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發生前林言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他本科讀歷史,畢業留校直升小碩,主修文物學,跟導師參加考古實習時拿過死人大腿骨,從乾屍嘴裡扒出過玉蟬。鬼故事在他們寢室一向都當笑話講,要是人死了真能變點什麼那世界早熱鬧了,例如拿起只乾隆御用青花碗,老爺子一瞪眼跳出來:“我的我的!”多有意思。

死人,就應該前塵盡忘,噤若寒蟬。

事情出現變化時林言剛做完晚飯,他不住學校,自從被宿舍老三半夜三更跟媳婦電話吵架弄得神經衰弱後他就搬進爸媽為他準備的婚房,離學校很近,從此一個人做飯,一個人打遊戲,週末橫穿半個城市回家陪父母。林言是這城市數十座高校數萬名小研的其中之一,往好了說前途一片光明,往差了說則毫無可圈可點之處,丟進人堆找不出來。

那天做的是炸醬麵,肉丁用滾水一過,加甜麵醬炒熟,麵條出鍋瀝水,澆上醬,拌開就是美味,林言端著碗往電腦前一坐,邊看《城南舊事》邊吃麵條。

初夏天氣潮溼悶熱,電影剛播到一半,外面忽然響起隆隆悶雷,沒過多久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窗玻璃上一條條水道子結成了雨簾,噼噼啪啪地敲打著窗戶。

林言忙不迭的關掉播放器,還沒等關機完畢,一條閃電劃過夜空,啪的一聲,電腦黑屏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林言抱怨了一句,順手拔了電腦插座,他用的是為做文物3d還原效果圖特意配的桌上型電腦,雷暴天氣一連電馬上得報修。

明天又得麻煩尹舟過來修機子。

一陣異樣的感覺升騰了起來。

冷,莫名其妙的冷,凍的人直打哆嗦。

不知什麼時候整間屋子的溫度開始下降,剛才看電影沒察覺,現在整個人都像進了冰窟窿,寒意從各個角落汩汩冒出來往身上撲,t恤衫沾著的熱汗涼透了,溼漉漉的貼在脊背上。

林言把不停出冷汗的手心往牛仔褲上使勁擦了擦,心想怎麼下場雨天氣就涼下來了,剛待起身去找件長袖衣服,還沒站起來,眼睛餘光瞥了眼電腦屏幕,一緊張又一屁股坐下了。

房間裡開著燈,屋裡的情形清晰的倒映在漆黑的電腦屏幕上,最前面是林言的臉,後面則是林言臥室的窗戶,向內大開著,窗簾被風吹得鼓脹了起來,而讓林言從頭涼到腳的則是簾子前面站著的“人”。

不對,只能說看形狀隱約是個人,戴著奇異帽子的人。

林言直愣愣的盯著螢幕上的東西,一股懼意慢慢沿著脊柱爬了上來。

一定是衣架忘了挪開,不能疑神疑鬼的。林言扯了扯衣角,深吸了口氣,猛地一回頭。

沒人,屋子裡一切如常,只有雨越下越大,玻璃上雨水擰成小股細流往下流淌。

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對!林言的頭皮一下子麻了,不僅沒有人,那窗戶,窗戶明明鎖著,窗簾被好好的束在兩邊,怎麼可能被風吹起來?剛才從螢幕的倒影中看到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幻覺!一定是幻覺!林言的上下牙咬緊了,忍不住在大腿上狠掐了一把,提醒自己清醒點。

噼啪一聲電流的細響,停電了,整間屋子陷入一片漆黑與寂靜之中。

幾乎與此同時,電腦顯示器的指示燈忽然閃爍起來,兩隻小紅燈像飛眨的眼睛,伴隨著電波的呲拉聲響本來徹底處於斷電狀態的螢幕發出綠瑩瑩的光,像切換了螢幕保護程式似的。

不是……不是停電了麼?林言已經徹底說不出話,整個人被突如其來的詭異氣氛壓在椅子上,接著螢幕閃了一下,像有只手在輸入似的,一個接一個大字出現在螢幕上,鮮紅的刺人眼睛。

“戊申月甲子日,死期將至。”

窗外又是一個炸雷落了下來。

林言艱難的咽了口口水,盯著螢幕上的一行字,他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腦子裡竟然一片空白。

一定……一定是尹舟那家夥的惡作劇。

職業碼農外加技術宅,編段程序把電網弄亂,嚇唬自己什麼的,無聊的很。

“戊申月甲子日,死期將至。”

那一行紅字在螢幕上忽閃了兩下,消失了,電腦又恢復了斷電的狀態,漆黑的房間裡只剩下林言沉甸甸的呼吸聲,他從褲袋裡掏出手機想給尹舟打個電話,還沒等他按下播出鍵,窗玻璃處忽然響起了沉重而有規律的敲打聲。

“噹噹當……噹噹當……”

雨幕裡什麼也看不清楚。

林言猛地跳起來背靠著電腦桌,死死盯著窗戶,這裡……這裡他娘的是十二層,什麼東西在敲窗戶?

“噹噹,噹噹,噹噹當……”

敲打聲快起來了,像等的不耐煩似的。

唯物主義者也不能吃眼前虧,何況生物有躲避危險的本能,這氣氛實在太怪異了,林言從口袋中掏出車鑰匙,頭也不回的衝出了家門。

雨越下越大,無論什麼時候都堵的厲害的三環竟然空無一人,只有深重的雨簾和重重瀰漫的霧氣,林言把雙閃燈開啟一路往前開,打算隨便找個熱鬧點的出口下去沾沾人氣兒。一晚上的時間正常生活全亂了,手機沒訊號,電臺沒訊號,他好像被隔離在世界某個角落裡開往不歸路一般。

似乎……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怎麼還在立交橋上轉圈子?

林言看了眼綠瑩瑩的錶盤,再走下去油快耗光了,他卻還沒找到立交橋的出口,難為他一介土著,被活生生困在這座已經住了二十二年的城市裡,說出去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近光燈照不清楚去路,暖黃色的光線下只能看見密集的雨線斜斜墜下來,前仆後繼刷洗著他的擋風玻璃。眼前是寬闊的大路,一個接一個的轉彎,沒有人,沒有車,連電子狗報距離測速器多少公里的聲音也聽不見,林言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生怕錯過了任何拐出去的岔口。

在高架上轉了近三個小時,第不知多少次路過宜家的廣告牌之後,林言終於開始恐慌了。

一個詞深深的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鬼打牆,他一直在原地繞圈子。

油表的指標已經將近零點,林言放慢了車速,他想,不能一直往前開了,明顯有股力量在阻止他,比起繼續瞎走他更該做的是理清思路找到解決的辦法,等油耗光了他根本不敢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情。

林言把車靠邊停下,只留下兩隻示寬燈示警,然後坐在車裡開始回想晚上的遭遇。

停電,突然罷工的電腦,詭異的倒影。

腦海中第一反應是有人惡作劇,但隨即就被他否定了,如果說電腦出問題還能懷疑那不靠譜的碼農尹舟,但敲窗戶,阻止他下高架,還有遮蔽手機和無線電訊號則絕對不是那家夥的風格,而費這麼大勁只為了嚇唬他的朋友,林言在腦海中搜尋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人選。

他自己是正兒八經的人,一路從小學平穩讀到小碩,除了為打魔獸逃課,考試幫同學遞過紙條外基本無案底,連作弄女生的事都沒幹過,別說朋友圈的人跟他都差不多德行,就算有人真突發奇想要整人,那整的也絕不是他林言。

林言是愚人節吃牙膏餅乾都一路較真的認為是薄荷的人,要整他,估計得自報戰略方針林言才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遇上他這種幽默無能體制,往往被整的還在愣神,整人的已經吐血三升了。

林言揉著太陽穴努力思索,有人在用一種莫名其妙的方式威脅他,或者根本是在宣戰。

戊申月甲子日,林言開啟手機萬年曆輸入這個日期,小方格立刻跳到了相應的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鬼門關大開。

林言想,事情有點不對勁了。

再抬頭時離車不遠處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樣剛才沒有的東西。

一個人影立在路邊,大雨傾盆而下,那人彷彿沒注意到似的,既不打傘也沒穿雨衣,靜悄悄的低著頭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面。四處瀰漫的霧氣讓林言無法看清他的長相,只覺得身量很高,穿著怪異的肥大衣服。林言心想要不要過去載他一程,雖然現在自身難保,但總還能提供個避雨的地方。

高架,雨夜,奇異的路人,這不合時宜的畫面本來很有些陰森,但林言卻從裡面讀出了幾分淒涼的意味。

那身影給人的感覺……很孤獨,像在等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約定。

林言在檢查了四周的門鎖後重新發動了車子,沿著路邊慢慢往前溜,心想反正被困了這麼久,不如尋找能用的目標來試試能不能衝出這死循環。

在距離那人不到十米時林言忽然僵住了,耳邊像有面鑼重重敲了一下,他終於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對勁,那個人,沒影子。

路燈斜投在他身上,腳邊卻空空蕩蕩的,本該拖著長影子的地方只有水窪裡倒映著路燈的形狀,被連續落下來的雨點打的晃晃悠悠,碎了又合起來。

林言幾乎在一瞬間明白自己遇上什麼了。

冷汗不停往外冒,手澀的握不住方向盤,連嘴裡都發苦,他狠狠一腳油門轟了出去,顧不得油箱還能撐多久,也顧不得前面有沒有路,只知道下意識的往前飛奔。

時速四十,六十,八十,九十……

眼前突然一輛車橫衝了出來,林言驚得目瞪口呆,本能的死死踩住剎車,向左猛打方向盤!

“吱――”極其尖銳刺耳的聲音過後,林言的a4車頭跟前方的別克商務車屁股堪堪擦過去,只差了數公分,緊接著林言開車衝進了灌木叢,車身卡啦啦搖了一陣,擋風玻璃上掛滿了冬青葉子。

差一點車毀人亡。

林言趴在方向盤上大口喘著粗氣,全身一陣接一陣的冰涼。

“咚咚咚。”車窗被人一陣猛敲。

林言神經質的彈起來,驚恐的盯著玻璃,待看清那人的長相時不由長抒了口氣,接著搖下了車窗。

“你媽的怎麼開車呢?不想活早說老子揍死你!”

一串問候祖宗的國罵讓林言有種重回人間的欣喜,他幾乎要衝出去抱住那別克司機了。

“不……不好意思,我在高架上轉了仨小時,剛找著路,有點激動,抱歉,抱歉。”

林言沒注意自己說了什麼,反應過來時不由苦笑,這回司機大哥是真得把自己當白痴了。

別克司機怪怪的盯了林言一會,突然收住了罵聲,嘀咕道:“怪不得臉色跟鬼似的。”說完從兜裡掏了盒煙,遞給林言一支:“遇上髒東西了?抽根煙壓壓驚,以後出門帶點護身的玩意,我們常走夜路的有經驗。”

林言下了車,那司機順手替林言點上煙,兩人並排站在路邊。說來也奇怪,路上車來車往,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和高樓都亮著燈,哪裡有半點霧氣和黑暗的影子,甚至連雨也早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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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抽了口煙定定神,詫異道:“哥們遇上過?”

司機無所謂的笑笑:“常有,特別是事故多的地方,越邪乎越出事,一出事就更邪乎。”

林言點了點頭,這麼一鬧騰,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唯物主義世界觀被蠶食了多少。

送走那司機,林言摸了把腦門上的汗,摸出手機看時間,螢幕上顯示了兩條簡訊和三個未接來電,從兩個小時之前平均每半小時一條。林言開啟設定選項,手機沒靜音,音量不大,但足夠自己聽見,看樣子剛才一路上確實訊號被遮蔽了。

第一條:“出來喝酒不?老地方。”

第二條:“幹什麼呢?接電話!”

發信人和打電話的人都是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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