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甲城往東六百裡有一座鳴沙山,山不高大,林不深密,但極有名,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山坡西側皆是細沙,正午時分在這邊等候,偶爾會有如雷鳴般聲音透沙而出,世人不解,便說這山下壓著雷神。

人間流傳的神話鬼怪故事,其實不少也是由地方上頗為難解的現象導致,鳴沙山上的聲音不知來由,於是便有了雷神被壓在此山下的傳說,也許往前推上幾千年,只是個放羊老漢隨口胡謅的故事。

神會不會被壓在山下?先找到神再說。

反正山上倒是有一座規模不算太大的道觀,名為伏雷觀,觀中有大大小小的三十幾個道人,因為鳴沙山這地方名氣實在太大,遊客眾多,所以道觀香火旺盛。

此時冬雨正急,沒什麼遊人,道觀索性關了門,一群大大小小的道人聚在一起數錢。

作為觀主,最威嚴的師父,看起來五十來歲的道人真的有幾分仙風道骨,白鬚一尺,長髯飄飄,就是坐在那不動也讓人覺得彷彿是雲中人。

“你們這群瓜皮。”

老道人眼睛一瞪,伸手把鬍子揭下來:“今天得空我得說你們幾句,咱們來鳴沙山多少年了?已經十六年了,可你們還是如初來的時候一樣敷衍。”

坐在不遠處的胖道人低著頭:“哪有。”

“哪有?”

老道人上去在胖道人腦殼上敲了一菸斗:“昨日你接待香客的時候居然打瞌睡,香客問你這伏雷觀多少年了,你張嘴就說一千多年,瓜皮,之前一直說的兩千多年。”

胖道人委屈:“還不是前夜裡拉肚子一夜沒睡好,所以精神著實的差了些,我告假你又不準。”

“除了你誰背過那麼多故事......”

老道人哼了一聲:“我當初做生意經過此處,一眼就看到這地方能賺大錢,所以才會回鄉把你們找來,我出資重新修繕了這廢棄無人的道觀,若非如此,哪能每年都進那麼多銀子?香客慷慨,那便是衣食父母,咱們雖然是騙子,可特麼的要有素養好不好,人家都給你騙了,你還敷衍人家,你要不要臉?你個瓜皮。”

胖道人不服:“那你也讓別人去背,我想歇歇,每日和少則幾十人多則數百人說那你編纂出來的故事,說的我都厭煩,你讓別人幹這事,我還是想回後廚......”

老道人抬手就要拿菸斗敲,看了看自己菸斗都已經點上了就沒下得去手:“那好,你回後廚吧,別人頂你的位置,但你多拿的那份銀子也要讓出來。”

胖道人想了想:“我明天應該就不拉肚子了。”

老道人瞪了他一眼:“你個瓜皮,可是你自己說的啊,明天再見你敷衍咱們的金主,我一腳把你踹回老家去。”

旁邊的瘦道人嘿嘿傻笑。

老道人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你笑個屁,你也是個瓜皮,昨日的香客問你門口石像來歷,你居然說不出來,十六年了讓你記這點東西你都記不住!”

“記住了。”

瘦道人連忙解釋:“那怎麼能怪我呢,問題不一樣啊。”

老道人問:“怎麼不一樣?”

瘦道人一臉委屈:“每次香客進門看到石像大抵上是問,這石像雕刻的是誰?何年雕刻?你編纂的故事倒也有,我就告訴香客這石像是兩千年前的道門祖師石像,在此震懾入魔雷神,你看我記住沒有?”

“那昨日香客為何懷疑你?”

“別人問石像是誰,有多少年了,他問我石像是誰雕的,我怎麼回答?我回答是咱們花了二十多兩銀子的重金僱

的我村專門給死人做石碑的那家夥雕的?”

老道人也楞了一下:“這確實是個漏洞,我一直跟你們說,做我們這一行的要幹到老學到老,你看,不彌補以後還會出漏洞,胖子,你去查查,兩千年前有沒有什麼雕刻大師?”

胖道人搖頭:“我不去查,不好查,你編一個唄。”

老道人一腳把他踹出去:“我特麼也是瞎了眼,怎麼找你們來,你個瓜皮.......編一個?編一個是對中原幾千年文化歷史的不尊重!”

胖道人:“你是個騙子啊......”

老道人一怒:“我是個有道德的騙子!”

胖道人嘆了口氣:“我去查,去查還不行?”

坐在門口晃盪著腿看著外邊冬雨的小道人回頭看了老道人一眼:“幹爺爺,雨什麼時候停?”

老道人立刻說道:“沒外人的時候叫我幹爺爺,有外人的時候要叫師爺爺。”

小道人哦了一聲:“幹的溼的有什麼區別,還不都是爺爺。”

老道人想了想,似乎是有幾分道理。

他把菸斗裡的菸絲抽完,在炕沿上敲了敲裡邊的菸灰:“我還是那句話啊,要有節操,要有素養,我們和那些江湖騙子不一樣,咱們和他們能一樣嗎?他們走到一個地方騙一個地方,我們是在這一個地方可著勁兒的騙......不對不對,媽的這麼說好像咱們比較無恥。”

坐在門口的小道人也就十二三歲,繼續晃盪腿,聲音很小的說道:“你個瓜皮。”

老道人沒聽見。

他站起來,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

“我們得對得起人家給的香火錢,所以故事一定要嚴謹,態度一定要端正,你們不能經常把騙子騙子什麼的掛在嘴邊,你們不能覺得自己是騙子,你們得覺得自己是做服務的,香客付出了銀子,他們就要聽最好的故事,你們連個故事都講不好,還有什麼大前途?還是那句話,要有職業素養,記住了沒有?!”

大大小小的道人們站起來:“記住了。”

就在這時候道觀的門被人砰砰砰的敲響,小道人嚇了一跳,撐起油紙傘到了門口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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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東邊月湖縣來的,是月湖縣正元道觀的道人,有要緊事,你先開門。”

小道人回頭看了看,看到老道人正在手忙腳亂的貼鬍子。

“等等,馬上就開。”

小道人等著老道人把鬍子粘好,把木門開啟,外面的道人已經渾身溼透,小道人連忙俯身一拜:“師叔,什麼事這麼急?”

外面的道人往裡邊看了看,看到老道人後也俯身一拜:“國師真人帶道劍到了我們正元道觀,說西域人可能將要寇邊,而西疆大軍並無準備,朝廷也無準備,西域人可能聯合至少十幾國,其中有黑武與安息,兵力龐大,西疆危急,真人以道劍令,命我正元道觀所有弟子奔赴四周各郡縣聯絡諸道門弟子,同赴西疆。”

老道人嚇了一跳:“這個......”

他旁邊的瘦道人捅了他一下,老道人連忙咳嗽了幾聲後義正辭嚴的說道:“你放心,真人之命莫敢不從,我們立刻收拾行囊趕赴西疆,外面風大雨急,你快進來休息,換一身衣服。”

“不用,我還要趕去大單縣微湖觀,請觀主早做準備。”

老道人讓瘦道人去取了十兩銀子,冒著雨快步走到門口遞給那傳訊的道人:“以做盤纏。”

傳訊的道人也沒客氣,接過來,再次拜了拜:“道門正統,天下一家。”

老道人也俯身:“

道門正統,天下一家。”

傳訊的道人轉身冒雨走了,手裡還多了一把油紙傘。

小道人淋著雨,看著那傳訊道人背影:“師爺爺,我覺得你編了那麼多故事,都好聽,可不及那位師叔一句道門正統天下一家。”

老道人哼了一聲:“你算個屁的道人,我都是假的,他們都是假的,你當然也是假的。”

小道人低頭看了看身上道袍,手在道袍上摸了摸:“我是想做真的。”

老道人拉著他往回走:“趕緊收拾東西,要開戰了,咱們可不能去西疆送死......你們大家都趕緊去收拾東西,長真,你去鎮子裡買幾輛大車回來,長遠,你去收拾咱們的庫房清點銀子,長河,你去把香堂裡的東西收拾好了,咱們還得帶著,以後用得到......”

所有人都看著他,可沒人動,老道人一邊喊著,可也沒動。

“師爺爺。”

小道人指向胖道人:“你喊他什麼?”

“他道號長真,自然喊他長真。”

“師爺爺,他是假的,你還記得他叫什麼名字嗎?長真道號,也是編的。”

老道人楞了一下,然後微怒:“我們是同鄉,他是我侄子,我當然知道他叫什麼,他叫......”

老道人看向胖道人,愣在那。

小道人又指著瘦道人:“師爺爺,你叫他道號長遠,你可還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老道人抬起手在腦門上拍了幾下,看向胖道人:“長真,你叫什麼來著,你個瓜皮。”

胖道人看了看瘦道人,看了看其他道人,然後點頭:“我道號長真。”

瘦道人挺直了那多年都沒直起來的蝦米腰:“我道號長遠。”

小道人拉著老道人的手:“師爺爺,我道號永福。”

“你們......”

老道人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長嘆一聲:“都特麼的少來這套,帶你們出門的時候我答應過你們家裡人,會把你們帶回去,我是帶你們出來賺錢的,不是來送命的,誰也不許再說了,趕緊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回鄉裡去,這些年賺的銀子足夠你們置辦大宅買些田地,大不了以後我們不裝道人行騙了,可是這次必須聽我的......我們是騙子,我們不是道人,該回家去了。”

他鬆開小道人的手:“誰也別說了,趕緊去,不然就翻臉,你們這群瓜皮。”

第二天一早,老道人看著鏡子裡自己已經貼了好多年的鬍子,想著都要回鄉了,還貼什麼鬍子?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早晨起床就把鬍子貼好,還貼的比以往更端正更認真,他起身,走到牆邊伸手把長劍摘下來掛在身上,想著回鄉路上也得帶劍才行,萬一遇到歹人呢,那可是辛辛苦苦十六年騙來的銀子。

拉開屋門,門外齊刷刷的站著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道人。

“觀主!”

所有人俯身。

“我們準備好了。”

沒有車馬,人人帶劍。

老道人眼睛微微一紅,罵了一句:“你們這群瓜皮。”

小道人嘿嘿笑,舉起來手裡連夜做出來的旗子。

道門正統,天下一家。

......

......

【你們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要臉?以為我今天真的不會狠狠寫?狠狠寫之前得狠狠想,想想這個情節,寧戰諸國,這是倒數第二個大情節了,不敢放肆的寫,所以上午更了一章後開始補大綱細節,今夜還會有更,我說了狠狠寫的,呼怕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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