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洛陽的頭一夜,梁簫睡得並不好。

不是因為水土不服,也不是因為過於高興,而是一種隱隱的不安。

他當然不知道有人已經猜到了他前朝餘孽的身份上,也不知道有人花了一大筆錢向夢香樓買了他的所有資料。

更不知道有兩個老人在看完資料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資料上是什麼,到底有沒有透露他的身份?除了兩個老人,外人無從知曉。

他只是有些不安,感覺自己彷彿睡的不是一張床,而是茫茫大海裡的一葉扁舟,而遠處那些燈火通明的簷牙高啄,就像重重巨浪,隨時可能將自己淹沒。

他很慶幸,慶幸隔壁還有一個姜枕劍,他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

對於一個漂泊在外的人而言,朋友就像那船上的抗風大錨,使人在心底感到踏實。

他至今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信任姜枕劍。

但他確實很信任姜枕劍,大概是因為初見姜枕劍時,這青年那種無欲無求、逍遙自在的姿態吧。

或許姜枕劍從本質上來說,就是一個值得任何人信任的人。

他想著想著,在很深很深的夜裡,終於沉沉睡去。

……

雖然睡得有些晚,早上他還是早早就起來了,在這些方面,他對自己有著極其精準而嚴格要求。

小黑卻睡在床上死活不願意起來,只能由著它繼續睡下去。

洗過臉以後,他來到樓下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後要了些酒菜。

旁邊稀稀疏疏坐了幾個客棧裡的客人,大多數都是書生模樣,一個個臉上充滿了興奮,他豎起耳朵聽了聽,說的全是二月二太學招生的事。

太學院招生一向隨意,有時十年八年招一次,有時一兩年就招一次,這一次招生是在去年九月才佈告天下的,距上次招生已經過去了三年。

現在已經是正月十二,離招生還剩二十天,不少參考者已經提早來到洛陽,一則摸一摸門路,二則見一見中都上元佳節的盛況。

洛陽是中州最大最繁華的城市,而上元節是一年級最熱鬧最盛大的節日,自然值得看一看。

窗外的大街上,已經有不少豪門世家的管事帶著下人在街上採購,為上元節做準備。

過了一會兒,姜枕劍伸著懶腰從樓上走下來,看了梁簫一眼,頓時雙眼一亮,睡意全無。

“哇,你這樣子,莫非昨晚偷偷去了萬花樓?”

姜枕劍強忍著笑意在對面坐下來,一副過來人教訓後輩的凝重神情:“年輕人,要多注意身體啊。”

梁簫伸手揉了揉眼角,有些好奇:“萬花樓?也是十二樓之一?”

他隱約從伏罔的說書裡聽說十二樓五城的名字,當時沒在意,所以記得並不清楚,但細想來好像並沒有萬花樓。

他又想了想,好像在哪裡見過“萬花樓”三個字。

對了,是昨天在鋪金巷見過,那座樓確實有些高大,而且聽裡面的聲音,好像很熱鬧。

琴瑟琵琶聲聲入耳,男男女女笑聲不絕。

只是那些男人的笑聲未免太過噁心了些,女人也笑的太古怪,就連說話聲也格外的怪異。

讓他不禁想到了“群魔亂舞”這個詞兒。

他又問道:“就是昨天那座萬花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連青樓也看不出?”

“青樓?”

梁簫當然聽說過青樓,頓時明白了姜枕劍那句“注意身體”的意思,不禁翻了個白眼。

他沒有再說話,因為他看到了一個提著刀的玄衣青年從街道的另一頭走過來。

青年乍看之下有些消瘦,面容尋常,走在人群中並不顯眼,但是仔細看去,青年那眼睛裡似乎帶著某種懾人的光。

青年走得不快不慢,剛好可以融入大街上的人潮,如果換做其他人,或許根本無法注意到這青年。

青年似有所感,抬頭看過來,衝著梁簫笑了笑。

梁簫也笑了笑。

如果別人對你微笑,你就絕不該吝嗇自己的微笑。

雖然他並不認識這個青年。

客棧裡的跑堂將酒菜端上來時,那個青年剛好走進客棧,走到他們的桌前。

“小二,加一雙碗筷。”青年說。

梁簫向著有些茫然的跑堂點了點頭,又說:“再隨便加三個菜,葷素不忌。”

跑堂轉身離去,替青年拿來了一雙碗筷和一個酒杯。

青年也不說話,坐下開始吃飯,他吃飯也像他走路時那樣,不緊不慢,但是一口接一口。

他不但吃飯,而且要喝酒。

他喝酒也喝得不緊不慢,也是一杯接著一杯。

但他不論是吃飯、倒酒還是喝酒,都只用一隻右手,就像一個殘疾人一樣,他的另一只手一直在離他的刀柄最近的地方。

梁簫看出來,他這個動作並不是出於謹慎,而是一種習慣。

一個在安逸中長大的人肯定不會有這種習慣,這個青年一定吃過不少苦。

梁簫也開始低頭吃起來。

只有姜枕劍有些怪異的看著兩人。

“我以為你在洛陽沒有朋友。”姜枕劍看著梁簫,用眼神指了指玄衣青年。

“當然沒有。”

“那他是誰?”

“我怎麼知道?”梁簫無奈的笑了笑,看向青年。

我怎麼知道他是誰,我也只是昨天在城門洞裡瞥見過他而已。

姜枕劍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青年。

“這麼說你是蹭吃蹭喝的?”姜枕劍佩服至極的說道。

青年沒有回答,他又扒了一口飯,咽下去後抬頭看著梁簫:“我叫鄧曉,隸屬憑風閣淨裳司,現在奉命來觀察你。”

鄧曉經過深思熟慮後知道,像梁簫這種聰明的人,只有最直接最坦然的方式才有效。

“因為我我昨天破壞了你們的任務?”

梁簫在昨天無意間見過鄧曉。

像他這樣感知敏銳的人,如果有三個人總在城門洞裡朝著他看過來,即便沒有直接看著他,也難免會讓他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所以他發現了他們,一個吃麵的,一個買橘子的,還有一個趕車的。

眼前的鄧曉就是那個吃麵的青年。

原本西夷人和東岐在橋頭產生的矛盾並不至於讓他想到城裡那些大人物的交鋒,鄧曉三人是他想清那些事的主要原因之一。

鄧曉笑了笑,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

如果上面僅僅是因為陰謀被破壞而對梁簫不滿意,殺了梁簫便是,容易得就像喝水吃飯,可為什麼又要自己來接觸梁簫呢?

這時,小二又將加的三個菜端了上來。

鄧曉又開始吃起來,他是個極其認真的人,無論是走路吃飯睡覺,都格外認真。

“喂,我說,蹭吃蹭喝也有個度吧,這道‘南北燴’都被你一個人吃完了。”姜枕劍指著一個空盤子,“憑風閣好歹是朝廷的部門,怎麼養出你這樣的餓死鬼?”

鄧曉沒有說話,在姜枕劍說話的時間裡,桌上又被吃完了一盤“一品豆腐”。

姜枕劍看著那個空盤子,頓時大驚失色,就好像皇帝看著地圖,發現自己又丟了一座城池。

他看了看對面一樣埋頭苦吃的梁簫,連忙提著筷子在桌上“收復失地”。

卑鄙啊,無恥啊,齷齪啊,我在談判桌上和你們談判,你們卻在暗地裡“攻城略地”。

……

三人吃過飯後,梁簫又向小二要了一壺酒裝進酒囊,他的桃花酒早已經喝完,只能勉強要些燒酒喝著。

然後他喚醒小黑,準備去太學院。

當然,他是不認識路的,這座洛陽城比伏龍氏的寨子還要大得多,鱗次櫛比的亭臺樓閣實在讓他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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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時候,姜枕劍站了出來,自稱中州活地圖,信誓旦旦的帶著梁簫轉了兩圈,最後站在東城門的老何麵館前,撓了撓頭,有些憂傷的說道:“唉,想不到我才十年沒來,洛陽城變化這麼大。”

“……”

梁簫只好求助於一直跟在後面的鄧曉。

鄧曉瞥了瞥姜枕劍,轉身帶頭不緊不慢的向著西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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