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老婆子娘家人的打算寧光並不清楚,她的心思還沉浸在要怎麼面對那個又矮又醜的男方上頭。

這天在水塢洗東西的時候……這個水塢不是村裡的水塢,也不是村口的水塢,因為這幾天揶揄她的人實在太多了,寧光根本鼓不起勇氣到有人的地方去,至於村口的水塢雖然一如既往的安靜,然而單是可能碰見趙建國這點,她就不想去!

所以寧肯跋涉了兩裡多路,找了個已經完全在田野裡的水塘。

這種地方的水塢就沒有村子附近的方便了,根本沒做駁岸的,更沒有樓板搭建的棧橋,就是泥土岸被踩多了低窪下去的一塊。

水倒是很清。

就是裡頭沒什麼魚蝦,這在江南的農村是比較少見的,因為魚米之鄉的稱號不是白來的,正常的話,別說這種一直存在的水塘了,就算是路上下雨形成的水坑,假如天晴的比較慢,留個三五天的,裡頭不定就有小魚小蝦出來了。

不過寧光如今心裡有事情,疑惑了下也就沒多想,悶著頭開始洗東西。

誰知道半晌後,提著籮筐跟鐮刀的趙建國不知怎的冒了出來,臉色漲紅的走過來喊她:“寧光,對不住啊!”

毫無防備的女孩子聽到這話時差點沒一個哆嗦掉水塘裡去!

趙建國趕緊過來扶她。

她立馬連衣服都不管了,隨手朝水塘的岸上一扔,迅速起身讓開他的手,警惕問:“你想幹什麼!?”

“……我是來找你道歉的。”趙建國一臉的尷尬與愧疚,解釋說他絕對沒有坑寧光的意思,也不知道為什麼村裡會那麼傳?

這話寧光當然不相信,雖然她不喜歡褚老婆子,但在這次謠言遲遲不過時這點上,她覺得褚老婆子說的很多,這肯定是有人故意的!

而強行捆綁寧光與趙建國……說趙建國無辜,怎麼可能?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這個樣子。”看出她的懷疑,趙建國頓時急了,指天發誓說如果是自己在算計寧光的話,就讓他以後不得好死!

寧光冷眼看他發誓,心裡很是不屑。

如果賭咒發誓有用,如果詛咒有用,寧家人早就被她詛咒死光,她早就自由了!

“這事兒是我阿伯弄的!”她這無動於衷的樣子,讓趙建國感到非常棘手,抿著唇跟寧光僵持了會兒,無可奈何的說出真相,說趙學明也不是處心積慮,純粹就是那天晚上得知趙建國找錯了田、跟寧光一塊兒了澆了會兒水之後臨時起意,想訛上寧家。

他臉色很不好看,低聲說著,趙學明雖然迫於各種壓力,放棄了那寡婦,但到底還是想續絃。

可他這個年紀,經濟條件不怎麼好,還有個眼見著就要結婚的兒子,能有幾個女人願意跟他?

畢竟農村的默契,兒子結婚都得孃老子幫忙蓋房子說親,完了孫子孫女出生,也是做奶奶的伺候月子,帶小孩子……以前還好,以前因為外出打工的人少,年輕人大抵在家裡種田,老人只需要承擔家務以及農忙時候送飯之類的活計,在農村要做的事情裡頭算是比較輕鬆的了。

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兒子媳婦也是要喊赤腳醫生回來,或者送醫院檢查的。真的病的爬不起來了,小輩自然也要伺候。

如果孫輩是個女孩子就更輕鬆了,養到六七歲,很多家務就可以轉交過去。

到十歲上下,基本上家裡的事情可以做甩手掌櫃了。

現在年輕人都在外面打工,家裡沒大事根本捨不得回來的,倒是扔了孩子給家裡伺候。

如果是親奶奶,給兒子媳婦做大後方,帶孫子孫女,那當然是理所當然,而且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是心甘情願。

可繼奶奶就未必有這個心情了。

尤其農村孩子散養的多,萬一有個磕著碰著的閃失,碰見兒子媳婦明事理還好,那種比較潑辣的,分分鐘懷疑你因為不是孩子的親奶奶,故意怠慢了他們家的骨血……總之續絃這種差事,從古到今都不是那麼好做的。

當然前妻撇下來的孩子年紀還小還能養熟或者掌握,以及政策寬鬆自己還能生個親生的話另當別論,比如說苗國慶的後媽就過的挺自在。

可趙建國完全不屬於這個範疇。

第一他都可以討論婚事了,後媽還怎麼養熟他?擱苗國慶那個時代,人都被鎖在一塊地上,進城都要開介紹信的時候,還能欺負下脾氣比較軟的繼子,現在的話,你對他不好,他收拾幾件衣服分分鐘去城裡過日子。

到時候族裡一準埋怨後媽挑撥父子親情,給趙學明的養老埋下隱患。

第二如今獨生子女政策,像趙學明之前搞的那個寡婦,人家老公死了帶著個孩子來趙家做拖油瓶,好歹還有個親生骨肉指望。但要是沒生育,或者生下來的孩子跟了其他人的,嗯,這裡插一句,假如女方帶的孩子不是男孩,而是女孩子的話,就更虧了,進門之後非但不能再生個依靠了,帶過來的女兒出嫁,所獲得的彩禮之類,沒準還便宜了趙建國呢,而且女方自己過不了三兩年就要開始給兒子媳婦做牛做馬,老了再看繼子的臉色過活……人家也不傻,憑什麼啊?

……總之,趙學明這情況要再找人的話,必然需要金錢開路。

用彩禮的形式給人家女方一筆錢傍身,人家才有底氣嫁過來。

然而他們父子的經濟條件就那麼回事,趙學明想要再討個老婆,趙建國也正到了討老婆的時候呢。

錢只夠一個人結婚的,族裡肯定是優先考慮趙建國。

畢竟他正當農村的婚齡,至於趙學明,又不是沒討過,而且兒子都有了,剩下來的歲月當然是為兒子、為以後的孫子忙碌,想什麼女人啊!簡直沒事找事!

但趙學明對此並不甘心,他就想著如果父子之間有一個人能夠不花錢討到女人就好了。

然後這不,他把腦筋動到了寧光身上。

寧光聽完趙建國結結巴巴羞羞慚慚的敘述,整個人跟石化了一樣,老半天不言不語不動,看的趙建國有點擔心,踏前一步:“你沒事吧?”

“……所以你跟我說這個想幹什麼?”寧光心裡渾渾噩噩的,想破口大罵,甚至想殺了趙學明父子,可是想到自己這輩子,想到就算沒有這件事情,褚老婆子跟寧福林對自己的安排,又覺得意興闌珊,最終她抬起頭,看著趙建國,沒什麼表情的問,“你打算勸住你阿伯?”

趙建國一臉的為難:“我勸過的,今天早上還跟他說來著。”

至於說結果,他挽起袖子,給寧光看一道傷痕,說是趙學明拿東西砸的。

顯然沒勸得了。

寧光就是冷笑:“那你跑過來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是唯恐沒人看到之後再給謠言添油加醋?!”

“……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趙建國抿著嘴,低聲說,“你一直對我那麼好,我真的不想你被這麼欺負。”

寧光冷笑出了聲,諷刺的問:“我對你好?你還真會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口口聲聲說你阿伯想賴上我,我看你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吧?不然為什麼會給我那個蝴蝶夾子,還跟趙小英說那種話?”

趙建國受了很大屈辱似的睜大眼睛,說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說他給寧光夾子真沒其他意思,就是覺得在村子裡的同輩人裡頭,就數寧光對他最溫和,又知道美頭家流行的東西,寧光基本上都是沒有的。那天下車之後看到,就順手買了。

至於為什麼跟趙小英說明寧光幫過自己,趙建

國說:“我根本沒想到你會讓她幫忙還過去,我當時一點防備都沒有,下意識的說了真話。趙小英那個人你也知道的,無風三尺浪,最會沒事找事!本來我想著你不肯要我就拿回去吧,但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問是不是這個夾子其實是你買的,找藉口送給我?你說我能承認嗎?為了不讓她亂想亂說,我就讓她拿回去給你了。”

寧光繼續冷笑:“那蝴蝶夾子一看就是美頭家用的,我要是買了,為什麼要給你?”

當她三歲小孩子?

隨便扯個謊也能騙住?

“這個,你沒在城裡打過工所以不知道。”趙建國抿了下嘴,卻說,“他們城裡……談……談戀愛,就算美頭家,也會送花啊什麼的給牛佬家的,你想花這種東西,在我們這邊,牛佬家誰會理會啊?覺得好看,想過去聞聞的,都是你們美頭家。蝴蝶夾子雖然在我們這邊也都是美頭家用,趙小英就以為跟花一樣了。”

寧光對這解釋半信半疑,因為她根本沒去城裡打過工,並不清楚這話是真是假。

沉默了會兒,她皺眉問:“你為什麼覺得我對你最溫和?你在村裡的人緣可不差。”

“那是我姆嫚走之前。”對於這個問題,趙建國足足沉默了一分鐘,才神情複雜的說,“她走之後……我跟我阿伯在村裡什麼處境,你也知道的。不然我不會自己洗衣服,更不會專門去村外的水塢洗衣服。”

他頓了頓,沒等寧光繼續問就說了下去,“之前我姆嫚沒跟人跑掉前,我在村裡雖然不能說人見人愛,但也沒什麼丟人現眼的地方。後來因為我姆嫚的事情,大家都打趣、揶揄我,哪怕我帶著玩大的小亮,都起鬨問過我我姆嫚跑了之後我哭沒苦。那種滋味……沒經歷過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這話說的寧光有些惻隱,是聯想到沈安怡。

如果沈強跟趙霞真的離婚了,沈安怡是不是也會被人家這麼問:“你爸爸不要你媽媽了,你晚上是不是偷偷躲被窩裡哭啊?”

只是這麼想一想,寧光就感到扎心的痛。

她一直仰望著的好友,怎麼可以淪落到那樣的處境?

她出神了會兒,就漏聽了一段:“……第一次在水塢邊跟你碰見時,我其實緊張極了,打定主意你只要一提我姆嫚,我就算東西沒洗完,也馬上走人!而且以後再也不來那個水塢洗東西了!可我沒想到,你什麼都沒有說。你還記得嗎?以前,就是小時候,我對你不好的,大家都欺負你的時候,我也跟著起鬨過。”

“所以我以為風水輪流轉,你一定會抓住機會報仇雪恨……可你沒有。”

趙建國自嘲的笑了笑,“我讀書成績不好,但也記得老師說過一句話,叫做危難之際見人心。我家沒出事的時候,我從來沒發現,村裡人的嘴可以那麼毒,他們的笑容跟笑聲可以那麼刺眼。那天回去家裡後,我就開始回憶小時候的事情,那會兒我以為只是開個玩笑,但你心裡肯定很難受吧?我們笑過之後,不以為然,還覺得你不作聲,你生氣了,是矯情,是不夠大方,是小心眼。”

“但現在想想的話,真想給那時候的自己一個耳刮子!”

“……”他沉默了會兒,說,“從那時候起,我就想報答你。”

寧光為這個詞皺了皺眉:“報答?”

趙建國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朝遠處抬了抬下巴:“有人來了,我先走了,免得他們看到咱們在一起說話,又要講那些難聽的……我現在真是看到這種人,就想起來我姆嫚才跟人跑掉之後的那段日子。”

他臉色陰鬱下來,拿著籮筐跟鐮刀,迅速離開了。

寧光看著他背影消失在不遠處的小叢林後,咬著唇,茫然而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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