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的篝火閃動,人們圍繞而坐,各自有意無意的瞥視一眼那位,被大家心裡稱之為廚神的人的真容,只見他凜然而坐,不作一聲,不說一語,任由海風吹拂他的臉龐與髮絲,任由篝火閃動而無動於衷,令人難以窺視他的心思,大夥兒以為他故作高深,對於他的興趣,從好奇,膜拜,進而怫然,不再瞻仰尊容,只好各自而樂了。

蕭宇與廚神緊緊握手,深深相擁,情真意切,在篝火的光輝裡,他們的深情,流淌於外,似乎久別重逢,又似乎英雄相惜,那種複雜的情緒,溢於言表,不為外人所能猜測,所能想象,那種心之相照,是為可感可覺。

兩人並肩而坐,面對篝火,然而廚神眼中卻是無神,茫然,猶如虛空。大家眼見蕭宇如此器重而惜愛廚神,想必這位廚神並非等閒之輩,一定擁有過人之處,從而,再次對這位神秘的廚神,生起了好奇之心。

“蕭兄,在這世上,也只有你,還掛念著我瞎子阿鵬了,兄弟,多謝了!”廚神深情而說,火光裡,他的眼中似有淚珠閃動,閃爍著兩顆極微小的星,欲墜下,而未曾墜下。

眾人更是驚然,目光炯炯的廚神,何以自稱“瞎子阿鵬”呢?不過,眾人回想之前景象,方才醒悟,廚神雖是目光炯炯,卻似乎總是眼前一片迷茫,一片虛空,對所有的事物,似乎一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從外表而看,這廚神,蒼老而神衰,髮長而須白,整整比蕭宇要大一輪,又何以稱蕭宇為“蕭兄”呢?既是“瞎子阿鵬”,又何以成為一代廚神呢?難道做菜,無需眼看,只需耳聽鼻聞即可?既不能眼看,又何以擁有出神入化的廚藝?諸多的疑問,在眾人的心裡,翻騰不休,不得而解,無法,只好耐心等待了。

“對於這世間的人物,我蕭宇從不曾忘懷,鵬兄切勿言瞎,你心如明鏡。”蕭宇深沉的說道,他的眼裡濾過一道火之光。

篝火之影裡,眾人面面相覷,靜觀這或是久別重逢,或是英雄相惜的兩人,在說著一些令人不解的話,眾人懷有好奇之心,期盼待解的諸多謎團,在這樣的靜觀與傾聽之間,得到解開。

“子怡姐,我們的蕭哥,會不會被人騙了?我看這人年老色衰,不像什麼廚神啊?”韓雪湊近陳子怡的耳邊,悄悄耳語。

“我看,他更像一個江湖騙子,我們且看他待會兒怎麼故弄玄虛,沒有真材實料,就登不了臺,唱不了戲。”陳子怡悄悄而說,在她的眼裡,即便眼前的這位老者,是一位神奇的廚神,也難登大雅之堂,他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煞氣。

“我還以為傳說中的廚神是一位大帥哥呢,結果是一位髒亂醜的老頭子,太令我失望了,醜的人,怎麼做得出好吃的東西呢?我看他做出來的東西,不會好,還是自己動手,烤烤吃了,比較穩妥。”吳倩也加入了耳語的陣營,三個女人,一臺戲。

火光裡,老者的臉上,極力遮掩了那種久遠的哀苦,然而,他的溢於言表的情深意長,淚光閃閃,還是暴露了那種經年累月的孤寂,那種無從慰藉的哀苦,而這種苦情,卻並不為眾人所能理解,所能窺視。

“蕭兄啊!時至今日,在這世上,也只有你,還把我當一個人物看待,世人早已把我當了廢物許多年了!我瞎子阿鵬,多謝你了!”老者深沉而說,情意真切,而悠遠。

“鵬兄,切勿言謝!承蒙你看得起我,方才千里迢迢的過來支援我的事業,應言萬分感謝的人是我!”蕭宇深情而說,火光裡,他的心情是欣慰的,只為這位老友的到來,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這位自稱“瞎子阿鵬”的廚神,當然,除了蕭宇之外的世人,也大多稱他為“瞎子阿鵬”,原名薛鵬,曾經是名震江湖的一代廚神,在他的鼎盛時期,紅遍大江南北,如日中天,炙手可熱勢絕倫,隨意的一個出場,皆是萬人空巷,男女老少,無不歡呼雀躍,名流貴胄,無不趨之若鶩,曾受萬人景仰,萬眾矚目的他,時至今日,江湖之人,已很難想起他來了。

一切,皆因十年前的一場大火,那是一場漫天的大火,燒掉了他的一切,燒燬了他的人生。

十年前的那個春暖花開的時節,好友的婚禮,大擺宴席,邀薛鵬主廚,友人深情相邀,甚是懇切,薛鵬只好應邀赴會,主廚婚宴的菜品烹飪,誰知,天欲降禍於人,不問時候,不問緣由,亦無可避之。婚宴之時,眾人欲一睹廚神真容,圍廚而觀,熱鬧非凡,正當眾人興高采烈之時,煤氣洩漏,焰火點燃了煤氣,狂亂的烈焰,遮天蔽日,瞬間便吞沒了眾人,迅即之間,氣瓶爆裂,如詐彈轟炸,天崩地裂,猶如世界末日。

當消防趕來,用了足足三個小時,方才滅掉烈火,現場抬出了十餘具燒焦了的屍體,燒至重傷者二十餘人,現場的一切已成焦炭,一片漆黑,狼藉,凌亂,昏天黑地,慘不忍睹。

薛鵬以溼毛巾遮臉,身軀被重度燒傷,眼睛被烈焰灼傷,瞎了。

傷愈之後的薛鵬,不能再掌勺,只好退出江湖,孤寂於山野。起初,他無法接受如此變故,性情暴躁,天天呼酒買醉,自暴自棄,十年間,他散盡了家財,妻離子散,父母相繼而亡,只剩了他獨自一個人,孤寂,垂老。十年的時光,彷如五十年的歲月,令三十多歲的薛鵬,宛若年逾六旬的老者,昔日的好友,無敢相認者,相繼敬而遠離。

孑然一身的薛鵬,隱居於山野,以長髮遮臉,不修邊幅,不以舊傷示人,終日苦思,謝絕來客,逐漸的,他的門庭,人跡罕至了,以至於荒草瘋長,遮沒了家園,野獸出沒,如同荒野之地。

直到一個月前,陸飛找到了他,苦勸良久,終於,把他搬出了山。他呼喚舊部,卻是應者寥寥,只帶來了八位舊屬。

“蕭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我,一切盡在不言中,你給了我一個舞臺,我會還你一場好戲。”廚神薛鵬,蠕動著嘴唇,懇懇而說,他的嘴唇,乾裂,藏於長鬚之間。

越是高處跌落之人,其傷越重,從巔峰之處跌落,要麼粉身碎骨,要麼遍體鱗傷,概莫能外。

“鵬兄,我們一起建造一個舞臺,一起演唱一臺好戲,一切盡在不言中,今晚,為了你的重出江湖,咱們不醉不休。”蕭宇說道。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此時的他,是愉悅的,是欣慰的。

至此,蕭宇一共起用了四位退隱了的人物:張子強,陸飛,李海洋,薛鵬。正所謂,英雄無用武之地,他們本是人中豪傑,只是在人生的途中,遭遇了變故,丟失了曾經的舞臺,只要你重新給了他們一個舞臺,他們必然再次綻放異彩。

“來之前,我曾提了一道炭烤龍蝦,今晚,我就請大家嚐嚐這一道菜,不足之處,敬請海涵!”廚神薛鵬,稍微抬頭,目視茫然的前方,對他所覺察到的人們說道,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乾裂的笑容,他說出了已經很遙遠了的曾經的臺詞。

“我們且看這老頭子如何故弄玄虛,要是我,早就打發他幾個銀兩,讓他打道回府算了,不要讓他在這裡嘮嘮叨叨個不停,到時候丟人出醜,可就不好了。也不知蕭總中了哪門子的邪,犯了哪門子的傻,找了這麼一個老頭子過來,他九成被這個老頭子矇騙了。”吳倩湊近韓雪和陳子怡,悄悄說道。這三位姑娘,正笑著,坐等看笑話呢。

瞎了的人,似乎耳朵的聽覺變得特別靈敏,廚神薛鵬似乎覺察到了人們的心聲,嘴唇微動一下,然而,他的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他的眼神,依舊是一片空洞,茫然,虛無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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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道,是講究功力的,習武之人,心靈手巧,明察秋毫,更能發揮廚道的精髓,當年,我教的徒弟,先不學廚,而是先練武,武之所至,應用於廚道,自然事半功倍,渾然天成。蕭兄,今晚,我帶來的人,暫且不用,你選一個習武之人,配合我即可。你這裡有習武之人否?”廚神薛鵬說道,他的語氣,似乎多了幾分中氣,聲線郎朗。

“有!我們這裡有一位武林高手!張子強,你來配合我們的廚神。”蕭宇說著,向張子強一揮手,張子強健步走過來,站於蕭宇的身旁,聽候調遣。

“好極!今晚的炭烤龍蝦,有了盼頭。兄弟,你站於炭火烤架之旁,按我說的做。”廚神薛鵬說道。

張子強走過去,站立於炭火烤架之旁,擼起袖子,站好馬步,準備發功,看得陳子怡,韓雪,吳倩三位美女只想笑,先是吳倩,忍不住笑出聲來。此時,炭火正旺,烤架燒紅,旁邊一筐大花龍,正在活蹦亂跳,鮮活得很。

“物者相剋,一物降一物,如今,人為尊,降萬物。人要吃東西,必然要殺生,蟲魚鳥獸,皆為生靈,蔬果草樹,皆為生物,人為萬物之靈,吃喝飲食,迫不得已而殺生,但必須尊重生靈,不可濫殺,不可虐殺,只有武者,方能掌控力道,精準無誤,以求一刀斃命,既尊重了生靈,撫慰了魂性,又能保持肉質的鮮美,留住食物的美味與營養。”廚神薛鵬,侃侃而說,說起了廚道,他的聲線,變得健朗而清晰了。

“不曾想,這個髒亂差的老頭子還挺能說的,還很幽默,挺能裝的,殺就殺了,吃就吃了,還能編出這麼多冠冕堂皇的道理,想不久前,老孃在市場裡賣海鮮,一天殺生無數,掠奪無數生靈,有時候,一把鈍刀,銼半天銼不死一條魚,有時候,把一條魚摔在地上,摔不死,又踩了幾腳,那麼,像這個老頭子這麼說,我早已成了虐殺生靈的惡棍了,不過,我殺的魚,客人拿回家做了吃了,都說很鮮美啊!這老頭子,就會裝!”吳倩悄悄說道,滿臉的不屑,質疑。

廚神薛鵬,又察覺到了空氣中有一絲不和諧的風動,他的乾裂的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然而,他的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他的眼神,依舊是一片空洞的,茫然的,虛無縹緲的。

“廚道,是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力,這不僅需要武學上的造詣,還需領悟世間的生靈之靈性,對於食物的領悟,也需要很深的造詣,不僅是味覺,還有視覺,聽覺,感覺,心覺,全面感知,正所謂,色香味俱全,正是如此。炭烤龍蝦,本是一道最普通的菜,只有深悟廚道的人,方能化腐朽為神奇,將炭烤龍蝦的靈性,發揮出來。世上的菜品,大多是極普通的菜品,而世上的味道,卻有極不普通的味道,神奇的味道,這一切,只看做菜的人,他的功力之深淺。”廚神薛鵬,侃侃而說,他的嘴唇乾裂,但他的聲線清朗,聲音不大,卻是聲聲入耳。

“哎呀!這個死老頭,說了這麼多,你倒是做啊,你還不做,我就回去睡了,今天很累了,還要在這裡聽這老頭嘮叨個不停,說這麼多有什麼用啊,做得出來再說吧!沒完沒了啊,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吳倩皺眉而說道,她真的沒耐心了。

廚神薛鵬,雖覺察到不和諧的風兒微動,微微蠕動了乾裂的嘴唇,但他不理會這些,依舊全神貫注的講述著他的廚道,完全不理會吳倩的感受,這令吳倩極其不耐煩,但大家還是靜靜的聽他講的。

“廚道中的道,是心術,是悟,是一種內功。對於技術,當然,也是極其重要的,因為烹飪的技術,方能把廚道的內功發之於外,讓廚道中的道,有了具體的體現,成了一道道菜品。所謂烹飪的技術,時間的掌握,火候的把控,調料的節制,等等,都屬於烹飪技術的範疇,需要日積月累的磨練,方能熟能生巧,爐火純青,甚至巧奪天工,渾然天成,驚豔四方。”廚神薛鵬,繼續侃侃而道他的廚道。

“我受不了啦!你這個死老頭子!你到底做不做烤龍蝦,給句痛快話!我要回去休息了,我不想聽你這麼嘮叨下去了!”吳倩終於不耐煩了,她爆發了,站了起來,衝著廚神,大聲的吼道。

“吳倩,你坐下來,耐心點,稍安勿躁!”蕭宇站起來,說了吳倩一句。

“姑娘,我說這麼多,只是為了做一道美味的炭烤龍蝦給大家嚐嚐鮮,讓你心煩,實在是不好意思了,請你諒解!”廚神說道,他的嘴唇乾裂,依舊巍然不動,波瀾不驚。

蕭宇開啟了一瓶水,給廚神遞了過去,廚神喝了一口水,蠕動了一下稍微溼潤了一些的乾裂的嘴唇。

“好了,現在開始烤龍蝦吧!”廚神魏然而坐著,說道。

眾人終於松了一口氣,等待許久的烤龍蝦,終於要開始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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