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日,兩人已行至一茶水攤,顧逸軒突然勒馬停行,縱身下馬,悠然地向那茶水攤旁一位女子走去。夢絡見狀,也下了馬,跟在顧逸軒身旁。

那女子一身白衣,膚若凝脂,唇若朱丹,神色亦冷然。一柄長劍隨身,劍體通透雪白,綻出凜冽寒光。

真是難以親近的女子,夢絡心下嘀咕,不動聲色地緩了腳步,跟在顧逸軒身後。

“逸軒見過師姐。”只見顧逸軒滿面笑容地向師姐問候,拱了拱雙手微微行了個禮。

“嗯。”女子淡淡應了一聲,目光未在顧逸軒身上做任何停留,卻是在顧逸軒躬身之際瞥向其身後的夢絡。

行完禮,顧逸軒便自覺地直起身板,注意到師姐打量的眼神,顧逸軒遂向旁邊挪了挪,讓開身,讓師姐看個仔細。自己在一旁介紹:“夢絡,這是我師姐昔封靈,師姐,這是夢絡,神兵閣的侍女。”

“幸會。”似是覺著夢絡不過普通女子,並無異常,昔封靈只掃了一眼,便將目光轉向自家師弟的臉上。

“師姐,先上馬吧,現在不是耽擱的時候。”昔封靈點頭贊同,利落地翻身上馬,顧逸軒二人亦然,三匹快馬齊頭並進,再次啟程。

“師姐,許久未見,你可還好?”馳騁間,耳邊只有風呼嘯的聲音,顧逸軒看看兩邊,均是一言不發,甚感無聊,便自發向昔封靈搭話。自上次一別已是數年,想到當時情形,此次見面未兵刃問候已是萬幸。

昔封靈瞟了他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嗯。還好。”隨後又將視線移向面前的大道上。

“這次勞煩師姐了。”無視昔封靈淡漠的回應,顧逸軒依舊笑容不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昔封靈也定會回上那麼一句,但也僅僅是在“嗯”“不錯”“還好”中轉換。

“少爺。” 趁著顧逸軒搭話的間隙,一旁的夢絡忍不住出聲喚他。

“嗯?何事?”顧逸軒轉向夢絡。

“…少爺,你是不是欠你師姐錢啊”,小丫頭眼中的同情之色毫不遮掩,“一路上,昔姑娘回你話沒超過三個字……”

顧逸軒愣怔一瞬,隨即笑言解釋:“師姐性格淡然,不喜多語,習慣便是。”

是嗎?別是你做過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吧,夢絡腹誹,但考慮到顧逸軒的面子,還是乖乖地回了聲“哦。”

又是一日兼程,一行人已至京城地界,顧逸軒卻並未轉往神兵閣,而是直奔京城而去,夢絡和昔封靈心中狐疑,手上的動作卻並未停滯,仍舊跟著顧逸軒前行。

似對二人疑惑有所察覺,顧逸軒回頭看了一眼,安撫道:“放心,沒走錯,夢絡接著,這個錦囊收好,關鍵之時照錦囊中交代的一一辦妥……”言間,顧逸軒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順手朝夢絡方向扔去。

夢絡一手自空中接過錦囊,飛速將其揣入懷中。“少爺放心,夢絡定不會讓您失望。”清脆的聲音傳入顧逸軒耳中,令人莞爾。

再行數里,只見前方十數人一字排開立於驛站之外,為首幾人皆做文人打扮,一身的衣料用色極其講究,場面莊嚴隆重。他們便是當今七氏族中第一當家孟知秋與第四當家傅子文。二人一見到顧逸軒,便立即迎上來。

“恭迎神武少君!”畢恭畢敬地作了揖,行了禮,二人便挺直了腰背,寸步不離地立在馬前,齊齊看向顧逸軒。

兩個老狐狸,也不怕馬蹄子不長眼,顧逸軒心中暗想,罷了,既是氏族當家親迎,自己又是小輩,禮數還是要有的。遂翻身下馬,拘禮作揖,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有勞二位大人久候,卻不知齊大哥當下何處?”眾人倒是未料到顧逸軒如此開門見山,一時竟接不上話來。

“這…,這大皇子如今執掌京城政務,不便前來,為此才特意命我等前來迎接少君。大皇子已在府中為少君備了酒席,以便為少君接風洗塵。懇請少君移駕。”孟知秋畢竟老江湖,一番說辭合情合理,令人抓不住任何漏洞。

“齊大哥盛情,逸軒自當前往拜候,只是現在天色將晚,家母早已等候多時,若讓她老人家掛心,逸軒可真當不孝了,待逸軒回府將一切安頓妥當,明日定當上府叨擾。”言罷,作勢就要上馬。

誰知孟知秋快手一伸,一把抓住韁繩,陪著一臉的笑,道:“少君,您看,不但大皇子思念少君,我等亦想一睹少君超塵絕世的風采,倘若您思念家人,咱們即刻派人接老夫人於大皇子府中同聚。”

顧逸軒心念一轉,笑道:“母上大人一向不喜嘈雜,還是別去打擾她老人家了,倒是孟大人,怎好意思勞您老為我牽馬呢。”將手收回垂於身側,目光從緊握韁繩的手移到孟知秋臉上。

“這……少君貴為大皇子的異姓兄弟,老夫為少君牽馬自是應當,應當。”孟知秋這才反應過來,方才一時情急,手竟是抓著韁繩遲遲未松,也罷,這顧逸軒身後乃虛塵宮整派勢力,自己委屈這一時,倒也不算什麼……

“卓少君,家父年邁,這代持韁繩之事,還是由我來吧。”說話的男子面龐俊逸,風度翩翩,曾聽聞孟家有一獨子,名為孟秋安,想來便是此人了。此子顧逸軒之前未曾見過,但聽聞乃是世家子弟中極為突出的人才。

“呵呵,少君見諒,這是犬子秋安,早年一直在老家幫忙打理事務,未有機會與少君熟識,一直以來甚為欽佩少君風采,對少君的事蹟亦是讚不絕口。”孟知秋借勢放開手,腳步向後挪了寸許,拍了拍兒子的

肩膀,笑著對顧逸軒說道。

顧逸軒心中幾分掂量,笑言:“逸軒不過一山中小道,哪裡來的事蹟,孟兄如此過譽,令逸軒慚愧。”

“哈哈,少君此番真是太過謙虛了。秋安虛長少君幾歲,若不嫌棄,你我以後便兄弟相稱,不知這次賢弟可有打算回京長住,愚兄還盼著能多聽聽賢弟的傳奇。”孟秋安笑眼深處,透出幾分探尋之意。

“好說,好說”見此子為孟知秋解圍倒還算機敏,顧逸軒想著自己對他並不熟知,正好趁此機會做些瞭解,便一路與其閒談,朝皇子府走去。

從城門至大皇子府不過片刻時間,路上,孟知秋一直與顧逸軒講述大皇子近年來的豐功偉績,又說道七氏族如何忠君愛國,而傅子文在旁只是附和著贊同兩句,昔封靈更是一句話沒有,默默走在顧逸軒身邊,夢絡身為丫鬟只能走在最末。

皇子府前,早便有人候著,待人一到就前仆後繼地將人引進府,絲毫不敢怠慢。

行至府內,入眼景緻,已是極盡華貴,處處透露著主人奢侈用度,長廊兩旁精緻雕琢的石柱,盤龍鳳舞;廊外,奇珍異卉遍佈,迷亂人眼,異香襲人。府中侍人們沿路排作兩排,夾道迎接。待到正堂,大皇子與一女子並肩緩步迎來。

這大皇子,乃當今皇長子齊宇恆,文武雙全,自幼與世家交好,早年憑一柄長風劍行走江湖,俠名遠揚,參與理政之後,更雄心壯志提了不少治國之方,但顧逸軒面對這位曾經的大哥,內心卻是五味雜陳。

而這女子便是顧逸軒的表姐白祈霜,只是表姐出身支脈,加上顧逸軒幼年便去了虛塵宮修道,所以只有數面之緣。

“賢弟多年不見,越發英俊瀟灑了,來,上座,讓為兄和你表姐好好看看!”齊宇恆一揚手,示意一行人跟著他入堂就坐。

“看大哥和表姐如此恩愛,真是羨煞小弟了” 見此情形,顧逸軒倒也不拘謹,隨著齊宇恆一起進了正廳。

“你許久未歸,你表姐可是常常在我耳邊唸叨,一定要給你好好說道說道門好親事。”齊宇恆邊說,邊示意顧逸軒和昔封靈在自己身邊落座。

“多謝表姐的掛念,不知表姐近年可有鑄造新作?”稍稍調整一下坐姿,顧逸軒朝著表姐的方向微俯身,隨即抬起。與其將話題留給別人,不如自己主動,先發制人。

“哈哈。還真如逸軒所說,你這表姐,手中的活從未停過,別家夫人都是穿針引線,談笑撲蝶,我這夫人,倒與眾不同,日日融金鑄鐵。為此我特意為她建了座神鑄臺。待你我把酒言歡後,讓你表姐帶你們去看看她親手造的神兵。”未等白祈霜答話,齊宇恆便將話頭接過。一番話,說得身邊的白祈霜臉上微微泛紅,似有些不好意思。殿下眾人見狀,亦不過微笑不語。

齊宇恆眼底閃過一絲柔情,心情忽地一悅,大手一揮,一眾僕人便穿梭於客人之間,不一會玉盤珍饈便擺滿了桌。仔細一看,各桌菜色大同小異,唯有酒是顧逸軒最喜的冬玉泉,而昔封靈面前更是貼心地放了一壺清茶。

想來自己和師姐應是被仔細調查過了,顧逸軒心下斷定,終歸還是一場無以安心的宴席。

“來,老弟,你最愛的冬玉泉。諸位,咱們舉杯,為卓少君接風洗塵!”言罷,眾人皆舉杯同飲。

待眾人飲罷,顧逸軒才緩緩端起酒杯輕嗅道:“埋於香竹之下,歷三年冬雪淬鍊,竹香四溢,凜冽非常,果然好酒!諸位,恕逸軒失禮,今日還有要事在身,這杯飲罷,改日再聚。”說完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轉身帶著昔封靈朝門外走去。

“卓……” 齊宇恆正欲攔阻,忽覺眼前光華炫目,心跳異常,當即欲使力運功,無奈竟是無法動作。

顧逸軒立身而望,放眼在場眾人,皆已目不能視,力不得控,行而不得。唯獨末位一青衣女子,一手把玩著手中精緻酒杯,一手撐著下頜,側目盈盈地看著自己,那眼神中,透著幾分狡黠。

如此靈動的女子,著實令人好奇,遂踱步過去,顧逸軒行禮道:“在下顧逸軒,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傅,閨名懷桑,見過公子。”女子笑容不改,將手中的酒杯放下,依舊撐著下頜,眼眸微挑上抬,如此應道。

“原來是名滿天下的詩妃,幸會。若有機會,在下定當登門求教。”傅家乃書香世家,太學之首,傅家千金自幼飽讀詩書,垂髫年紀便能下筆成章,常於京中盛辦詩會,以詩會友,遠近皆知。原本以為只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卻未想,連膽識見地也如此過人,當真令他興趣盎然。

“公子若來,小女子定當掃榻相迎”嘴角輕揚,掩不住的興奮溢位傅懷桑眼眶。

“一言為定。”

……

堂而皇之地踏出皇子府,前腳剛踏出大門,顧逸軒喉頭一動,張嘴輕咳,竟是吐出一顆剔透的紫色珠子來。

“你練了紫晶訣?”瞟了眼靜靜躺在顧逸軒手心的珠子,昔封靈側目看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師弟問道。

“經脈受損,如今的我,能練的也只有這個了……”顧逸軒嘆了口氣,隨手一丟,這混著酒氣的珠子就化為一陣煙霧散了去。

“所以你還學會了用毒?”昔封靈神情不悅,名門正派怎可使這等卑劣的伎倆。

“也不算毒吧,自北陸那一遭後,我眼睛便不如以前,所以配了點藥,只是這藥尋常人吃了,雙眼畏光,心火虛浮。夢絡這丫頭也分不

得輕重,這藥量,我都快受不住了。不過無妨,片刻後便可緩解。”指腹在太陽穴處輕輕按壓,適當緩解了腦中的眩暈之感。

“既是那次受的傷,那便是我的責任,你放心,我定會助你復原。”昔封靈心下愧疚,雙手緊握,認真地承諾道。

“無妨,過些年,該好的時候自然就好了,倒是師姐,這幾年你過得可好?”腳下的步子稍微頓了一瞬,原來師姐從未真正放下過,遂開口安慰道。

“之前跟著你的丫鬟呢,怎麼不見了?”昔封靈似是不想談及此處,左顧右盼確沒看到夢絡,遂急急以此岔開了話題。

“已經回神兵閣了,有些事得早做佈置,今晚必有一戰。”顧逸軒嘴角微揚,似是成竹在胸。夢絡不過一個不起眼的丫鬟,無論有何動作,都無人會關心,今夜,她可是大功臣啊。

“縱使與你相識多年,你的心思我依舊看不透”昔封靈輕笑著搖了搖頭,這師弟天資聰穎,又心思玲瓏,自幼便鬼主意極多,她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說來也容易,出發前,除了向你傳音請求支援,我還派人向大皇子府上了拜帖,邀請他往神兵閣一聚。若他不知叛軍一事,那如今他應該正帶著自己那幫護衛應付叛軍,但事實卻是,咱們被世家子弟強請入府,那這刺殺和圍城就和他脫不了干係。”見昔封靈不可置否地點頭,顧逸軒頓了頓,繼續道。

“大皇子此舉打的是兩手算盤,若我們與大皇子合作,神兵閣之圍可解,卻也欠了大皇子人情。如此一來,他不僅未費一兵一卒便得了神兵閣相助,連虛塵宮也不得不賣他面子。倘若局勢真如此,依著氏族那多疑的性子,定會要我以二皇子之命來締盟,屆時,豈不是此生要受人牽制。正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反悔栽贓我個刺殺皇子的罪名,那神兵閣幾百年的基業便毀於一旦了。”有道是畫皮難畫骨,知人不知心。權謀者,當行一步而謀千里,陰謀詭譎,全在人心揣測之間。昔封靈聽完,心中一陣寒顫,想不到人心竟險惡如斯,不覺為顧逸軒捏了把冷汗。

察覺到師姐情緒的變化,顧逸軒對她輕言安撫道:“雖說方才一言道盡險象,但只要我們在皇子府裡做客,他們便會等,等你我的決定。當眾人關注於你我之時,夢絡便可為我們製造脫身的機會。方才的錦囊便是為此而備,若夢絡辦成了,那我們自然就像現在這樣全身而退,如若未成,那我們就在參觀神鑄臺之時劫持大皇子,逼他退兵。而無論他是否退兵,我都會向城外的同門發信,將這群人盡數格殺,待此事了結,再與林驍的兵馬匯合馳援神兵閣。”

“方才還道人心可怖,想你年紀輕輕便要斡旋於這些人之中,著實為你擔憂,卻未料,你竟有過之而無不及。”昔封靈冷冷的甩下一句,頭也不回地獨自向前走去。

“師姐勿惱!夢絡之前曾為影衛,下藥輕車熟路,至於劫持一慮……師姐莫走那麼急,我身上藥力還未盡散……”隨著聲音逐漸飄散,這一前一後兩道身影,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密林深處。

……

與此同時,大皇子府內,眾人藥力已散,齊宇恆氣極,捏著酒杯的手關節之處握得泛白,頃刻,只聞“呯”一聲,竟是將手中酒杯狠狠捏碎 。

“夫君……”白祈霜從旁關切道,黛眉微蹙神色擔憂。

“無妨,祈霜你也受驚了,先去休息吧,我與諸位大人有要事相商。”心下縱使憋屈,怒火沖天,對著白祈霜,齊宇恆依舊耐著性子,輕言安撫,派了侍女將自家夫人護送回房後,齊宇恆遂一臉凝重地引一眾世家長老進了內堂。

見諸位長老都已離去,大廳裡瞬間炸開了鍋,討論的核心自然是這位不循常理的卓道長了。

眾口雜舌,嚼的亦是些無關緊要之事,傅懷桑原本就不喜嘈雜,見此情景再不願久留,遂而轉身離去。誰知剛至花園,便見孟秋安隨後而來。

“孟公子此時也有雅興來賞花麼”傅懷桑淺笑問道。縱然惱這廝擾了自己清淨,但面上到底還得顧及。

“與其聽那幫酒囊飯袋嚼著無用舌根,翻著既定之論,自然還是陪懷桑你賞花比較有意思。” 孟秋安向來自視甚高,對同輩其他子弟不屑一顧。

“哦?懷桑不解,敢問孟公子何為既定之論。”所謂定論,傅懷桑心中明鏡如雪,卻故作不解,以免駁了孟秋安面子。

美人當前,良機難得,孟秋安自然是要好好彰顯自身才智:“懷桑你雖滿腹經綸,文采萬千,但對這宮闈之鬥尚欠些火候。原本拉攏顧逸軒不過是希望那群道士和打鐵的莫要礙事。可惜這顧逸軒不識抬舉,此子雖不足為患,但這般縱虎歸山只怕生出別的什麼變數,未免夜長夢多。是以今夜,這神兵閣便不留不得”

“但懷桑聽說神兵閣有陣法護持,強勢突破怕是折損嚴重。”傅懷桑心下哂笑,面上卻疑慮遍佈。

孟秋安笑曰:“懷桑你猜,若你這麼問大皇子,他會怎麼回答?”

“孟公子說笑了,大皇子的心思,我如何能得知。”擺著雙手,傅懷桑不為人覺地向後退了幾步。

“咳咳”孟秋安不以為意,清了清喉嚨,仿著齊宇恆的語調說道:“這幫前朝餘孽,若不是看在還有些許用處,早就被我剿了。”

“噗,孟公子你也不怕大皇子治你個不敬之罪。”衣袖掩面,擋住了自己對孟秋安的嗤笑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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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美人一笑而已,大皇子寬容,自是不會計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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