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最孤獨的事,一隻兇悍卻寂寞的鬼,沉寂數百年後終於等來一個能夠感知到它的人。

何等悲哀而又欣喜。

"陪鬼去死太荒唐了,有沒有辦法讓他心甘情願上路?"

阿顏突然笑了,不知為什麼林言覺得那笑容說不出的詭異,讓人心裡發毛,他輕聲說:"如果沒有呢?"

林言愣住了。如果真的沒有,他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無時無刻不被窺視,睡覺,吃飯,上課,開車,上廁所,甚至自/慰時都被一雙眼睛盯著,每天在日曆上打勾盤算死期,恐怕沒幾天他就瘋了。林言把木雕小貓放回桌上,默默理了理思路,如果迫不得已,他恐怕還是會去那間小廟,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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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他要滿足一隻鬼的私慾?

"我不認為鬼比人卑賤,但求生是人的本能,每個人都想活下去吧?"林言無奈的說。

"明白了。"阿顏輕輕回答。

"心願未了才會成鬼,沒法投胎也入不了輪迴,時日久了就成、成了精怪,沒法超度了,其實生前也不過是可憐人。如果替他完成生前的心願,無牽無掛了自然消散戾氣重新投胎。"

"鬼的心願?"

阿顏虛弱的笑笑:"有、有些想復仇,有些想報恩,有些放、放不下妻兒,每個人都有不想離開人世的理由,我見了那麼多鬼,跟著你的這個執念最重。"

說話間一股陰寒的氣息貼了上來,沿著林言的腳腕往上游走,整個人都像掉進了冰水裡。林言哆嗦了一下,他沒想到那鬼會在白天出現,雖然這間地下室中白天和黑夜並沒有多少差別。對面阿顏的臉色也一下子變了,盯著林言身後喝了一聲孽畜,接著便想去拿櫃子上的桃木劍。然而畢竟慢了一步,那冰冷在瞬間變成看不見的蠻力扣住林言的手腕,猛地把他從沙發上拖起來,踉蹌幾步之後他幾乎腳不沾地的被那鬼拖拽著穿過客廳,往右一拐進了裡屋。砰的一聲,門在背後關上了,黑暗裡傳來反鎖房門的金屬聲響。尹舟和阿顏追過來在外面拼命砸門,林言抖抖索索的想去摸門鎖,但地下室沒有窗戶,關上門便漆黑一片,一時竟找不到門把手在哪。

不滿於林言的反抗,那怪力抓住他的腳踝猛地往後一拽,林言站不穩,撲通一聲下巴著地摔在地上,被那手死死握著腳腕把他往房屋中間拖,臉貼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破一層皮,火辣辣的疼。

"你他媽瘋了!這是在別人家!"林言用力蹬著腿想擺脫纏在腳上的力量,下一秒鐘那冰冷的身子整個壓了上來,長髮蹭著林言的脖頸,嘴唇落在他的臉上,舌頭在蹭破的傷口處來回舔磨,最後吻上他的唇。與其說是吻還不如是噬咬,充滿著暴躁的情緒和強烈獨佔欲,摧枯拉朽般在他口中掠奪,根本與昨晚在車裡的乖順判若兩人。呼救聲被堵在嘴裡,林言只能搖著頭嗚嗚悶哼,敏感的上顎被一下下刷過的觸感刺激的他恨不得蜷成一團,然而從大腿到上臂都被那鬼制住動彈不得,林言絕望的朝門板的方向扭過頭,黑暗中他只覺得自己成了一張樹葉,被強制攤平放在火上嗶嗶剝剝的炙烤。

"砰砰砰!"

"開門!林子你沒事吧!"

“嗚……”身上的力量根本不給呼救的機會,扳過他臉繼續深深的吻,甚至變本加厲吸住舌頭的一小層皮狠狠咬下去,林言疼的嗚咽出聲,鐵鏽味在嘴裡瀰漫開來,那鬼卻像受了更重的刺激一樣吸吮的愈深,暴躁的逼迫他做出回應,狩獵一般一個追一個逃,一時耳畔迴盪的全是在黑暗中被放大了的曖昧水聲。

"砰砰砰!砰砰!"

"說話林子!"

"林言哥哥!"

僵持間林言急出了一腦門冷汗,重重的一膝蓋頂在那鬼身上,然而他根本不為之所動,在把林言裡裡外外親了個夠本後將目標轉往他的耳垂,潮漉漉的聲音和觸覺讓林言如過電般激靈靈一顫,禁不住起了層雞皮疙瘩。不分時間地點的侵犯和永遠處於劣勢的狀況讓林言也上了火,心說自己是有耐心,可他媽這東西怎麼跟狼崽子一樣捂不暖喂不熟,忍不住踢騰著雙腿,狠狠的罵出聲來:“滾開!”

"人鬼殊途,你就算再怎麼不願意,我一個大活人也不能陪你死啊!"

那鬼的動作停住了,林言能感覺到他在輕微的顫抖,壓在身上的重量慢慢移開了,黑暗中傳來長長的一聲嘆息,神使鬼差的,那副拼了命護他樣子浮現在眼前,林言有點於心不忍,放低了聲音對著眼前的黑暗說:“聽話,走吧。”

“我不為難你,你也放過我,咱們兩不相欠,行不行?”

沒有回答,林言伸手一撈,什麼也沒有碰到。

真走了?林言翻身坐起來,揉著在地上被硌的生疼的脊椎骨,嘴巴裡一股血腥味,伸出舌尖用手指一摸,疼的"噝--"了一聲。與此同時房間的另一頭傳來奇異的敲擊聲,似乎是指節扣擊水缸一類的物體,有規律的悶響帶著嗡嗡回聲:"鐺鐺,鐺鐺鐺……。"

屋裡幾乎一點光線都沒有,林言睜大了眼睛,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是你麼?"

"鐺鐺鐺……"那敲擊聲急了,似乎很不耐煩,又有點急切。

"……你想說什麼?"

回應他的依舊是急促的敲擊聲,林言緩了口氣,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摸到門邊拔開門閂。房門開啟時敲擊聲戛然而止,燈光傾瀉進來,阿顏和尹舟一人操著把桃木劍,一人握著張塗了硃砂的黃符站在門口臉色煞白。

"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一開門你只剩堆骨頭渣子了!"尹舟抓著黃符在他眼前一陣亂揮,阿顏口中唸唸有詞,疾走兩步衝進屋子,林言跟著回頭掃了一眼,空空蕩蕩。

“阿顏,算了。”林言輕輕的說:“他也挺可憐的,我再想辦法吧。”

死去數百年的鬼,懷抱執念與怨恨留戀人間,連念三十萬遍地藏經,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場都無法超度,什麼樣的心願才會讓人連死亡都不得安息?林言把著方向盤在擁堵的車流裡緩緩移動,下午五點的陽光耀的整條街都籠著暖烘烘的黃光,車裡一股空調的冷腥氣味,香薰早用完了,淡綠色的薄荷膏體乾結在瓶底,記得這瓶剛買回來時薇薇坐在副駕駛上伸直雙腿,擰開蓋子把香薰瓶塞在林言鼻子底下,笑眯眯的說你這種人最適合用薄荷。

“你到底有什麼放不下的?”林言瞥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副駕駛座位,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很久沒想起薇薇了。

半年多以前,相同的位置上坐著一個乾淨爽利的女孩子,散碎短髮,說話像往盤裡扔豆子,一個字一個字泠泠作響。家裡至今還放著她的拖鞋,珊瑚絨睡袍,林言買給她的菩提子珠串和戒指被仔仔細細的收在盒子裡,什麼都沒帶走。林言記得那天晚歸,進門時薇薇安靜的站在客廳裡,在林言額頭輕輕一吻,說了句再見後翩然出門。林言追下樓攔在她身前問自己哪裡做的不好,薇薇把手插在牛仔褲兜中灑脫的笑笑,說你哪裡做的都好,你只是沒愛過我。

僅僅把我當做適合結婚的物件來相處,是對我的侮辱。她把戒指摘下來還給林言,夜幕裡她的臉像朵剛開的梔子,語氣很柔和,林言你是個好孩子,總有一天你會找到一個無論條件如何都讓你無法抗拒的人,那時候你就明白了。

夜風把她的外套吹得鼓脹如帆,林言站在花壇邊看著她走遠,終於沒有再追過去。他其實一直都知道薇薇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模糊的平淡未來,他缺人陪伴,薇薇恰好合適,僅此而已。

他有自己的隱痛,小心翼翼的埋藏了很多年。

橫穿小半個城市回到家時已經到了晚飯時間,天黑透了,不知哪戶人家在做糖醋排骨,好聞的醬料香味讓人直流口水。林言把車停在小區樓下,從後座抱出一隻塞得滿滿當當的購物袋,儀表盤上一沓塗著鮮紅文字的符紙格外醒目,林言盯著看了一會,折起來裝進口袋,搖搖頭關上車門。

他已經盡量避免提及那鬼對自己身體的侵犯和渴求,但他覺得阿顏還是察覺到了,離開的時候小道士把這一摞黃紙強塞了給他,結結巴巴的說焚成灰燼沖水喝下能防止邪祟近身,貼在門上保家宅平安,每張能撐大概一天時間。林言從購物袋裡取出盒速食蘑菇雞肉飯,在塑料膜上扎了幾個小孔丟進微波爐,等飯熟的空檔他順手掏出符咒一張張翻看,硃砂潦草的塗了些看不懂的文字,血跡幹結成褐色的小點,阿顏咬破舌尖噴上去的。

“嚓。”打火機的火苗升騰起來。

屋子裡那股陰寒明顯動了一下,似乎不情願的退了兩步。

寂寞到無以復加的一隻鬼,符咒的一角快挨到火苗時林言突然猶豫了,抬頭朝寒冷傳來的方位看了一會,輕輕的說:“你在吧?”

那東西靠近了些,寒冷的感覺又加重了,林言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以此為界限,只要他再做出一點反抗的表示那鬼便會毫不留情的撲上來撕扯他的身體,像發了狂似的。

“你除了跟著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我不用這個趕你出去,你也別碰我,可不可以?”

林言將打火機放在一邊,衝那陰寒站立的方向攤開雙手。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脆響,雞肉蘑菇飯熟了,誘人食物香氣讓林言有種恍若隔世之感,似乎已經連續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他擰開廚房的水龍頭,將符紙一張張泡在水槽裡,軟塌塌的一堆,林言把它們撈起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硃砂被水化開,一片一片染在手上,像血跡。

稀薄的寒氣近在咫尺,林言有點緊張,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他不知道跟鬼交涉有沒有用處,更擔心示弱會給他更多可乘之機。冰冷的一雙手捉住林言的手腕,柔軟的嘴唇印上他的額頭,林言僵了片刻,剛要往後退時那寒冷卻先離開了,不近不遠的在一旁浮蕩。

晚飯時林言從櫃子裡取了兩隻杯子倒果汁,蓋澆飯裡放了兩雙筷子,餐桌上方吊著鏤空陶瓷仿古燈,暖洋洋的燈光從青花瓷壁的雕花處投射下來,整間餐廳都籠罩在安靜的氣氛中。林言端起杯子朝對面空著的椅子舉了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聲說:“你還讓我活三個月是吧?”

“乾杯,三個月同居室友。”

林言其實笑的比哭還難看,這麼多年對他來說一直存在一件比鬼魂的威脅更可怕事情,隱藏的太久太深,在連自己都快忘記時卻又被硬生生的挖了出來。林言不想承認,他也恥於承認自己因為一個男人在他耳垂吸吮親吻而戰慄到勃/起,一隻蟲在心裡蠕爬,每扭動一下都讓人酥/癢難耐。飯吃到一半他終於崩潰了,放下筷子衝進衛生間,沒有關門,他知道關上門也無法給自己留一點尊嚴,曖昧的黑暗中他第一次縱容自己沿著那結實的腰肌臆想下去,抵到腿根的堅硬令他瘋狂,林言倚在牆上□□出聲,臉色潮紅,鼻尖沾著細汗,一邊急喘一邊握住自己的前端用力撫慰。

鏡子裡那影子破天荒的沒有走近,僅僅站在不遠處看著林言從猶豫到掙扎最後自暴自棄,攀上頂端的時候他沿著牆壁滑坐到地上,望著鏡子裡的人無助的嗚咽出聲。

你為什麼非得逼我呢。

你放了我吧。

誰不是關上門偷偷犯罪,走出門像模像樣做人?把你最醜陋的一面留給我,把你最陰暗的慾望交給我,在你最悽惶的時刻抱緊我,即便你死了也讓你的靈魂屬於我,從此無論光陰還是命運都無法讓我們分開。

林言把大號購物袋裡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拿,宣紙,硯臺,鎮石,墨錠,毛筆,把一張軟氈在桌上鋪開,宣紙裁成二開大小用鎮石壓平,熱水化開狼毫筆尖的軟膠,上好的徽墨合水在硯中斜斜碾過。屋中僅點了一盞檯燈,昏暗中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彷彿隔著乳白色的虛空一切都變了模樣,雕花欞,檀木案,湖水紗帳繡百蝶穿花,白衣秀士臨窗聽風,懸腕握一支湖筆,手邊擺了本《太平廣記》,風一吹泛黃的書頁撲簌簌的翻,故事三分真七分假,神神怪怪痴痴迷迷,寫不盡世情人心。

“還記得你生前的名字麼?”

暗沉沉的燈影下那毛筆竟懸空立了起來,似乎思索了很久,一滴墨滴在紙上,化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圓斑,淡淡的水跡從邊緣氤氳開來。

真是筆清朗的好字。

“蕭、鬱。”

“你沒了結的心願……是什麼?”

筆尖懸在紙上,許久都沒有了下文。

自從怪事開始以來,林言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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