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來嗎?”阿嬸打趣道。

梁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實在想不到蕭別離回來後沒有回家,反而到了伏翎家。

他看向桌邊的蕭別離,揩了揩雙眼快步走過去,恭恭敬敬地喚了聲“老師”。

闊別一年之久,蕭別離似乎老了些,神色間也多了一絲疲憊,但身板依舊挺直,目光依舊溫和。

“嗯,坐吧。”

蕭別離指了指身邊的墊子。

“聽你阿嬸說,族裡來了客人?”

梁簫在蕭別離身旁坐下來,心中說不出的愜意。

他回答道:“是白泉劍宗的人,剛才有兩個弟子迷了路,我和伏翎一起送他們去的掃榻園,聽他們說,掃榻園裡還有一位他們的長輩。”

聽到是白泉劍宗,蕭別離皺了皺眉,說道:“那大概是為了伏青來的吧,不知那帶頭的長輩是劍宗七劍中的哪一個,這樣重要的事情,按理來說,七劍至少也得來一個才對。”

“帶頭的是魏知理,跟隨的是魏知理的徒弟韓麒麟,以及聞人笑的大弟子姜枕劍。”跟著伏翎一起進來的伏青說道,

伏青對蕭別離說話時總是又快又大聲,因為他雖然生得人高馬大,魁梧得像一頭立起來的大水牛,但每次站在這儒生面前時,無論這儒生是站著還是坐著,他都有一種自己比這儒生矮小得多的錯覺。

所以他在蕭別離面前總是語速又快聲音又大,藉此來掩飾自己不由自主的悸動。

蕭別離對於宓青怎樣說話倒是無所謂,只是聽了伏青的回答後,似乎感到有些驚訝:“居然是這個狂徒,看來這人近年來大有長進,不但收了徒弟,而且還能出來主事了。”

看來蕭別離不但認識魏知理,而且對這人很瞭解。

伏青笑道:“人家不但不狂,而且還會品茶呢。”

梁簫一聽宓青說這話,暗道不妙,族裡人都知道,他舅舅伏克的茶葉、茶具以及沏茶的技術都是從蕭別離這裡巧取豪奪的,為此,兩人頗不對路。

偏偏蕭別離還拿宓克沒辦法。

講道理吧,油鹽不進,動手吧,這裡是伏克的地盤,別說這座大陣以及那些個老祭司,還有後山的圖騰神獸和神秘莫測的梭哉(類似於巫師、薩滿),就是伏克本人,也是個極其難纏的滾刀肉。

果然,蕭別離一聽品茶,挑了挑眉,面有幾分不悅之色,一個莽夫請一個狂徒喝北地雀舌,簡直是暴殄天物。

梁簫連忙岔開話題,說起明天祭壇下收徒的事。

他一邊說一邊心中有些忐忑,上次伏克想讓他試著修行伏龍氏的雷法就被蕭別離嚴詞拒絕了,他知道在這種事上,蕭別離絕不會因為與伏克的不對路而有所偏頗,蕭別離拒絕伏克,那麼便是真的不希望自己修行雷法。

他有時候甚至在想,蕭別離會不會希望自己平凡的過一生。

轉念又覺得不可能,因為蕭別離絕不會不允許他拋開自己的責任。

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同意,梁簫暗想。

梁簫有些緊張的看著蕭別離,蕭別離聽人說話時總是很認真。

蕭別離聽完以後,想了想,隨意的點了點頭,彷彿梁簫不是要去參與白泉劍宗的考核,而是去大井打水或者去地裡掐菜。

梁簫愣了愣,然後高興的笑了起來,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明知道自己不能修行,但總得試一試才行,那可是白泉劍宗,大陸第一劍道門派,萬一有辦法解決自己氣海的問題呢。

“呀!”

進來後便挽著袖子給自己阿媽幫忙的伏翎,在給她阿媽遞過薄餅後,突然驚呼了一聲。

“阿爸,小黃它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

梁簫扭頭看去,那角落裡趴著一隻黃色的獵犬,正是伏翎家的小黃。

小黃死死的盯著蕭別離身下的墊子,渾身顫抖著,嘴裡上下的牙齒“噠噠噠”地磕個不停。

顯得很是恐懼。

伏翎蹲下去伸手去摸了它一下,不料它如同被針蜇了一般,倏忽間跳到一邊,癱倒在地,拼命的揮動著四肢。

小黃突如其來的異狀將伏翎下了一跳,伏翎噌地站起來退了兩步,把手放在身後,看向梁簫這邊。

伏羽笑了笑,安慰伏翎:“妳別碰它,讓它靜一靜,過兩天習慣就好了,它畢竟只是只獵犬,哪裡見過這等東西。”

說著看了看蕭別離的腿邊。

梁簫順著伏羽的目光看過去,終於注意到了蕭別離的腿邊的兩個小東西。

“這是什麼?”

伏青和伏翎聞聲連忙圍了過來,低頭看去。

那是兩隻怪異的小東西,一黑一白,看起來像是小狗,但那兩隻耳朵又尖又長,宛如兔子耳朵,毛茸茸的尾巴也是長長的,如同兩隻小鞭子,不停地舞動著,似乎剛出生不久,還沒有睜眼,胖乎乎的身子在地上歪歪倒倒的爬來爬去。

“這是什麼?”伏青和伏翎也忍不住驚呼道。

蕭別離笑和伏羽相視一笑,早料到有此情況,就連伏羽初見這兩個小家夥兒時,也得一驚一乍好半天。

當然,與梁簫三人不同的是,伏羽對這兩隻小東西略有瞭解,但越是瞭解,便越是驚異。

蕭別離緩緩說道:“此物名叫赤瞳讋(zhé),身具洪荒神獸驚讋的血脈,以速度見長,喜水,可在水上如履平地,與那北方的萬鷹之王雄庫魯齊名,有‘天上雄庫魯,地上赤瞳讋’之說,這兩隻赤瞳讋是我在雲夢澤外從一隻雙頭金蛟嘴邊奪來的。”

“嘶……”聽到最後一句後,屋子裡的眾人同時深吸了一口冷氣。

因為“雲夢澤”三個字。

梁簫更是驚呼道:“老師你去了雲夢大澤?”

梁簫極少如此失色,只因那雲夢大澤所屬五澤,乃是除了無盡葬海和天地烘爐外,最危險的人族禁地,據說棲息著無數上古異獸,便是人族聖人踏足也是有去無回。

蕭別離搖了搖頭,說道:“為師哪有那個本事,我不過是從雲夢澤外經過,恰逢一隻雙頭金蛟與一隻懷孕的赤瞳讋從雲夢澤深處廝殺出來,赤瞳讋因為有孕在身,力不從心,不敵金蛟重傷而亡,我僥倖之中從那金蛟嘴下奪出了這一對赤瞳讋幼崽。”

蕭別離說得輕巧,把其中的兇險一帶而過,只有清楚成年雙頭金蛟實力的伏羽知道,要想從雙頭金蛟嘴下從容而退,至少也要聖人修為才行。

一群人圍著兩個幼崽又說了一陣。

最後,在伏青哀怨眼神的注視下,取名為小黑和小白的兩隻幼崽,自然而然的被梁簫和伏翎瓜分了。

伏青很幽怨,但又無可奈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對小東西都分不到他的手裡。

“據說族長有個很厲害的神獸。”伏翎安慰伏青,“只要你以後當了族長,族長會送給你的。”

伏青臉色有所好轉,但又生出幾分憂慮。

“萬一那神獸很醜怎麼辦?”

“那倒也不一定,不過沒有我的小白好看是十有**了。”

伏青又嘆了口氣。

“唉!要是一頭豬的話可怎麼辦吶。”

……

火堆旁的伏羽有些擔憂的說道:“這樣不好吧,會不會得罪神獸大人?”

“無妨。”蕭別離笑了笑,“想來那位大人也不至於很孩子們一般見識。”

“可那位大人,和孩子好像沒什麼區別。”

……

梁簫正在逗弄著懷裡的小黑,似有所感,突然豎了豎耳朵,伸手示意宓翎兩人安靜。

“你們有沒有聽到雷聲?”

梁簫看向伏龍山脈深處,有些疑惑的說道:“那邊好像有很多的雷聲。”

“什麼雷聲?”

伏翎和伏青也豎起耳朵聽了聽,一臉茫然的看著他,顯然沒有聽到所謂雷聲。

……

……

伏龍山脈深處,群山萬壑之中。

“他們說俺是寵物……”

“他們說俺醜……”

“他們說俺像豬……”

一頭近百尺高的棕色巨熊站在一個山谷中,生氣的揮舞著熊掌,每次揮下便有數道雷電四射。

伏克和大祭司站在一座山頭上,焦頭爛額,無可奈何。

他們對自家的圖騰神獸雷羆(pí)是很清楚的,雷羆雖然有著極高的實力,性情卻跟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差不多,平日裡都在深山裡玩耍,但現在寒流來臨,整個伏龍山脈千裡冰封萬里雪飄,那些野獸們都跑到洞裡避寒去了,哪還有什麼好玩的。

跟幾個孩子計較,不過是藉機生事,想熱鬧罷了。

過了一會兒,數十裡外小木屋中的梁簫抬頭看向這邊。

突然,群山之中突然又響起了一道聲音。

“安靜。”

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所到之處,風雪稍頓,似乎天地氣機都收到了影響。

當這道聲音響起時,雷羆的動作和怒吼戛然而止,像個犯錯的小孩子般,安靜的坐在地,撥弄著自己肚子上的長毛。

片刻之後,山谷上方風雪席捲,化作一道潔白的長橋,一個身穿粗布葛衣的赤足男孩,踏著長橋而來。

男孩膚色黝黑,身材消瘦,手中擎著一根黑色長棍,雙眼深邃如同夜空。

男孩出現時,數十裡外的伏龍氏大寨中,蕭別離和伏羽露出肅然之色。

在那上千座木屋中,有幾個老人,或在低眉小憩,或在含飴弄孫,或在吞吐旱菸……當那個小男孩從山中走出是,他們不約而同的驀然起身,向東而拜。

掃榻園,正在看著韓麒麟練劍的魏知理突然露出震驚之色,走到小院中,也向著東方躬身一拜。

山巔,伏克和大祭司有些惶恐不安的向著踏上山頭的小男孩施禮:“偉大的梭哉。”

梭哉沒有反應,自顧看向伏龍氏的大寨,如果可以將此時的梭哉和梁簫單獨從這世界提出來看的話,兩人恍若在對視。

梭哉是真的在看梁簫,梁簫卻只是憑著感覺覺得彷彿有人在看著自己,這道目光比姜枕劍的眼神還要銳利百倍,比韓麒麟執行的劍目還要看得透徹千倍。

“大人因何甦醒?”大祭司輕聲問道。

作為東岐最偉大的的梭哉,他是絕不會因為圖騰神獸雷羆大吵大鬧這樣的小事而甦醒的。

梭哉的每次甦醒,都有不凡的原因。

比如體蘊無限生機的大地之母降生,比如尹曠於落日平原起事反抗大梁王朝,比如青帝大人降臨東岐,比如趙客與赤帝交戰……

現在梭哉又醒了,他上一次醒來正是四十多年前大地之母降生於伏龍氏,現在才四十多年,他又醒了,他從沒有沉睡得如此短暫過。

梭哉沒有回答大祭司的問題。

梭哉問道:“那是大地之母的孩子嗎”

伏克順著他的目光向寨裡看了看,回答道:“正是。”

梭哉陷入沉思。

當他陷入沉思時,天地一片寂靜,雪還在下,卻彷彿變得更輕更柔,落地沒有絲毫聲音。

沒有人或者物願意打擾梭哉,因為梭哉是這片天地最親近大道的人之一。

梭哉的沉思似乎是在捕捉大道中的某些軌跡。

半柱香後,梭哉從沉思中醒來,喃喃自語道:“一個還沒死,一個又生,難道劍道當興?”

頓了頓,他又搖頭道:“可是一個瘋魔,一個殘廢,又是天道不容?”

伏克和大祭司當然什麼也沒有聽懂。

梭哉說的殘廢或許是梁簫,可他說的瘋魔又是誰?什麼劍道當興?什麼天道不容?沒有人懂,除了梭哉自己。

伏克突然問道:“大人,這孩子的氣海還有沒有救?”

梭哉想了想,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輕一躍,落在那巨熊肩上,用手裡的棍子抵著巨熊的腦門子,恨鐵不成鋼的說道:“熊獸似豕,山居各蟄,說得一點也沒錯,跟幾個小孩子計較,你就是個豬。”

雷羆吶吶不敢言。

“走,入山。”

一人一熊向東而去,獨留伏克二人立於蕭瑟寒風之中。

風雪依舊,群山銀裝素裹。

遠處,穩坐巨熊肩頭的梭哉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抑揚頓挫的誦聲響徹天地:

一川洗鵠衣,

兩子懸青鯉。

莫問來去處,

徑行自洞虛。

……

……

木屋之中,一道聲音在梁簫腦中響起,誦聲迴盪,正是梭哉最後的吟誦。

梁簫閉上眼睛偏了偏頭,那個小男孩的聲音消失,但那四句詩依舊在他的腦海,區區二十個字,越發清晰。

“哥,你不會高興昏了吧?這大雪天的,哪來的雷?”伏青一臉鄙視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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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吧。”

蕭別離和伏羽面露疑色,沒有說話。

晚飯終於好了,伏翎的阿媽揭開火上的鼎罐,端出上面的蒸薄餅,然後開始盛起肉湯。

伏青咽著口水熱絡的幫忙取烤肉。

梁簫拋開心頭亂七八糟的想法,幫著伏翎從角落裡搬來一個大陶罐。

伏翎得意的拍著罐子,炫耀自己釀的桃花酒。

蕭別離回來大家都很高興,尤其是梁簫,梁簫今夜一改往日的淺酌慢飲,破天荒的換了土陶碗,準備一番暢飲。

酒香飄飄,肉香四溢。

屋外寒風凌冽,屋內其樂融融,一門之隔,仿若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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