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元君見過溫良辰之後,又繞至前頭祭拜襄城公主。

此時,和親王妃正抱著溫良辰說話,而她的表情卻十分奇怪,眼中既迷茫又震驚,好似受到某種極大的打擊般。

秦元君看了她一眼,表面維持鎮定,往前走幾步,跪在蒲團上行禮,心中卻疑惑不已,最後忍不住豎起耳朵,側耳傾聽。

和親王妃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了過來:“宸佑這孩子心地實誠,必不會虧待於你……”

秦宸佑?

虧待溫良辰作甚?

秦元君皺皺眉,將三柱香插在爐中,撩清下襬,慢慢起身。

“……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舅舅正有此意,憐你無依靠,怕你受了欺負,便讓我來與你說……”

“待你重孝去了,你舅舅便遞旨上去。陛下若能金口賜婚,於你今後也是好的,你及笄之後成親,由舅舅和舅母照顧你……”

秦元君剛巧站直身子,聽聞此話,膝蓋一抖,驚得差點往前撲了過去。

“少爺!”小廝被唬了一跳,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將秦元君給及時穩住了。

“少爺,您怎麼了?”

方才他差點摔倒,引了不少人回頭,秦元君垂下頭,掩住眼底的慌亂,抬手揮了揮道:“莫要驚慌,我無事。”

四周投來的疑惑目光,這才紛紛散了去。

被劉海掩蓋的陰影之下,秦元君激動得雙目圓睜,眼角欲裂。

他使勁地深吸兩口氣,壓抑著心跳,驀地轉過身,悶頭便往門外衝去,小廝“哎喲”一聲,不解地摸了一把腦袋,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等到上了馬車,將簾子拉好之後,秦元君才回過魂來。

良辰……竟與秦宸佑曾經定過娃娃親?

看和親王妃的模樣,和親王府似乎是定了主意,想借此次將婚事達成。

他雙拳握緊,指甲幾乎要在肉中掐出血來。

不行,良辰不能嫁給大哥!

秦元君呼吸不穩,一拳錘向向馬車牆壁,馬車微微晃了下,外頭的馬兒“籲”了一聲,不過片刻,車把式的向裡頭遞話:“少爺,方才怎麼了?”

秦元君使勁喘了兩口氣,平復心境,竭力使自己聲音維持鎮定:“無事,方才不小心撞在案几上。”

車把式“哎呀”了一聲,聲音帶著一股擔憂:“少爺,您小心,小的將馬車趕慢些。”

“嗯。”秦元君無力地靠在壁上,嘶啞著嗓子悶聲應道。

右手傳來一陣尖銳的痛苦,秦元君“嘶”了一聲,垂頭望去,手背上竟然磕破了皮,殷紅的血慢慢地浸了出來,順著手臂緩緩流下,沾溼了雪白的袖口。

他顧不上疼痛,艱難地抬起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猛地一抬頭,咕咚咕咚狠灌下去。

清冽的水入喉中,令他整個人清醒了幾分,秦元君抹了一把臉,終於淡然下來,不禁捫心自問:“我為何會如此氣憤?”

為何要氣憤?

他素來心若死水,直到碰上溫良辰之後,便總會忍不住激動,他頓時覺得,最近自己似乎變得有些不可理喻。

秦元君搖了搖頭,破罐子破摔般往後一倒,將身體躺平,隨後闔上雙目。

誰知等到他沉入黑暗中後,腦海中景色更為紛繁,一幕幕都是溫良辰長大後,身穿紅豔嫁衣,頭戴鳳冠,嫁給秦宸佑作娘子的場景,氣得他將牙齒咬碎,幾乎吐出血來。

內心的煎熬,折磨得他痛苦萬分,最終,秦元君只好翻身坐起,撐著下巴,呆望著繡在藏青色帷幕上精巧的暗花。

入夜,和親王傳秦元君前去書房。

秦元君心中疑惑,他得中案首之後,和親王都曾有所表現,為何卻在今晚起意,突然想要見他?

一路上碰上不少僕役,見秦元君慢慢走來,紛紛投來豔羨的眼神,問安之聲絡繹不絕,與從前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之前下人見他身份卑賤,懦弱可欺,哪裡將他放在眼裡,秦元君走過身邊,他們都懶得支會一聲,實在是面對面碰上,沒辦法之下,才敷衍地喚上一聲“四少爺”。

而此時的秦元君,得以考中案首,順利為國子監監生,今後前途不可限量,二少爺、三少爺同樣是武秀才,都沒他名次高。

下人們都是看人下菜、逢高踩低之輩,如今瞧著氣質不改的他,突然無比順眼起來,秦元君雖溫文病弱,此時在他們眼中,卻變成了斯文知禮,腳踩七彩祥雲,光芒萬丈的大官,豈是二少爺、三少爺等武夫蠻子可比。

“四少爺,您來了,王爺在書房等您。”伺候和親王的是一位管家,這位柳管家早早地便等在院門前,見秦元君走來,神色恭謹,態度殷勤。

“四少爺,也只有您來,王爺才交待咱們準備齊全呢。茶是新沏好的,還有四色點心,您若是吃著好啊,稍後命人給您再多送些過去。”

“多謝柳管家。”

見柳管家笑得和朵花似的,秦元君點點頭作為回應,輕車熟路地往書房內走去。

和親王坐在長案之後,見秦元君進門,側頭朝椅子上看去,道:“坐罷。”

“見過父王。”

秦元君先是一板一眼地行禮,再慢吞吞挪步退後,最後緩緩坐下,動作不是一般的拖泥帶水,看得習慣帶兵打仗的和親王心中焦躁,眉頭皺成一個明顯川字。

二人的話皆不多,和郡王不挑頭說話,秦元君也不張口。

和親王的半張臉埋在陰影中,刀鋒削出來的側臉,卻少了幾分平日光亮下的堅毅,倒顯出幾分落寞和無助來。

他長嘆一聲,轉過頭來,看著秦元君的眼神,帶著幾分滿意,卻又有熟悉的疏離之意。

秦元君定定地望著他,心道,又來了。

自從小時候起,他便深深地覺得,和親王平素雖然對他關懷備至,遠超於其他庶子,而看他的眼神,卻尤為不同。和親王將視線投向秦宸佑時,是父親般的仰仗和器重,就連同是庶子的秦安佑、秦守佑,也比他收到更多鼓勵的眼神。

而他,在和親王眼中,倒像一個麻煩,一個甩也甩不掉的包袱。

可能是自己母親,當真太過低賤。

也有可能如下人所說,母親逆王妃之意,用狐媚手段懷上他,導致和親王和王妃決裂,而母親又難產而亡,和親王又愧又無奈,最終形成一種無比複雜的情感。

“你如今得中案首,給為父長了不少臉面,下個月,可要去國子監上學?”和親王臉部表情僵硬,還帶著幾分古怪之色。

以征戰出身的和親王府,居然出了一個走科考的案首,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是,父王。”秦元君垂下頭,慢慢回答道。

秦安佑和秦守佑二人中武秀才,和親王可不是這副像是和自己無關的表情,秦元君心中默默道。

“你這孩子,可要大膽些。”和親王皺了皺眉,“不過我瞧你得中之後,倒比以前大氣不少,實在是件好事。去國子監之後,若是缺什麼短什麼,都記得與王妃說明,可不要虧待了自己。”

和親王喋喋不休地說著,秦元君恭敬順從地聽著,父子之間的對話,幾乎只有和親王一個人自說自話,等他停頓下來喝茶,氣氛頓時靜謐得可怕。

和親王終於恍覺不對,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近日可有何難處不曾?”

秦元君弓著身子,搖搖頭道:“未曾,王妃對我極好,從不短了我的吃食。”若是王妃不使絆子,或是不隔山觀虎鬥,他的生活可能會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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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還是讚揚一番王妃的行為罷。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道。

和親王想與溫家結親一事,弄得他心煩氣躁,卻又無可奈何,只想一人獨處於黑暗之中,就像牆角那根破掃帚似的,安安靜靜地發黴。

和親王見他發怔,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忽然,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也不知該給他什麼。

“……”

和親王看著一言不發,沉默而溫順的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鬱氣,卻又無可奈何。

“出來罷。”

和親王忽地抬頭,朝著一團漆黑的空中道。

秦元君眉毛一挑。

只聽“咻”的一聲,一道黑影從房頂的某處角落飛出,極快地從眼前閃過,片刻之後,一名黑色緊衣男子半跪於地,聲音冷漠,帶著揮之不散的幽森寒氣:“見過王爺。”

秦元君眉尖微蹙,此人武藝高超,絕非等閒之輩,他和和親王說話許久,都未發覺有人埋伏於房中。

和親王點了點頭,朝秦元君道:“我不日後便去封地,他今後便跟著你。”

秦元君抿著嘴,木訥地點了點頭。

和親王不願多說,揮了揮手,示意二人可以離去。

秦元君帶著影衛離開,在走回院子的一路上,總感覺身旁無人,好似跟丟了般,待他疑惑地回過頭去,發覺影衛明明就在他附近。

秦元君邁上兩步,影衛也走上兩步,他停他也停,他走他也走,腳步整齊有致,恰與他保持三步的距離,如同幽靈魂火。

“你是何人,從何處而來?”秦元君盯著對方,心中疑惑叢生。

他曾經見過秦安佑的武師傅,那幾位武師傅皆是悍勇之輩,不過,其中能力最為高強的武師傅,走路都未必有這位影衛輕巧,暫且不說雙方功夫如何,至少他沒見過武師傅能跳上房梁。

影衛搖搖頭,漠然答道:“標下未有姓名。”

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不願意告之其來歷,秦元君心中不滿,和親王既然將此人賜予他,對方便要對自己忠誠,否則,他如何敢用?

“你抬起頭來。”

影衛利索地抬起頭,秦元君倒吸一口涼氣。

此人膚色蒼白,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不見陽光的鬼魅,他那雙黑洞洞的雙眼全無半分神采,在冷寂月光下,尤自泛著詭異的森光,健碩的身材如一根利劍,好似隨時要出鞘喋血。

明顯是一位手下冤魂無數,生性殘忍之輩。

秦元君不禁懷疑和親王的用意,到底是派此人來保護他,還是讓他去殺別人?

他不知和親王哪來這麼大能耐,居然訓練出此等名義上的“影衛”,實際上的“殺手”出來。

若是秘密訓練出龐大的一群人,說不定能趁機殺入皇宮,把皇帝拉下馬自己當,都是極為可能之事。

當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也只在心底想一想,嘴上卻不敢說,和親王與宣德帝兄弟情深,怎會幹出造反之事。

秦元君抬著眸子,看著影衛不發一言,良久之後,似是想起什麼,方回過身,平淡地吩咐道:“今後,你便叫巨闕。”

“是。”巨闕垂頭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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