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曉吃了一碗青菜雞蛋面,連帶著吃完一盤牛肉,又喝了兩碗酸蘿卜湯,現在正在一點一點的呡著第三碗酸蘿卜湯。

麵館老闆不時看過來的怪異目光,似乎在判斷他到底是個對酸蘿卜湯情有獨鍾的怪人,還是個付不起賬的窮人。

幸好他的桌上還放著一柄黑鞘長刀,表示這他絕不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所以老闆並沒有過來打擾他,只要他能付得起錢,無論他要坐多久、喝多少碗湯都沒問題。

只是那目光中的怪異更明顯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煩躁,但他還是要忍受著怪異的目光和嘴裡的酸澀繼續喝湯。

快了!

就快要打起來了!

他的位置很不錯,透過城門可以清楚的看到玉臨橋頭那群東岐人和西夷人的對峙,不像城門邊賣橘子的小杜,需要藉著伸出頭吆喝才能看到城門外,也不像對面老槐樹下趕馬車的小楊,要一邊看著城外,一邊應付著旁邊那些趕車人的嘮叨。

他又抬頭看了看城門外,那個身披皮甲的西夷少年已經帶著不屑的笑容從馬上跳下來,將弓箭掛在馬鞍上,躍躍欲試。

那個黑褲黑靴、上身**的東岐少年不但目中透著怒火,手中也已經有火光隱現。

兩邊的其他人也劍拔弩張。

從兩群人碰到一起的那一刻開始算,他已經看了那邊三十多次,現在總算要打起來了。

他有些緊張,手裡舉起的湯遲遲未飲。

小杜趕走了一個給兒子買橘子的男子。

小楊停下了對身邊那群趕車人的敷衍。

打起來吧,他想。

小杜和小楊應該也在這樣想。

他們在兩個時辰前就接到命令在這裡等待,為的就是等這兩波人打起來之後,再以一種愣頭青的姿態出現,將這些人全部押到淨裳司各打五十大板。

為了體現“愣頭青”這個形象,上面特地選了他們三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有時候年輕未必是好事,被上司選中也未必是幸運,就像這一次,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可以想象,他們在盡心盡力完成差事的同時,還要在事後為這個“魯莽行為”買單。

但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半點也沒有。

他們只祈求這些人快點打起來,他們好抓人交差完事。

他們執行了無數次任務,還是第一次替目標加油打氣。

橋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守城的士兵依舊如同雕像般一動不動,只要出了洛陽城門,守城的十二衛就絕不會再理會這些江湖人之間的鬥毆。

但淨裳司可以管,只要是大夏王圖上的地方,淨裳司都可以管。

終於,那兩個少年在幹完嘴仗之後終於要動手了,兩人間無形的氣勢已經開始碰撞,一個身外凌風呼嘯,一個手中烈火熊熊。

鄧曉掏出錢往桌子上一拍,提著黑鞘長刀徑直向城門外走去。

大槐樹下小楊從馬車裡抽出一柄同樣的黑鞘長刀,在那群趕車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向著城門外走去。

城門旁邊,小杜也從裝著橘子的木推車下摸出刀,繞過車子。

正午的太陽光照在城牆外面,城裡寬闊的街道上鋪著長長的陰影,春寒料峭,一陣微風拂過,顯得有些陰冷。

城外以兩個少年為中心,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江邊踏春的人、大道上的行人、城門裡的閒人,就連目江上一些畫廊船也靠了過來。

這一場打鬥似乎比往日那些地痞流氓之間的鬥毆有趣的多,光是這氣勢就不一樣。

確實如此,若論出手的絢麗程度,專攻某種屬性的東岐人顯然比注重“器”的中土人更出色。

而且從某種程度來說,風火水土這些天地元素就是東岐人的器。

不知對方深淺的兩人都在不斷醞釀著氣勢,就想兩張不斷被拉來的弓箭,死死的瞄著對方。

沒有人注意到三個青年提著黑鞘長刀漸漸靠近。

就在這時,圍觀人群中響起了一個少年的聲音,大概是因為正在長喉結的緣故,聲音略帶沙啞。

“其實你們不該這樣做。”

聲音並不大,人群有些嘈雜,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的聲音。

這聲音繼續說道:“你們本來還有些身份和地位,一旦你們今天做了這些事,西夷在靠近某些人的同時,也會得罪一些人,最重要的是,西夷會徹底淪為別人的棋子。”

那些西夷人突然齊刷刷地扭頭看了過來。

然後是恍然大悟的東岐眾人看過來。

最後是一臉茫然但滿是好奇的眾多圍觀者看過來。

醞釀已久的戰鬥已然胎死腹中。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個牽著馬的少年。

葛衣麻鞋、酒囊鐵劍、小竹笠,少年渾身上下,樣樣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說貧寒。

唯獨那張臉龐,格外清秀。

離少年很近的西夷女子看著少年,看透那無用的皮囊,看到那枯萎的氣海。

女子皺了皺眉,問道:“你是誰?”

除了東岐諸部的人和少年身旁那同樣牽著馬的負劍青年外,所有人的眼裡都在問:你是誰?

少年也在看著這女子,女子其實很好看,五官端正,就是眉毛有些過於濃厚,但越發顯得女子英氣勃勃。

少年向著女子禮貌的笑了笑,回答道:“梁簫,鎮江人。”

自稱鎮江人是蕭別離的吩咐,也是梁簫事先和眾人商量好的,他到了中土以後,便不能再透露自己和東岐眾人的關係,只能以路上相識的朋友關係示人。

至於為什麼是鎮江,蕭別離沒有說,梁簫也沒有問,總之定有其深意。

女子輕輕牽動嘴角,露出一絲嘲諷之色,中州現在姓梁的人確實還有不少,但有身份地位的卻一個也沒有。因為現在是大夏王朝,一個人或一個家族如果還頂著前朝的國姓,想出頭只怕比登天還難。

“你的話很有道理,看法也很透徹,你應該是個聰明人。”女子的目光漸漸變得凌厲,“但是你要明白,無論是在江湖還是朝廷,一切都要靠實力說話,你一個沒有修為的廢人,說得再有道理,也抵不過大人物們嘆一口氣。”

有些話一旦說破了,就會很傷人,就像女子這番話,只是梁簫早已接受了自己的殘缺,自然對女子這番話毫無動容。

但梁簫先前那番話卻戳到了這些西夷人的傷痛處。

女子狠狠地看著梁簫:“有些人之間無法下棋,是因為某一方手裡沒有棋子,就像我西夷。而有些人之間無法下棋,則是因為身份實力相差太懸殊,就好像你和我。”

“你只是一個不能修行的廢人,沒有實力的人如果硬要講道理,不但沒有說服力,反而會讓人很不高興,別人很不高興,你就有可能要吃虧。”

當眾人還在思量女子這番話時,女子已經突然出手,用行動來詮釋“吃虧”兩個字。

這女子本來已經夠英氣,但是當她果斷出手時,竟然還多出了幾分捨我其誰的霸氣。

女子一拳打響梁簫的左肩,梁簫沒有修為,而女子本就是濯庸上境的六品武人,又是出其不意,這一拳足以廢掉梁簫一直手臂。

女子打的是梁簫,心思卻在梁簫身邊那個負劍的白衣青年身上。

白衣長劍,這個青年是不是劍宗的弟子?

青年的臉上透著譏誚,是不是代表著極高的實力?

在她看來,身後的東岐人有自己帶來的高手擋著,四周的人又都是些看熱鬧的路人,現在能阻止自己的,就只有這個青年。

這一拳看似是教訓,實則是對青年的試探。

青年的年齡與自己相仿,如果是劍宗弟子,那麼一定能擋下自己這一拳。

相對的,如果擋不下,那便是不是劍宗弟子。

如果你不是劍宗弟子,那我便第一時間打爛你的“譏誚”。

果不其然,青年出手了。

青年抬起修長的右手,抬得很慢很隨意,如同春風拂柳。

這只手會不會在下一刻拔出青年身後的長劍,又或者在下一個瞬間擋在自己拳頭的前方?她將自己的精氣神都提升到了極致,目光死死的撇著青年,隨時準備收手變招。

終於,青年的手抬過了那張滿是譏誚的臉,抬過了輕輕揚起的眉頭。

然後,撓了撓頭。

就撓了撓頭。

只撓了撓頭。

女子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他不出手救這少年?難道他並不是這少年的朋友?又或者他要在前面受傷後再名正言順的為少年報仇?……

正當女子還在為青年不出手而疑慮不休時,她突然一驚,再次看向面前這個名叫梁簫的少年。

她的拳打空了。

在察覺到青年不出手以後,她本以為自己這拳一定會打中,她腦海裡甚至在那麼一瞬間閃過梁簫抱著斷臂在地上痛苦翻滾的場景。

當她出手的那一刻,她的心思已經通通落在了那個青年身上,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別說梁簫沒有修為,就算梁簫是納氣上境的三品武人,也絕躲不過自己這出其不意的一拳。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可是她的這一拳打空了。

伸得筆直的手臂突兀的橫在空中,她的思緒也像自己的拳頭一樣,處於一種空蕩蕩無處著力的狀態。

這個少年是怎樣躲過自己這一拳的?

這怎麼可能?

她終於明白了青年臉上譏誚的來源。

……

梁簫微微側著身,皺著眉看著這女子。

當這女子的話說到結尾時,梁簫看到了她那雙鳳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感受到了她右臂中流動的元氣。

他知道,這女子要出手了。

他捕捉到了女子一閃而逝的目光,女子要攻擊他的左肩。

所以當這女子出手時他已經開始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右邊側身。

女子只出了三分力,依舊迅猛至極,夾帶生風,梁簫憑藉著通玄的五覺六感料敵先機,也只是有驚無險的堪堪躲過。

他有些生氣,有些厭惡,還有些明悟。

他自幼生活在伏龍氏,伏龍氏的少年們雖然對自己有些不滿,但覺沒有惡意,他迄今為止所感受到的最大的惡意,不過是來自於狩獵時所遇到的猛獸。

他知道,猛獸如果對你有惡意,會齜牙咧嘴露出它猙獰的獠牙,會刨打地面展示自己鋒利的爪子。

可是他哪裡知道,一個人如果對你有惡意,或許你連被吃了都還沒有發現對方的惡意。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