖除魔”報效天地之心,他才不管對方是女人還是男人,誰敢打他的母親,他便要直接還回去。

若換成秦元君還好,丫鬟和溫良春恐怕不會當場丟面子,只會在事後死得不能再死而已。但薛揚素來超脫慣了,是一位徹徹底底不知“面子”為何物之人。

薛揚依舊木著臉,牽著身後的英娘,大步朝女人們走來,抬手便一巴掌朝著丫鬟扇過去。他力道用得夠足,丫鬟連尖叫都沒來得及,整個人便直接飛了出去,“砰”的一聲,她的腦袋磕在石凳上,轉眼間便見了血。

“不,不,我不是……”

看著薛揚朝她走來,溫良春又喜又怕,她不斷往後退去,驚恐地睜大雙眼,想躲也不是,想說話又說不出來。

“我在裡頭瞧見,是你指使她們過來。”薛揚神情冷硬,一板一眼地道。

溫良春嚇得幾乎要哭了出來,結結巴巴地分辯道:“我以為她是下人,我只是想瞧瞧你……”

溫良春以為對方會憐香惜玉,或是撲過來感動一把,可惜她碰上的是臭得如同三元山山頂的大石,薛揚回應她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個毫不留情的巴掌。

“唔!!!”

溫良春挨了這一巴掌之後,被抽得是眼冒金星頭暈目眩,還好薛揚見她衣著華麗,便對她留了情面,至少沒將人往石凳邊送。

而在這時,救兵溫良辰,恰好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超級超級長的粗長君啦。。

明天咱們元君就出來了,再不出來風頭都被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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