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寧光拿著布料跟老闆以及戴振國道了謝離開,老闆遞了支菸給戴振國,假裝隨意的問:“這美頭……哦不,這個媽媽娘子,就是你以前提過幾次的那個?不是說不見了嗎?去年你還幫著找過的,以為人沒了呢,怎麼現在就回來了?還懷了孩子?”

“……”戴振國叼著煙,悶聲悶氣的說,“不知道,我最近剛從縣裡回來,訊息還沒你靈通。”

那老闆說:“剛那媽媽娘子避重就輕的,說這一年來都跟男人在外面打工,最近才回村……猜也猜得到,是跟她男人私奔出去的。這也不奇怪,照你之前說的,她家裡對她很不好,小時候沒辦法,挨了打也沒地方去,也就算了。現在長大了,家裡不給好日子過,就出去找人家過日子……你後悔吧?”

戴振國心煩意亂,說:“後悔什麼?”

“早先我就跟你說過,喜歡誰家美頭就多走動,沒理由製造理由也多湊上前去扯兩句,男人家就是要臉皮厚!”老闆揶揄的笑,“哪有你這個樣子的?碰見了才敢搭訕幾句,沒碰見就自顧自的惦記著……你要是跟人家熟悉點,沒準人家在家裡過不下去的時候,就找你帶她出去了呢?那她現在懷的就是你孩子了。”

戴振國讓他別講這種話,畢竟寧光現在是有男人的,叫人聽見了不好。

但他心裡要說沒有鬱悶也是假話。

他前兩年就看中寧光了,要說怎麼看中的其實也講不清楚,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見過寧光,知道她的生長環境,對她有著同情,所以之後碰見了難免多留意一下,能幫的地方搭把手……不知不覺寧光就成為特別的了。

前兩年按照他生活的村子裡的習俗,孃老子開始給他張羅結婚的事情,說了幾個他都不滿意,孃老子急了,就問他到底要怎麼樣的:“我們這樣的人家,你總不會想要個天仙吧?你姆嫚也伺候不了天仙啊!”

戴振國趕緊說自己沒有那個意思,可能是因為目前忙著掙錢還沒那心思。

但這麼說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想到了寧光,穿著樸素的鄉下美頭總是低著頭,在人群裡畏畏縮縮的樣子,有些人覺得不上檯面,他卻覺得說不出來的憐惜。

他頓時就明白,未必自己是沒有結婚的心思,只是孃老子給說的那些人都不是寧光。

如果給他說的是寧光,他願意隨時做個丈夫。

這麼想了之後他也不是沒行動,只是都在暗地裡,輾轉託人打聽到寧家這兩年對寧光是稍微好點了,但將美頭當商品的觀念還是沒有改變——受他託付的人告誡戴振國:“你要不是非認定了那美頭還是省省吧,他們家美頭有幾分顏色又勤快,還不多嘴多舌,是咱們鄉下人找媳婦的首選,正經一家有女百家求,寧家肯定會獅子大開口!”

見戴振國不作聲,知道他不肯死心,那人想了想,就勸他好好掙錢,“他們家人少,兒子媳婦在外面打工,家裡就老太太母子帶倆孩子,那美頭都初中畢業了也沒放出去,可見是想讓她照顧家裡。他們家那個寶貝孫子還在念小學呢,估計就算他們現在接受了定親,也要讓美頭在家裡再做牛做馬幾年才放出去的。”

就是這句話讓戴振國放鬆了警惕,以為可以再攢幾年身價上門提親。

他因為從小跟著叔伯在外面跑,出了校門又一直在販這販那的,跟人打交道多了口齒也伶俐了,可人的經歷沒那麼容易抹去,處在農村鄙視鏈底端的出身所帶來的自卑到底是刻在骨子裡的。

畢竟從小聽著叔伯教訓:“他們這種大村的事情,不是我們這種小地方能夠摻合的。”

“他們這種人家,不是我們能比的。”

連說親的時候,他孃老子的要求

,也差不多是女的,活的,然後年紀別跟戴振國差距太大……是的,這兩年因為他從沈安怡那句話得到的啟發,生活比以前好多了,可是戴家村的男人世世代代討老婆艱難的處境,仍舊銘刻在心頭。

他孃老子一直覺得他們這種人家,能給兒子討上兒媳婦就不錯了。

只要兒媳婦是那種肯好好過日子的,那也沒什麼要求了……他姆嫚就是臉上有一塊大疤痕,是小時候冬天用烘鍋取暖,太累不當心栽下去,燙壞了半邊臉。那會兒家裡沒錢也沒送醫院,就抓點鍋灰抹一抹。因為這個緣故條件好點的人家不肯要,最終拖到二十來歲,在當時屬於大齡未婚了,經人說合給他阿伯。

而他阿伯高大魁梧力氣大,長相也算端正,從外貌上看是非常不協調的,但夫妻倆這小二十年來過的卻很和睦。

蓋因一個覺得自己窮,能娶到對方還有兒子不錯了,一個覺得自己醜,能嫁個老公一塊兒過日子也蠻好了。

……戴振國在外頭跑了幾圈增長了見識,觀念卻沒有這麼容易改變。

他知道寧光在家裡處境不好,不受重視,甚至應該說毫無地位。

但他仍舊覺得自己未必配得上這美頭。

因為老觀念裡,美頭家的地位只在結婚前由孃家決定,結婚之後是看夫家的,而就如跟前這老闆所言,寧光長的好又肯幹活,還不多嘴,想討她做兒媳婦的人家必然不少,其中肯定有大村裡的殷實人家,甚至有鎮上的人家。

跟他們比,戴振國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是。

歸根到底他出身太差,家底太薄,哪怕現在看到了致富的希望,因為沒什麼門路,什麼都要自己白手起家,家境提升其實不是很快,這讓他對自己的將來也不是很樂觀,短期目標無非是湊夠能夠上寧家提親的錢……如果一定湊不夠的話,大概也就是……只能這樣吧?

窮人家的孩子總是懂事的早,因為根本沒有那個條件讓你一直天真下去。

從小到大戴振國的遺憾真是太多了,多到他已經習慣了想要的得不到。

倒是哪一天想要的得到了,他才會覺得難以置信。

但這會兒他靠在櫃檯上,跟老闆一起吞雲吐霧,忽然就覺得心裡鈍鈍的痛。

要是寧光正兒八經嫁了個殷實的人家,戴振國興許會惆悵,會後悔沒有嘗試過登門提親……卻未必像現在這樣,覺得懊惱的情緒簡直要淹死自己!

因為那美頭……這邊規矩做姑娘的時候才算美頭,結了婚,不管是領證的結婚還是不領證的結婚,那都是媽媽娘子了。

可戴振國心裡還是願意稱寧光做美頭,寧光那美頭根本不是正經出嫁的。

他倒不是由此看不起寧光,而是想到當年跟著伯父去朝陽村做炒米,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那美頭過的就很不好,三天兩頭捱打,還不是農村孩子都捱過的那種隨便打幾下的打,是真正的拳腳相加,充滿了戾氣的暴力。

她在這種環境裡一天天熬下來,不說習慣,至少承受能力是肯定比普通美頭要高的。

換了她家隔壁那個被嬌養的美頭,就是沈安怡,估計一天都過不下去。

可就算是習慣了忍耐的寧光都跟趙建國私奔出去了,還一度鬧的滿城風雨……可見她在寧家是真的過不下去了。

而默默暗戀著她的自己卻只是自說自話的攢錢,他想的是寧家要留寧光幹活所以暫時不會讓她出嫁,自己還有時間爭取。卻沒想到那種家庭,寧光願意不願意忍耐到寧家將她掛牌出售?

何況他也從來沒問過寧光,願意不願意嫁給自己?

如果早知道今日,他當初就不該把重心放在攢

夠彩禮登門上面,而是想辦法同寧光有更多的接觸,好歹讓寧光有困難的時候頭一個想到自己而不是別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知道趙建國不是寧光想依靠的那個人呢?

雖然戴振國接的寧家跟趙家關係不怎麼樣,但對寧光很好的美頭沈安怡是趙家外孫女,趙家的孫女們打過寧光,趙家的男孩子的話,他是沒看到他們打寧光的。再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興許這些年來人家近水樓臺先得月,青梅竹馬的,彼此相愛呢?

戴振國忽然就很羨慕趙建國,喜歡的美頭就在自己村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

他們大村出身的就是好。

他這麼想著,掐滅了香菸,起身拿了給姆嫚買的布,跟老闆招呼:“走了!”

……戴振國的心思寧光全不知道,她以為老闆只是當自己單身又同戴振國年紀差不多,所以打趣了一句。至於老闆言外之意戴振國對自己特別好一點,寧光也以為是看自己可憐。

回朝陽村的路上她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

但回去之後族嬸看了她買的布就搖頭,說她買錯了,這種布不夠好,應該買另外一種,讓她明天再去街上一趟,跟店裡換。

這些事情寧光是不懂得的,怕自己去換的時候換錯,就請族嬸陪自己一塊兒去。

族嬸想著這兩天沒什麼事情就答應了,結果第二天到了店裡不是前一天的老闆,而是老闆娘。這老闆娘非常的會做人家,得知寧光要將前一天買的比較貴的布換成便宜的,頓時就翻了臉,說鎮上賣布的又不止自己一家,寧光拿過來的布料大家都在賣,憑什麼說是他們家的,憑什麼要讓他們家給換?

寧光就說的確在你家買的,我昨天才過來過,怎麼會記錯呢?

因為老闆娘死活不肯承認,寧光急切之下就說的很詳細,說昨天是你家男人在這兒賣的,我還有個證據就是我碰見了個熟人叫戴振國,他也在買布,他還幫我還了價的。

雙方爭的面紅耳赤,寧光的族嬸也加入戰團,三個人吵的不可開交,最後驚動了左右店鋪過來,瞭解了情況之後作好作歹的勸住他們,幫老闆娘解釋了布匹這種東西一旦裁下來之後就接不上去了,就算零賣,價格也跟整匹上面當場裁剪的不一樣,何況寧光買的時候就是成本價:“其實這個布也可以給小孩子穿的,要是不放心你們就自己穿,或者等孩子大點再穿。”

族嬸覺得這是他們開店的人互相幫忙,但就算喊了派出所的人到場,他們也是愛莫能助。

最終兩人只能怏怏回去。

路上寧光想著今天叫族嬸受氣了,軟語安慰了幾句,族嬸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很快振作起來,開始跟她討論該做幾件衣服。

到村口的時候碰見幾個閒人,看到她們拿著布就想看,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寧光就開啟給他們看了,他們又問多少錢,知道實際價格後非常驚訝,因為比他們平時買的便宜很多,就問寧光怎麼還價、在哪家店買的?

寧光還沒回答,族嬸就快言快語說:“唉,還是哪家?不就是咱們平時去的那家?不過小光這也是特別情況,她昨天去的時候碰見店裡的男人在,又有她一個老同學還是朋友什麼,那個小夥子在場,認識老闆,幫她要了個成本價,不然也不會這麼便宜的。”

族嬸這幾句只是順嘴說的,跟著就憤慨的開始討伐起那家老闆娘的吝嗇小氣,讓大家以後都別去他們家買!

寧光也沒在意,等她說完了才一起走,接下來幾天就是跟著這族嬸學做小衣服……結果過了兩天趙學明從外面回來,忽然就過來質問她為什麼要在鎮上勾三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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