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州城的變故肉眼可見,很多地方都有著火燒的痕跡當日暴亂,城內曾經大火沖天,黑煙滾滾。如今雖然已過去大半年光陰,但戰火的創傷依然清晰可見。

除此之外,時不時出現的房屋廢墟,更加顯露出這座州郡的蔽敗,再不復昔日的熱鬧繁華了。

騎在馬上,進城後便取下面孔的陳唐顧盼張望。當來到熟悉的街巷,心頭忍不住有些起伏。

浮山觀地處偏僻,顯得清冷。馬蹄聲的響起,引得一些人探頭窺伺,他們偷偷瞥上一眼,隨後飛快地就縮了回去,關門閉戶,生怕有禍事上門。

這些日子裡,馬往往代表著兵甲,是不詳之畜。反正鐵蹄踏處,不是什麼好事。

“聿!”

胭脂馬嘶鳴一聲,已經來到一座道觀的門前了。

陳唐抬頭看去,見道觀還在,不禁松一口氣。浮山觀在各個州郡的分觀,無論建築本體,還是四周環境,處處都透露出一股破落氣息。不知是有意為之呢,還是用此當做掩飾。而居住其中的老道士們也是如此,渾身上下,都是那種不修邊幅的“世外高人”裝扮。

當然,落在不識真面目的尋常百姓眼裡,只會覺得這些道士好吃懶做,一無是處。

道觀在,就表示道人也會在,並未遷徙離開。

陳唐翻身下馬,來到院門前,見門外那口陳舊的功德箱,當即伸手一捻,拿出一枚黃橙橙的大錢,然後扔了進去。

登登登!

腳步聲響起,一道人撲了出來,目標正是那功德箱。便在陳唐的眼皮底下,直接開箱拿錢。如斯情態,簡直就像一條餓瘋了的狗。

陳唐瞧得有點目光呆滯,怔聲問道:“詹道長,你這是?”

此道正是詹陽春。

不過此時的詹陽春已經不同往時了,道袍打著補丁,面目髒兮兮的。這樣子,隱約有幾分那些老道士的風範。

在陳唐的印象裡,詹陽春是浮山觀年輕一輩中較有銳意進取精神的道士了,曾立志要改變道觀的面貌,向金禪寺對齊,與釋家一爭長短。怎地現在也墮落到這等地步了?難不成真是環境讓人改變,在一個地方久了,就會被同化掉?

詹陽春望著陳唐,目光幽幽:“陳老弟,你回來了。外面多有傳聞,說你在寧州得罪了權貴楊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陳唐微微一笑:“看來你的訊息還挺靈通。”

詹陽春嘆口氣:“人在紅塵,自然得有所留意……且不與你說,我先去買些米回來下鍋,你進去坐一會。”

說著,一溜煙跑了出去。

陳唐又是傻眼:不會真窮到這個地步了吧……按理,應該不至於此。

道觀門外雖然豎著功德箱,但門可羅雀,缺乏信徒香火,這方面的收入一向寒酸微薄,幾可忽略不計。而他們肯定有著別的收入渠道,畢竟是堂堂大修為者,有著手段神通。不過話說回來,在營生這一塊,這些道士的確很不上心,奉行“逍遙無為”那一套,餓不死就行。既不發展信徒,又不置產業,著實富不到哪裡去。而要想在凡俗世界生活得滋潤,操勞俗業必不可少。

也許,這正是浮山觀獨特的修行方式吧。

把馬牽進院子內,見那株桂花樹亭亭如蓋,一如往常,彷彿沒有任何的變化。再看道觀,以及院子內的境況,皆是如此。

在京城浮山觀住的時候,陳唐就發現了這一點:時光的力量似乎並未發生在這方道觀之上,就連外面的動盪,也沒有多少影響。

此事絕非尋常,頗具奇妙。

陳唐若有所思,坐在桂花樹下的藤椅,等待詹陽春回來。

約莫等了兩刻鐘,才見這道士施施然回來,嘴角有油光,卻並沒有扛著米。

陳唐問:“你說去買米?”

“米貴,做飯又麻煩,乾脆在外面吃飽。”

陳唐面露古怪之色:“一百錢,就吃了一頓?”

詹陽春嘆口氣:“可不是?還只吃得半斤肉。”

陳唐不再理會這事,問道:“近期過得如何?”

詹陽春一攤手:“你都看見了,難呀。”

“百姓維艱我知道,你可是出身浮山觀!”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神仙,天天都得吃飯。”

詹陽春嘴一撇:“天下動盪,蒼生遭殃,吾等皆無法豁免。這些時日,可是發生了好多事。我浮山觀遭受到嚴峻的挑戰,師伯師叔們奔走往來,焦頭爛額。我守著潘州這攤子,你覺得能怎麼辦?”

陳唐默然,有些理解了。詹陽春的本事,說實話,現在都已經被自己壓過去了。各種應付周旋,在潘州城內立足,真心不易。日子過得困難,也就不足為奇。

要知道,修者的日常花銷可是極為厲害的,比武者有過之而無不及。

詹陽春看著陳唐:“你這次回來,有甚打算?”

“你覺得我該作何打算?”

陳唐反問了句。

“呵呵,最好當官,我跟著撈些油水。”

“你願意?”

“有什麼不願意的?吾輩修者,入世歷練,只要不違背道心,不傷天害理,其他的事都做得。”

詹陽春振振有詞:“我在城中,日常便靠著幫人斬妖除魔,算命堪輿,計較吉凶,賺取錢財度日了。無奈時日維艱,生意也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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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老本行。

陳唐便問:“我回來後,聽說了諸多詭譎傳聞,現在的潘州,一定很亂吧。”

“可不是?”

詹陽春頓時嚷起來:“勢力割據,雖然暫時在局面上達成了一定的平衡,可暗地裡摩擦不斷,爭鬥不休。能夠如此,還得拜謝那位譚大統領死得早,否則的話,不知還要折騰成什麼樣。死人多了,各種怨氣冤氣戾氣煞氣混雜成團,諸多魑魅魍魎就應時而生,鬧得如同鬼蜮一般。”

陳唐摸了摸下巴:“這樣一來,你生意應該很好才對……”

詹陽春搖搖頭:“這你就不懂了,妖邪兇悍,我勢單力薄,難以應付,反而不好混。”

這倒是,觀裡沒有老道士坐鎮,底氣便單薄得很。

陳唐把包袱拿出,解開,露出裡頭的首級:“你看看,這是什麼妖祟?”

詹陽春看來,很快認出,脫口而出:“此乃妖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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