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你是回憶,我無法挽留的回憶】

他去了南方,鎮壓南方的叛亂,她執意跟他一起去,他無奈苦笑,遂隨了她的願。

軍行至半途,他與她的孩子出生了。

是個千金,取名路心依。

此心長相依。

他來不及喜悅,戰況斗轉急下,形式愈發緊迫。南方諸侯打著替天誅不孝天子的旗號一同舉兵造反,多路包圍,將他的軍隊陷於了深山密林之中。

“駕!”他一騎絕塵,將不足一歲的女兒背在了馬背上,懷中抱著她,向山林之外跑去。

光線愈來愈暗,天際墨雲翻滾,天地間充斥著壓抑的氣氛。南方多陰雨天氣,又正值雨季,故下雨再正常不過。

只是,這雨來的並不是時候。

身後馬蹄聲,殺喊聲絡繹不絕,森林之中賓士的黑影從四面八方向他這裡湧來。

他用左手捂住她的雙眼,右手牽著韁繩,柔聲說道:“別回頭。”

記憶飄回了從前那個夜晚,何其相似,內心的那份悸動讓他惶恐不安,像命運鉗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

奇怪的是,她似乎特別冷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光線闊然明亮,前方一道巖線斷開了蒼穹,淺白之上罩著一抹陰影。

他拽著韁繩向後拉扯,馬蹄聲漸緩,他沉下了眼神。

他再無退路,前方已是萬丈懸崖。

身後一道道疾影衝出了密林,將他堵死在了懸崖邊緣,不足一歲的女兒也啼哭了起來。

空氣像凝滯的膠水堵在了他的胸腔裡,頭頂烏雲如鉛幕壓向了他,他的世界在風中搖搖欲墜。

“城遠。”她低著頭輕聲說道。

“嗯?”他不解。

“如果我是你放下手中長槍的理由,那麼請為了我們的女兒重執長槍,你的軍隊需要你這樣的將軍,你的女兒也需要你這樣的父親。”她抬起頭,輕輕一笑,風起雲湧。

樹葉被狂風撕扯開,她眸中淚光散在空中,伴著落下的雨滴墜向身後的懸崖。

她猛然掙開了他的懷抱,那麼無情,如折翼的小鳥墜向萬丈深淵。

潑墨般的青絲被山崖下湧出的狂風拋向了天空,肆意飛舞。

她嘴角的笑帶著不捨與苦澀,在他的瞳孔中急速縮小。

“不!!!”他紅著眼睛,朝著山崖伸出無助的手。

絕望四處蔓延,他拾起馬背上的長槍,輕彈槍尖劃開雨幕,灑下一線水珠,女兒的啼哭聲與轟鳴的雷聲交織在一起,將他逼到了戰場的前沿。

他逆著風雨,邁過無盡的痛苦,如當年在滿目蕭索的邊疆執著長槍衝鋒陷陣的少年,靠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向著他的世界宣戰。

“啊!!!”他仰頭怒吼,髮絲亂舞,天空上的雨水都在顫抖。

孤獨的人影和馬匹,帶著鮮紅的光芒,衝進了幽暗的密林之中,甩下一具具尚未冰冷的屍體。

連綿的雨水帶著悲傷的味道,譁啦啦的籠罩昏暗的天地。

他終於沒有辜負她的囑託,帶著女兒衝出了包圍,與失散的大軍匯聚在了一起。他重整旗鼓,聯絡了北方的十三列國,重新開始剿滅南方諸國的叛變。

他瘋了似的派遣軍隊尋找她的下落,懸崖下是一條大江橫貫了東夏的大半版圖,眾部下勸他放棄,他跪倒在眾人面前求眾人幫他最後一次。

大江邊鐵骨錚錚的男子唯獨在一個女人的問題上失去了一生的傲氣與不屈,所有人嘆息著搖了搖頭,同意了他的請求。

歲月悠悠,眨眼又是三年,每當深夜他總是駐立在江邊黯然失神,朝野上下莫不知道他的痴情,便是三年空虛寂寞也未曾再納一妾。

三年之間,洛家的地步扶搖直上,路家老爺也是步步青雲,成為了當朝宰相,而洛家千金洛輕衣更是被無數京城才子追求。只是洛輕衣常年跟在路城遠的左右,令無數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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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城遠怎麼也不會想到,他與她之間的重逢會是山窮水盡之後的互不相欠。

那天,他率領軍隊去剿滅山賊,途徑一個小村莊駐紮了下來,正值夏日,天氣炎熱,他與洛輕衣一同走進了村莊想要向村民尋點水喝。

許是造化弄人,他推開籬欄便看見了她。

那時,她穿著樸素的米灰色裙子,青絲如瀑,陽光飛下,將她的背影裁剪的精緻美麗。

她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搖晃雙臂,口中哼著恬靜的曲子,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水。

一個書生樣貌的男人伸手輕輕拭去了她額頭上的汗水,她愣了一下,旋即衝他溫柔一笑,像那個冬天寧息殿中她的笑,帶走了他的全部世界。

他只感覺天昏地暗,窒息感瞬間充斥了他的胸膛,他扶住了籬欄,穩住了自己快要倒下的身體。

緊隨他身後的洛輕衣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他的後背。

“路將軍…怎麼了?”洛輕衣紅著臉斷斷續續的說道。

“叫我路城遠。”他的聲音透著虛弱與無力,深至靈魂與骨髓。

她抬起頭,美眸中透著疑惑。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柔軟冰涼的柔荑,似在輕輕顫抖。

洛輕衣低下了頭,有些害羞,帶著梨窩輕聲淺笑道:“嗯!”

他牽著她的手走進了農家小院,他也不明白他為何會牽起洛輕衣的手,或是失去了精神支柱想要尋求一份安寧,又或是孤獨中的自我放逐,自暴自棄。

他不想去想,更不想去思考他所做的是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還是無法釋懷的懦弱與膽怯。

他更願去相信,辛霖死在了三年前的懸崖下,而他也早已死在了那個大雨滂沱的雨夜。

至於現在則是山窮水盡之後的互不相欠,而今後天高水長,綠水長流,你我再無瓜葛。

因為從那天起,路城遠與辛霖永遠停留在了懸崖邊,那個雨夜埋葬了你我的一生歸宿與命運。

那之後,不過是另外兩個人頂著你我的名字與皮囊

繼續著不屬於我們之間的故事。

你是只屬於我的回憶,我無法挽留的回憶。

(10)【悲傷捉弄你我,命運肆意的狂笑】(上)

“你是?”她的眼眸中透著完全的陌生與警惕。

他的呼吸禁不住凌亂了幾下。

“我是東夏護國公,路城遠,率軍征討逆賊,恰巧途徑此地,天氣乾燥,不知能否尋口水消暑解渴?”他竭力保持著冷靜,可那眼神中的悲傷徹底出賣了他。

“路城遠?”她輕聲呢喃了幾聲,秋眸中露出些許迷茫。

“路將軍,對不起,我娘子當年被我從河中救醒,但卻失去了所有記憶,所以她可能不認識將軍,還請將軍大人有大量,不與內人計較。”書生樣貌的男子雙手作揖,文質彬彬,有著文雅儒風,氣度不凡。

路城遠握著洛輕衣的手下意識的收攏,突然想到自己用力太大,於是將目光挪到手中的柔荑,白嫩的小手已經被他握的通紅。

他抬眼望著洛輕衣,充滿愧疚的說道:“剛才一不小心弄痛你了吧,痛為什麼不吱聲?”

洛輕衣美眸中倒映著他身後的辛霖,霧氣漫過眼眸,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

“路…城遠,我們認識嗎?”辛霖抬起頭,怯生生的問道。

他別過臉去,垂下眼簾,輕聲道:“沒有。我們從不認識。”

書生樣貌的男子眼瞳劇烈收縮,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低頭掩埋了無法寧息的情緒。

走出村莊,已近黃昏,落日的餘暉灑到了桑樹和榆樹的樹梢上,蓂莢也隨風搖曳。

他站在細流涓涓的溪水邊,駐立眺望遠方層層疊起的山林,在橘黃色的光暈下自天邊湧來。

他牽著洛輕衣的手,心中的滋味無法言明。

“你還是忘不了她。”洛輕衣掙開了他的手,苦笑著,臉上滿是自嘲的表情。

“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一件若有若無的東西?你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三年裡你睡覺時呼喊的都是她的名字,你可不可以將你那裡讓出來一點地方讓我住進去,哪怕只是一點點。我很累,我不想這樣活下去了。”洛輕衣的粉頰上兩行清淚無聲落下。

他沉默了。

風撞到了他的身上,四分五裂,向四周散去。

“啪!”一個猝不及防的耳光驚動了山林間的飛鳥,洛輕衣輕聲哭泣道:“我不是她的替代品。我是洛輕衣,不是辛霖。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辛府千金。”

她用雙手捂住了俏臉,無助的蹲下身來,淚水從指縫間漫溢而出,打溼了衣裙。

“路城遠,你就是個混蛋。”洛輕衣哭泣著罵道。

他俯身抱住了她嬌弱的身軀,眼神灰白,抬頭望著被蠶食的黃昏,聲音沙啞低沉。

“你累了,回家吧。”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紅掌印依舊清晰可見。

背後的光線被蠶食殆盡,夜色中他的背影更加佝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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