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柔柔小時候過的其實還不錯,因為長的漂亮而且聰明伶俐。
前者被認為將來說親可以理直氣壯的索取更高的彩禮,以為她超生的弟弟攬錢。
後者則讓她無師自通如何討取身邊人的喜愛,在當時農村,尤其是偏遠農村美頭家集體不值錢的大環境裡,得到較好的待遇。
入學之後這種聰明又使她自然而然的成為了老師們的寵兒。
在那個年代,鄉村的學校遵循著成績至上論。
成績好的孩子跟成績不好的孩子,待遇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然後成績又好,人又長的可愛漂亮,謝柔柔差不多成了全校老師們的團寵——甚至她的名字都是其中一個老師幫忙改的——畢竟她那對沒什麼文化也不覺得女兒需要一個多好聽的稱呼的孃老子,可不會給她取“柔柔”這麼絲毫不帶土氣的名字。
鄉下的孩子散養的多,還不時會被喊過去搭手農活。
而且這個時代的父母雖然大部分都認可孩子都應該去唸書,應該多念點書……可在重男輕女的思想的影響下,他們最重視的還是男孩子的學業。至於女孩子,國家義務教育完成了也該外出打工了。
所以及格就好。
老師們對於這種情況固然扼腕,然而因為難以改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這是對於總體而言。
對於成績好有天賦,尤其是深得他們喜歡的謝柔柔,他們是盯的很緊的。
差不多從二三年級就不時的耳提面命,讓她不要鬆懈,並且為了讓女孩子重視學習,會經常的告訴她城鎮的生活是怎麼樣的絢麗多彩,而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美頭,還是偏遠農村不受家裡重視的孩子,想要接觸那樣的環境,除了好好唸書之外,根本別無出路。
這些話謝柔柔都聽了進去,學習越發的刻苦。
她本來就有著天賦,老師願意教,自己又用功,理所當然的一騎絕塵,將同學都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只是老師們雖然指望她考上大學,對其他學生也不是全部放棄,所以不免用她勉勵其他人……她就這樣成為了“別人家的孩子”。
起初大家是羨慕,後來聽多了,有些調皮的孩子就嫌煩了。
他們開始作弄謝柔柔,藏她的書包,弄壞她的文具,趁老師不在的時候推一把掐一下……不管是哪個時代,總有一些人睜著眼睛說瞎話,口口聲聲小孩子天真無邪。實際上小孩子的惡意是最純粹最直白的,甚至他們就算知道後果也無所謂,在這個年紀還不怎麼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只求一個痛快。
但這年頭一切向成績看的觀念不是個口號,老師們接到謝柔柔的告狀後非常迅速的處理了這些學生,並且嚴厲警告他們不許再犯。
這時候的孩子雖然很多都是獨生子女了,然而家長們的溺愛還沒怎麼跟上來,不曾達到後來那種老師打了學生就會被辭職的地步。恰恰相反的是,不懂得現代教育的家長們,對老師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聽話儘管打。
甚至有些認為
自己重視教育的家長,知道老師打了自己孩子後,還會專門送東西到學校,感謝老師的管教。
……他們認為老師打罵的厲害,是對他們孩子的抓緊。
因此老師們的權威非常的深刻,很快沒人敢欺負謝柔柔了。
可他們找到了其他的方法對付這個討厭的女同學——他們去找了謝柔柔的家裡告狀。
謝柔柔的家裡對這個美頭在彼時的農村看來其實還是可以的,因為她漂亮,乖巧,嘴甜又愛笑,擱跟前舒心,將來嫁出去也能掙錢,幹嘛要找她麻煩呢?
對於找上門來的熊孩子他們所以完全沒有怎麼在意,直到不知道哪個熊孩子一急之下說出:“老師們都說你家美頭是個小天才,將來肯定能上大學!到時候上了大學就是城裡人,說不準還能當幹部,以後你們這一家子都要看她臉色過日子!”
這話頓時讓謝柔柔的弟弟不高興了,雖然家裡對謝柔柔還可以,然而中心毫無疑問是她弟弟。
她弟弟哪裡能夠容忍日後看姐姐的臉色過日子?
謝父謝母為了哄兒子高興,等謝柔柔回去之後就罵了她一頓,讓她保證日後就算有出息了也不會看不起父母以及弟弟……這事兒到這裡就過去了。
畢竟謝柔柔的孃老子也不是不長腦子,不可能熊孩子挑撥一句就當了真,拿平時還喜歡的女兒怎麼樣。
問題出在謝柔柔的弟弟也上學之後,貪玩的小男孩天賦本來就不如姐姐,還不用功,成績理所當然的慘不忍睹。
老師們本來以為謝柔柔成績好,弟弟沒準也是個優等生,看到這樣的情況不免失望,又是恨鐵不成鋼,這些情緒的表現就是加大了對謝柔柔弟弟的訓斥以及督促。
其中自然不免諸如“你姐姐成績那麼好,以後遲早要去城裡,你呢?你打算一輩子在鄉下種田?”、“你這樣將來怎麼能有出息?簡直丟盡了你姐姐的臉”、“你是打算以後靠你姐姐養?堂堂男子漢一點兒志氣都沒有”。
男孩子在家裡是說一不二的小霸王,在學校卻被訓成狗,心裡當然不願意。
他回去委屈的訴說著老師們的不公平,卻被堅信天地君親師的父母阻止,謝父謝母沒什麼文化,也就會寫自己的名字以及看一些簡單的字,這些知識說起來還是當年掃盲班裡攢下來的……不然他們這種偏僻的農村,哪裡有認字的條件哦。
因此他們跟這個時代的很多人一樣,對於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有著本能的敬畏。
再說距離鎮上那麼近的朝陽村都只一個村小,他們這種十八線小山村,得罪了老師以後兒子都不曉得要去哪裡唸書。
總之男孩子針對老師的告狀毫無結果。
自然的,他將怨恨轉向了姐姐謝柔柔。
謝柔柔在學校越出風頭,他作為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被對比的越黯淡無光,甚至灰頭土臉。
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哭鬧下,謝父謝母也對女兒有了不滿。
他們要求謝柔柔別只顧自己學習,得空也好好教一教弟弟
:“你弟弟出息了,你臉上也有光彩。”
可是嚴厲的老師都沒能讓小男孩坐下來安心聽課,何況是謝柔柔?
她用心的教了,可弟弟卻用心的跟她搗亂。
甚至還趁她不注意,撕她的作業本,摔她的東西。
謝柔柔覺得非常苦惱,向父母訴說這些事情,父母卻只是輕描淡寫的讓她別跟弟弟計較:“他年紀小,你是姐姐,你要讓著他。”
久而久之謝柔柔放棄了督促弟弟的學習,而這時候她弟弟又去告狀,說姐姐是不是故意不想教好自己?畢竟老師們都說了,她自己就能考去城裡自己就能給謝家增光添彩……壓根不稀罕弟弟有出息,甚至巴不得弟弟靠她生活。
他這麼說多了,謝父謝母也有點疑心女兒是故意的。
他們家條件不好,如果倆孩子都上高中的話是根本供應不起的,遑論是大學了。倘若只能供一個人,謝父謝母肯定是選擇兒子。
倘若兒子沒考上高中,那就沒辦法了,畢竟他們拿不出買分的錢。
這麼想著,謝柔柔不希望弟弟成績好,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於說一個山村美頭有沒有這份心機……謝柔柔不是一直備受老師寵愛麼?這些問題就算美頭自己想不到,老師們沒準已經私下點撥過了呢?
畢竟老師可不會站在謝家的立場看待問題,他們只會站在成績好的那個學生的立場上看待問題。
他們動搖之後,族裡以及村人的勸說又增加了這樣的擔憂,大家都說不該給美頭上那麼多學的,反正美頭最大的用處就是在家裡幹活,到了年紀許出去換錢……你把她栽培的那麼好,以後還不是便宜了親家?有這個錢,幹什麼不花在兒子身上?
這些人之所以這麼勸謝父謝母,除了真心這麼覺得之外,其實也存了見不得謝家出個大學生的打算。
他們所在的村子本來就很貧困了,謝家在這個村子裡也是墊底的存在。
然而因為謝柔柔的緣故,謝父謝母的腰桿挺直了不少,甚至吵架的時候還能扯出女兒來壓別人家孩子一頭……這些人嫉恨謝家有個漂亮還會唸書的美頭已經很久了。
老師們眾口一詞說這美頭如果好好栽培將來肯定有出息。
到那時候,原本一直在他們腳底的謝家豈不是要發達了?
這份用心謝父謝母其實未必不知道,可他們也真的怕把家裡不多的資源砸在謝柔柔身上之後雞飛蛋打。再三思考之後,他們決定讓謝柔柔輟學,回家務農。
很多年之後,已經成年的謝柔柔回想起那個早上,自己收拾好了,背上書包要出門時,卻被父母攔下來說讓她以後都別去學校的場面,仍舊覺得心臟被千百根針同時扎著……那一刻她感受到的來自命運來自生活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與殘忍,言語難以形容。
……後來,在老師們孜孜不倦的干涉下,她再次回到了課堂,而且是跳級進入了初二。
這個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已經重返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