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沈安怡伏在寧光身上差不多哭了一整天,哭的中午都沒吃,到下午的時候了,才勉強收斂了點情緒,問起寧光的近況來。
寧光張了張嘴,想說去城裡打工的事情,但話到嘴邊卻變成:“我最近挺好的,雖然沒有繼續唸書,但家裡對我好了很多。聽說我今天來看你,還給了我點錢。”
她將自己這段時間昧下來的錢拿出來,語氣輕鬆的說,“我就是想你。”
“我也想你。”沈安怡擦了擦臉,聲音裡有著尚未完全壓抑住的哽咽,“我媽媽很怕很怕離婚,甚至跟我說,只要不離婚,就算我爸爸繼續跟那個女人……她也可以裝作不知道。當然,這話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跟我爸爸說。其實我覺得,如果我爸爸一直外面有人的話,我媽媽還不如離婚呢,不然過的太委屈了!但我媽媽不同意……我現在還在省城唸書,高考之後估計還會去其他城市。現在我爸爸對我媽媽已經很不好了,我就怕我不在縣裡的時候,我媽媽會過的更難堪。”
趙霞害怕離婚的心情寧光最能理解,這世道離婚的女人本來就容易被潑髒水,何況趙霞這種依靠夫家一步登天?到時候光是幸災樂禍的話就能讓她活不下去。
何況趙家一直以她為豪,要是她被丈夫趕回鄉下了,趙家顏面無光,也不會給她好臉色……遑論趙霞對孃家並不怎麼樣。
如果沈強真的把趙霞趕回孃家的話,寧光悲哀的想,估計趙霞會自.殺。
沒有經歷過朝陽村美頭的成長,恐怕很難理解這種孃家比任何一個家都艱難都可怕的心情。
寧光不知道該怎麼幫助沈安怡。
不過沈安怡其實也不指望寧光能給自己出主意,她主要就是一個人撐著太久吃不消了,找個人說一說。
雖然女孩子從小備受歡迎,在省城,在縣裡都不缺朋友,但是這種事情,她覺得還是得跟寧光講。
不為別的,就為寧光最能理解趙霞。
可見沈安怡的確如沈強所言,到底是偏著母親的。
“你有空給我寫信啊。”這天沈安怡在鎮上待到傍晚,也就搭車離開了,從頭到尾,果然沒有見寧光之外的任何人,她走的時候硬給寧光塞了兩百塊錢,還說自己這段時間心神恍惚,來的時候沒帶什麼錢跟東西,不然就再多給寧光點了,“有什麼事情跟我說,我一定幫你想辦法。”
寧光推辭不過只能拿了錢,抬頭時微笑:“行,你放心吧,你可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有事情不跟你說跟誰說?”
揮手告別遠去的車輛,女孩子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她沒想到沈安怡會遭遇這樣的事情……本來寧光對沈家是很有好感的,儘管她見過姓沈的也就是沈安怡跟沈安怡的姑姑,可這兩人對她都不壞。
那沈姑姑驚鴻一瞥卻出手豪爽,就算是看在沈安怡的份上,可見也是個大方的人。
但現在因為沈強的緣故,寧光忽然就覺得沈家人不好了。
悲哀的是她什麼也做不了,頂多就是在沈安怡哭的肝腸寸斷時抱緊她。
然而就算是這樣的安慰,隨著沈安怡趕車回省城上學,也轉眼即逝。
想到好友那樣的煎熬,走之前還不忘記關心自己……寧光想去城裡工作想擺脫朝
陽村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
沈安怡現在已經自顧不暇了,作為好友束手無策已經足夠羞愧,還要給她找事……
寧光覺得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這麼厚臉皮。
何況沈安怡親口講了跟沈強的父女關系出現了裂痕,她一個高中女生,能給寧光找什麼工作解決什麼問題?歸根到底不就是靠家裡,準確來說肯定是靠沈強,畢竟趙霞是全職主婦,一直不工作的。
如今父女之間矛盾重重,難道還要讓沈安怡為了自己去跟沈強低頭嗎?
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低頭都可以落魄,然而寧光覺得沈安怡不可以。
沒有為什麼。
寧光回去之後被家裡大罵了一頓,因為她一聲不吭的離開,什麼都沒跟家裡交代,一整天找不到人,家務活沒人幹……褚老婆子跟寧福林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偷偷跑出去打工,或者趁他們不注意跟誰私奔了?
“村裡那麼多正經人不學,偏偏要學藍小花,賤骨頭就是賤骨頭!”傍晚的時候見寧光回去,母子倆都是鬆口氣,但話絕對不好聽,將寧光堵在門外大罵了一頓,見有村人圍觀,考慮寧光名聲壞了他們也要受嘲笑,而且對於說親不利,這才讓她進去,打了幾個巴掌,踹了兩腳,這才問她去哪了,為什麼一天不見人影?
寧光沒什麼表情的說覺得日子太苦,想去跳河,結果去了臭水溝連線的比較大的河流邊徘徊了一整天,沒勇氣跳,所以回來了。
聽她這麼講了,褚老婆子跟寧福林臉色越發難看,倒是沒再打她了,轉而數落起她的沒良心來,又扯了寧月娥那一代美頭的生活,證明寧光過的其實並不委屈,至少沒讓她正經下田耕種不是嗎?
要知道寧月娥那會兒,可是真正田裡做到家裡的。
至於褚老婆子自己年輕的時候,那就更苦了……總之寧光純粹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寧光心裡惦記著沈安怡,沒什麼心思跟他們囉嗦,只想快點走完程式回房靜一靜,可聽著這些指責實在忍不住:“但我又不是舊社會出生的!我也不是三年自然災害那會兒出生的!我是跨世紀的一代!”
憑什麼她要跟寧月娥、褚老婆子年輕時候的生活比?
憑什麼不能跟同一個時代,而且生活比較好的美頭比?!
褚老婆子被她的頂嘴氣的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到處找東西要打她,這時候一直沒吭聲的寧福林總算開口,作好作歹勸住她,揮手讓寧光去洗碗:“今天是我做的飯,給你留了點在後鍋。”
打發走寧光,又哄了幾句姆嫚,總算母子倆都冷靜下來,說寧光的這個事情。
“美頭這麼大了,跟她年紀差不多的人都在外頭,一直留在家裡也不是個事。”商議下來的結果就是不能這麼繼續下去了,雖然不能確定寧光所謂的想跳河沒跳是真是假,可家裡養了這美頭一場,要是真的尋個死,那就等於白養了。
而且如果不是想去跳河,而是去了其他地方的話,就更糟糕了。
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年紀的美頭能有什麼事情在外頭一天不歸家啊,八成是有了相好。
要是這樣就更麻煩了,畢竟寧光身上的彩禮收入還沒到手,萬一跟人家做出不要臉的事情來……不但竹籃打水一場空,
還得捏著鼻子看別人享受他們的栽培成果,真是想想都要氣死!
褚老婆子的想法是要不趕緊給寧光找個人家,擺個酒就出門,結婚證以後再說,總之彩禮先入手了再說。
至於說寧光現在就嫁出去,家裡家務沒人做……沒人做就她跟寧福林兩個老骨頭辛苦點吧,怎麼都比辛苦養大個美頭最後賠本的好。
畢竟寧宗的未來很指望這筆錢呢。
寧福林有些猶豫,是知道寧光的確很有些委屈在心頭,想著要不再跟美頭勸一勸,興許她能理解呢?
“她能理解個什麼?”褚老婆子對此不以為然,說寧光就是個自私的,一點也不會為家裡考慮。如果是那種為家裡人著想的美頭,就寧宗一個弟弟,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肯定是處處以弟弟為天。
到底將來指望弟弟撐腰呢。
褚老婆子不看好寧光會回心轉意為家裡奉獻,而且村裡已經有個趙小英跟人家定親了,寧光跟趙小英年紀差不多,定親也不算最早的,不會有人說自己家貪財心切。
總之在她的堅持下,寧福林次日就給之前的媒人透了話,讓他再幫忙物色,而且暗示只要彩禮肯出多,其他條件可以適當的放低。
這些寧光並不清楚,她因為沈安怡的事情鬱郁了好幾天,做事都沒什麼力氣。
由於懨懨的緣故,這天在村外水塢洗東西就洗了很久,以至於本來碰不到的人恰好碰上了。
“……寧光?”趙建國拿著沾滿泥土的農具,走上樓板的時候看著少女曼妙的背影恍惚了下,才若無其事的說,“你讓開點,我要洗鋤頭,別弄髒了你正洗的衣服。”
寧光聞聲將正在漂洗的衣服拎起來,看到他就有些驚訝:“你回來了啊?”
她記得趙建國初中畢業之後就一直跟趙利國一起在外面打工。
具體在哪不清楚,但反正不在縣城。
當時村裡人還議論過,說趙霞心狠,這麼幾個侄子都是她看著長大的也不肯拉拔一把。趙小英也曾失望的說過以為自己跟沈安怡關係還可以,工作的事情多少能夠得到照顧,結果沈安怡離開之後,趙霞就再不理會趙家人了。
那會兒寧光以為這位小霞阿姨還是記仇,現在才知道,估計趙霞就算想幫侄子侄女也幫不了,畢竟自身難保。之所以這幾個侄子侄女不在縣城,估計不無趙霞不希望他們發現自己婚姻出現變故的原因,不許他們過去。
寧光心裡思索著,卻聽趙建國說:“嗯,打算在家裡待一陣,把田地拾掇下。”
這會兒不是農忙的時候,地裡雖然有些活計,但趙學明也不是做不來,怎麼算都不如在外面打工划算,寧光聞言本能的覺得他回來可能別有所圖。
不過這好像也不關她的事情,所以“哦”了一聲就沒說什麼了。
過了幾日還是定親之後沒再外出打工的趙小英得空上門來串門,悄悄給她透露,她才知道趙建國為什麼要趕回來。
“他跟他在城裡談的物件吹了,他阿伯覺得他反正暫時結不了婚,想自己找個。”趙小英撇著嘴角講,“他阿伯去年不知道怎麼認識了個其他村的寡婦,還帶著個在念小學的兒子……這要是真的成了,他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