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周山結界開啟到現在剛好三日。此時清晨薄霧朦朧, 從天光映照之中這才散去,有了幾分清明。

晉上和容予他們一眾人來到了不周山結界處。

這個時候期限已至, 入了不周山裡的修者大多都已經出來了。

第一個出來的是在昨日晌午。

是一位來自蓬萊的修者, 金丹巔峰,差一步踏入元嬰期。

這倒沒什麼。

畢竟人家修為和資歷都足夠深,能夠在一眾金丹之中拔得頭籌並不是一件讓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讓他們驚訝的是, 不僅前三沒有綏沉他們。

直到最後期限至快要將結界封上的時候,也沒有見到他們的身影。

“怎麼回事?怎麼沒見到綏沉他們的影子?”

青昀遠遠看了過去, 用神識掃了一遍。

對於其他修者來說用神識覆蓋整個不周山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但對於青昀這種修為的大能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奇怪, 我能感知到綏沉的氣息,可你那徒弟的氣息不知怎麼的跟風一樣捉不住。”

他再試著感知了一遍,發現還是若有若無,沒辦法確定位置。

“該不會是受了重傷吧。”

青昀說這話的時候視線往容予身上落, 不算隱晦, 卻也不露骨。

他在詢問對方, 畢竟論起感知,這裡沒人要比容予更加出色。

“不會。”

容予搖了搖頭。

“若是他們受了傷沒辦法走出來的話, 早就撕了符紙了。”

他心下的不安從之前雷雨剛至的時候便開始瀰漫了。

沒有什麼根據,可能是因為這天色陰鬱,容予覺得心頭悶悶得喘不過氣來。

“劍祖, 讓我進去瞧瞧吧。”

同樣不安的還有顧長庚。

他抿著薄唇,見容予神情晦暗,先一步開口這般說道。

“可能是在秘境之中迷失了走不出來。”

一般修者進了秘境之中, 他們的意識沒幾個是清明的。

在意識混沌的時候,他們連自己都迷失,更別提還記得符紙的事情了。

容予聽到青年的話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風輕雲淡之中又莫名帶了點兒嘲諷意味。

顧長庚一愣,剛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

一旁目睹了一切的無塵捻著佛珠,低聲提醒道。

“誰都可能迷失在秘境之中,但綏汐不會。”

“她的心不受任何東西束縛,不會生出魔怔。”

無塵這話看似是說給顧長庚聽的,然而言語之中卻又有一種意思。

不過沒人覺察到,只以為是解釋給青年聽的。

也是。

沒什麼七情六慾的人,沒有陰霾迷惘,自然是不會被困在秘境之中的。

顧長庚聽後心下卻並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更加不安起來。

“那……”

“我進去。”

容予打斷了顧長庚的話,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畢竟是我的徒弟,怎麼好意思麻煩一個小輩呢。”

青年張了張嘴,容予沒等他的回應便一個瞬身入了不周山內。

速度極快,眾人都沒反應過來,捕捉不到絲毫殘影。

“剛才瞧著他面上還挺淡然自若的,這不還是挺著急的嗎?走這麼快。”

青昀笑了笑,趁著人不在這裡時候這般調侃了一句。

“你徒弟也在裡面,你跟著一起?

“他氣息平穩,就是靈力耗費多了點,沒什麼大礙。再說了他又不是個奶娃娃,只要還能動自然能夠找到出來的路徑。”

晉上微微皺了皺眉,倒不是因為青昀這樣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而是因為覺著這件事有些蹊蹺。

但想不出是哪裡出了問題,而有些煩躁罷了。

青昀與晉上認識了也有個三百來年,瞧著他這般模樣也猜出了他心頭在煩憂著什麼。

“別多想了,這不周山是你的地盤,幾百年來都沒有出過什麼岔子。”

“這一次容予也在,更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如果劍是劍修的半身,那麼這不周山也相當於是晉上的半身。

這裡的一草一木自他接管之後便都受著他靈力的滋養,他不希望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但願吧。”

半晌,他這麼沉聲說道。

顯然,即使有容予在,他也沒辦法完全心安。

和心大的青昀不一樣。

無塵雖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但卻算是這裡面看得最透徹的。

他沒說什麼,只是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顧長庚。

“你怎麼還站在這兒?”

青年沒明白對方這話什麼意思,他怔然抬眸看了過去。

眼神裡帶著疑惑。

“你不是想進去嗎?”

顧長庚一頓,長長的睫毛顫了下。

“劍祖他……”

“他只是說他進去,沒說不讓你進去。”

無塵打斷了顧長庚的話,用一種極為風輕雲淡的語氣。

仔細聽來,還挺理直氣壯的。

“你若想進去便進去吧,這麼一直委屈巴巴地站我旁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怎麼你了。”

青年聽到無塵這話後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對方是看他躊躇不知該不該進去的時候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他眼眸閃了閃,朝著無塵微微頷首。

“多謝大師。”

話音剛落,一抹藏青色身影也同剛才容予一樣猝不及防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青昀看著顧長庚離去的身影,不解地看向對方。

“你這是做什麼?容予都進去了,他進去與否不都一樣嗎?”

在他看來,無塵剛才做的事情顯然多此一舉了點兒。

“與其讓他這麼憂慮不安的在外面,倒不如一同進去為好。”

無塵頓了頓,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聲音沉了幾分。

“不是有沒有用的問題,他左右不過只是求個心安罷了。”

“不懂。”

“……也是,你單身千年你懂個屁。”

“……”

有被冒犯到。

……

林間還有些霧沒散,比起外面更多的是些水汽。

草葉之上凝著水珠,緩緩地順著葉脈落在了鬆軟的土壤裡。

和危機暗湧的夜晚不一樣,白日時候不周山裡很是寧靜美好。

那些妖獸一般只在夜裡出沒,裡面除了些靈獸飛鳥之外,沒有任何聲響。

綏汐的氣息是感知不到,不過綏沉魚她在一起。

只需要跟著少年的氣息過去,便能一下子找到她。

容予是御劍去的那處懸崖。

青霄劍速度極快,他幾乎只一眨眼工夫便抵達了綏沉氣息最近的地方。

他掃了一眼四周,不知是何緣故。

這裡大半的草木都被焚燒殆盡,除了瀑布之外,也就懸崖下面還尚且算好的。

沒什麼被燒燬的地方。

容予收回劍,林間風將不遠處的一片枯葉帶了過來。

葉子往下落,他縱身一躍,輕輕踩在了葉片上面。

他素來喜歡著一些顏色素淨的衣衫,此時一身白衣。

也就衣襟衣袖處帶著些銀線雲紋,淺淡的看不出來紋路。

只有在日光和月色的映照下,才反射出些許光亮。

容予的衣袖被風吹的烈烈,風中還有些瀑布的水汽。

將他鴉青色的發給拂起,墨花從筆端盛放於宣紙之上一般。

縹緲美好。

從懸崖落下到踩在草葉之上,不過一瞬的事情。

剛下來,容予便嗅到了濃重的血腥氣息。

外頭白羽然已身死,魔修隕了之後。

會在陽光之下消亡殆盡,在天地之間留不下絲毫痕跡。

容予只瞥見草葉青綠上那一片幹了的血跡。

他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面色也沉的如凝了一層霜雪。

在他前面不遠處有一片紫藤花。

從剛才下來時候容予便看見了。

地上掉落了好些花葉,倒是掛著上面的藤蔓光禿禿的。

再加上地面那如天坑隕落在砸來的凹陷,不用想也能夠猜到這是被震落的。

容予撲了一眼那處被紫藤花遮掩著的山洞。

綏沉在裡面,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熟悉的氣息。

是先魔尊的那頭坐騎黑龍。

他曾與交手時候見過,印象還算比較深。

在容予還沒有來得及過去的時候,裡頭那頭黑龍卻先鑽出來了。

他瞧見容予的身影後眼睛一亮,也不顧翅膀上還沒有完全癒合的傷,連忙扇動著翅膀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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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予一愣,看著對方落在自己的面前。

他低著腦袋直勾勾注視著自己,眼神灼熱的讓他根本沒辦法忽略。

“……好久不見了。”

他長長的睫毛顫了下,聲音很沉地這般與黑燁說道。

這並不是什麼親暱的語氣。

甚至細細去聽的話會覺察到一絲試探和冷意。

黑燁不知道是沒聽出來還是根本不在意。

他覺得容予的聲音比那泉水落玉石,夜風拂葉還要動聽好多倍。

他高興地咧了咧嘴,整個龍很是飄飄然。

“不久不久,也就百來年。”

先魔尊隕落時候也就百年內的事情,對於黑燁來說,這也就是一眨眼的時間罷了。

的確不算久。

容予沒什麼心情與他說話,他視線淡淡往洞穴裡面看去。

“你是來找綏沉他們的嗎?”

黑燁絲毫不在意對方冷淡的態度。

“我帶你進去吧,他們還在睡呢。”

容予被對方這般自來熟的樣子給弄得一怔。

之前還以為綏沉他們可能是被黑燁所傷,現如今倒瞧著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有勞。”

“嘿嘿嘿,應該的應該的。”

黑燁笑得傻乎乎的,抬起爪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面頰。

容予沉默了一瞬,下意識想起了之前他為自己擋住掌風的事情。

看來這頭黑龍,是真的挺喜歡他。

“綏沉,你姐夫來找你了!”

和對待容予時候有些靦腆拘謹不大一樣,黑燁一進洞穴便大著嗓門喊道。

因為這幾日太過勞累而睡得極沉的少年一下子被驚醒了。

他睜開眼睛 ,一眼便看到了那抹白如春雪的身影。

容予聽到黑燁這話後一愣,而後對上了同樣有些懵逼的少年的視線。

“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嗎?”

黑燁瞧著兩人氣氛不大對,疑惑地歪頭看向了少年。

“……誰與你說他是我姐夫的?”

少年沉著臉色,冷聲質問著黑燁。

“息風與我說的呀。”

“他給我說容予喜歡他主人,喜歡得不得了,說是出了不周山就要去三生結緣。”

“這不是你姐夫是什麼?”

息風是劍,能夠聽到他聲音的一般只有劍主。

只是黑燁不是那些修者,息風想要與他交流的話只需要將劍氣凝一部分給黑燁。

之前他是不大願意和黑燁說話的。

要不是在懸崖裡悶得慌,沒人與他說話,他也不會和黑燁交流。

再加上黑燁答應了幫綏汐掩護,他這才勉強接受了這個魔獸。

綏沉一下子被堵住了,半晌也憋不出個反駁的話來。

畢竟他還想著讓容予帶綏汐出去,他不會蠢到這個時候去還嘴。

“……這不還沒結緣嗎?”

良久,少年不情不願地憋出了這麼一句。

容予聽後彎著眉眼笑了。

這是這幾月裡以來他笑得最開懷的一次。

“早晚的事,不急。”

“……我也沒著急。”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

知道自己在容予這裡討不到什麼好,只得悶悶地轉移了話題。

“你是沒見到我們出去所以尋來的?只你一個人還是其他的人也跟來了?”

容予掃了下,洞穴裡沒有綏汐的身影。

見少年這般語氣平常的和自己說話 ,想必她並沒有什麼大礙。

“我一人來的。”

他這麼說後一頓。

覺察到了什麼,視線往外頭看去。

“不過有一人跟過來了。”

“是顧長庚嗎?”

容予微微頷首。

“還沒到這邊,剛進不周山裡面。”

綏沉聽後皺了皺眉,並沒有和他預料之中因為聽到顧長庚來了而高興。

看上去反而有些困擾。

容予極為自然地走過去,坐在了綏沉旁邊。

“你不希望他進來尋你?”

少年沒說什麼,倒是黑燁先開了口。

“他的意思是你一個人就夠了,其他人來了情況只會更加麻煩。”

“麻煩?”

他剛準備繼續詢問什麼,外頭傳來了樹枝被踩斷了的聲音。

很淺淡的氣息,像是被什麼故意壓制住,基本上沒辦法判斷出是誰。

但容予知道是綏汐。

他立刻站了起來,一個瞬身便出了洞穴。

外頭陽光明媚,從上面穿透落了下來。

除了一大片被燒燬了的草木,山洞周圍的倒是沒什麼變化。

水清草綠,紫藤花葉隨風飄散著,一派寧靜祥和。

先映入視野之中的是一隻魔獸的腳,很重很沉,落在地面上震得紫藤花葉又掉落了好些下來。

這魔獸不算少見,六品黑炎熊。

和其他黑熊長得沒什麼不一樣,只是體型更巨大,眸子是魔獸的殷紅色。

而在黑炎熊背上坐著的,是三日未見的綏汐。

她的頭髮披散著,在日光下瞧著似綢緞般順滑。

少女身上衣衫破了好些,白皙的腿沒了衣物的遮掩,快要裸.露到了大腿根。

她手中捧著一把不知道從哪裡摘來的紅果子,嘴裡也還咬著一個。

綏汐走到洞穴口,瞧見容予時候一愣。

她的眸子是和魔獸一樣瑰麗的紅,容予即使不用神識去探也知曉了個大概。

他剛還因為那聲[姐夫]而稍霽的情緒,在看到綏汐那雙眸子的時候瞬間沉了下來。

容予走過去,手背輕輕地貼在少女面頰之上。

“她呢?”

那聲音似寒冬冰雪夜,冷的讓沐浴在陽光之下的魔獸身子一抖。

綏汐眨了眨眼睛。

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問的那個[她]指的是白羽然。

她張了張嘴準備回答,那果子一下子從她嘴裡掉了下來。

不過果子並沒有落在地上,容予眼疾手快將其接住了。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在紅果的襯托之下,更加白皙。

是雪色與玉石之間的溫潤,格外賞心悅目。

容予覺察到了什麼,用指腹摸索了下果子表面。

他看著被她剛咬了一口的地方,又抬眸神情微妙地看向少女。

“怎麼了?怎麼用這種眼神盯著我?”

“……阿汐,這果子有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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